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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七章:焚香撫琴,凄凄茫茫(4)

  皇后之位果然沒什麼大的競爭,簡簡單單入了連清的懷中。封后大典是個比較繁瑣的過程,更是個鬧騰人的事情。從祭祀到朝拜,整整花了一天的時間。


  宋楠楚是局外人,他一個小官都不用前去觀禮的。同樣空閑的人,還有沈苑。


  「沒去上課?」宋楠楚有些驚訝,他正練著字呢,沈苑就突然從窗戶口冒了出來。


  「我出師了,自然不用去上課了。」沈苑趴在窗戶上,笑眯眯的,「宋先生怎麼想起來練字了?」


  宋楠楚擱下筆,看著自己寫的一行小字:「靜心。」


  沈苑轉過身,背靠著窗戶伸了個懶腰:「沒想到宋先生也會有靜心的時候。我還以為,你牢不可破呢。」


  「文覃,你才是最牢不可破的一個人。」宋楠楚凈了凈手,說得風輕雲淡。


  春風最是撓人,特別是揚起花瓣的春風,更是讓人心頭痒痒的。


  沈苑伸手接過幾片被吹落的花瓣,垂眸:「我的牢獄……早就破了一個大洞。」他的聲音極淺,就連手上的花瓣都沒有被吹動一下。


  「什麼?」宋楠楚沒聽清,走到了窗口看著窗外的沈苑,又問了一下,

  沈苑回頭,笑:「我說,這花瓣可真嬌嫩。」


  「可不是?」宋楠楚挑眉,「哪裡像你個糙老爺們,皮糙肉厚的,怎麼打捏都不受傷。」


  「這話可就是有歧義了。」沈苑伸手碰了碰宋楠楚的額頭,「我也是個嬌嫩的人啊。」


  宋楠楚大笑,眼睛都笑眯了起來:「文覃,你若是上了戰場還要說自己嬌嫩嗎?」


  說到這,宋楠楚自己愣住了。上戰場啊,那可是一去不復返了的。


  「哈哈。」沈苑大笑,然後看著宋楠楚的眼睛,「鄰國挑釁,三日後,我就要上戰場了。」


  氛圍一下子沉到了低谷。


  「怎……不可能!」宋楠楚瞳孔睜大,「怎麼會讓你上戰場?」


  「我師父親自推薦,除了我無不二人選。」沈苑淺笑,伸手抱住宋楠楚的頭,「此一戰,陛下的意思是讓我一舉成名。我呢,什麼也不求,只是希望還能回來,吃一吃梅花糕。」


  隔著一個窗檯,宋楠楚的腦袋挨在了沈苑的懷裡,異常的溫暖。可他卻渾身發顫,心裡拔涼。


  上了戰場,非死即傷。


  這個道理宋楠楚懂,顧止袁沒有不懂得道理。他知道,顧止袁這是等不及了。


  「好,待你歸來,我們喝酒吃梅花糕。」宋楠楚的聲音悶悶的,「不,桂花糕更好吃。」


  「那我們吃桂花糕。」沈苑點點頭,下巴擱在了宋楠楚的頭頂。


  他這是第一次這麼靠近宋楠楚,沒有想象之中的清香,有的只是濃厚的墨臭味。


  一向把規矩守得最嚴的他,臨行前卻耐不住了。


  說不怕是假的,但他也不想只做個貼身侍衛。特別是學了兵法之後,更是對行兵打仗一事頗為感興趣。如今與其說是害怕,倒不如說是興奮,初次上戰場的興奮。


  時隔三百年,沈苑至今仍舊記得當年初次上戰場時候的心情。那時穿上鎧甲揮舞著重劍,即便是聲音都在顫抖的。那是對戰爭的渴望,對勝利的渴望。


  「宋先生可還記得?」沈苑拉著宋洵坐在了台階上,「當年我初次上戰場,卻遇到了最為兇險的狀況。」


  宋洵吸了一口氣,想了想:「依稀還記得。」


  「那個時候我一心想著獲勝,倒忘了最簡單的一句『兵不厭詐』。」沈苑仰頭去看天上的雲,毫不意外地看到了屋檐上一抹白色的衣角,「窮寇莫追,我卻深入敵軍白白中了圈套。那個時候我是真的孤立無援了,我想著吧,那桂花糕我還未曾吃上。」


  「臨死前還想這些?」宋洵抱著膝蓋,嘆氣,「有時間想這些,倒不如想想如何逃脫。」


  「逃不掉的。」沈苑搖搖頭,「我全身上下足足中了八支箭,卻沒有一支箭射中我的心臟,倒真是我命大。」


  宋洵有些恍惚,記憶之中他似乎想請兵去救沈苑來著,結果出言不遜被關了禁閉。


  「我沒死,被人救了,是個山中的小丫頭,是個……瞎子。」沈苑抿唇,「她人可真好,養了我半載,並放走了我。」


  這些沈苑不曾說過,當時的宋楠楚得到的也只不過一句:沈將軍平安歸來!

  宋洵搖頭,說:「也許你不知道,那個時候我有多害怕,你會一去不復返……」


  接到沈苑被困的消息的時候,宋楠楚正巧在和顧止袁下棋。他手一抖,整個棋盤都亂了。


  「什麼?」宋楠楚扭頭去看報告情況的士兵,「什麼叫,困頓敵軍?」


  「沈將軍領兵追擊敵軍,不料敵軍設了埋伏,沈將軍……」那士兵眼淚都出來了,聲音也哽咽了不少。


  宋楠楚張了張嘴,然後一個轉身,一下子跪在了地上:「陛下,請給臣軍令,讓臣去……」


  「你想上戰場?」顧止袁的手握成了一個拳頭,手背上青筋直跳,「你自己那點本事自己不知道?!」


  「陛下!」宋楠楚加大了音量,「您重視的同臣不一樣,臣要的不是大同,而是一人!」


  「朕何嘗不是要那一人?」顧止袁的聲音也大了幾分,禮儀盡失,常態紊亂。


  「那陛下且讓臣前去營救。」


  「你做不來。」顧止袁吸了一口氣,理智恢復了些許,「宋楠楚,你要知道,你現在是個幕僚,做好你該做的!」說著大手一揮,「來人,把宋幕僚帶回別院,嚴加看管,莫讓宋幕僚獨自上了戰場,做了將軍戰士才該做的事!」


  一時之間,宋楠楚只覺得太陽穴突突地疼,腦子裡一片暈眩。


  他知道自己著急了,魯莽了。但是,他捨不得啊。他捨不得沈苑死掉,他捨不得沈苑受傷。


  被關了禁閉,宋楠楚反倒冷靜了下來。他坐在書桌前寫字,寫一些詩詞歌賦,偶爾摘抄佛經來靜心。


  顧止袁自那日後再未召見過他,他也不急,整日里不是坐著寫字就是躺著睡覺。


  大概兩個月後,終於有消息傳入了宋楠楚耳中。


  沈將軍戰死沙場,遺物盡數帶回。


  短短兩句話,讓等了兩個月,靜了兩個月心的宋楠楚昏倒了。


  宋楠楚昏倒了,病了,三個月都沒下床。宮裡頭的宮女太監又有話可說了,說什麼宋大人其實心裡喜歡著沈大人。如今沈大人一去不回,宋大人也想隨著去了。


  這話傳到顧止袁的耳朵里,自然是轉了幾個花樣的。


  「隨朕去趟南門吧。」顧止袁擱下手中的筆,將奏摺擱到一邊,站起身,目視前方。


  他到南門的時候正巧碰上有宮女在嚼舌根,言語之間盡顯對宋楠楚的不敬,用詞污穢,語畢還要相望一眼痴痴笑起來。


  顧止袁皺了皺眉頭,一邊的鄭公公手一揮,立馬遣了人把那幾個宮女帶了下去,下場自然是不必言說的。


  南門最裡邊才是宋楠楚的小院子,院子小,人也少。


  「朕聽聞,宋幕僚心生思念?」顧止袁進了屋子,毫無意外地看到了躺在床上看書的宋楠楚。


  宋楠楚淺笑,放下書,一雙桃花眼裡帶了凜冽之色:「『恨之欲其死』,臣恨的人不曾離世,臣怎敢先離開?」


  這話是為大不敬的,鄭公公心驚肉跳地看了一眼顧止袁,對方卻表情平和並無發怒的預兆。


  「恨?為了什麼?」顧止袁走上前,一手提溜著宋楠楚的xie衣把宋楠楚上半身提了起來,臉湊近對方的臉,冷哼,「宋幕僚倒真是把沈苑放在了心尖上的。」


  宋楠楚也不掙扎,任由長發垂落:「臣心尖上從來不放人,怪只怪文覃藏在了臣的心底。」


  他深知自己對沈苑的情誼只不過是兄弟情義,於是說的話自然不用注意一些什麼的。他是這麼想的,但聽者卻有意。


  「那還真是要珍藏起來的!」顧止袁想發火,想了很久,卻不知道這火從何而來,「朕當初怎麼沒把你砸死?」


  宋楠楚身子猛地前傾,兩人鼻尖靠著鼻尖,呼吸縈繞在一起:「陛下現在也可以砸死臣。」


  顧止袁身子一僵,視線落在了宋楠楚放在身側的兩隻手上,眉頭微微一皺,鬆了手,讓宋楠楚躺倒在了床榻上。他背過身,聲音低沉:「死者已矣,總該知趣一點。」


  「陛下可知,臣現今每夜都要夢到文覃那時同我說的話。」宋楠楚看著房梁,笑,「他說,若他先死,我要記得給他墳上拔草。從前,若他死了我還知道他死在了哪兒,但他沒死。如今她死了,我啊,卻連看他最後一眼的機會都沒有,更別說墳上拔草一說。陛下,這種痛,你可明白?」


  顧止袁抿唇,心頭一顫:「……宋楠楚,明日易老將軍回味沈苑舉行儀葬,有空……你去看看吧。」


  若要說到痛,顧止袁覺得自己要比宋楠楚同上百倍。沈苑是他年少時就認識的,可謂是整個皇宮裡唯一的摯友。摯友的離去,就像是一根刺,刺在心頭,沒有那種大悲大痛,卻隱隱作痛,時不時痛一下。不疼的時候還好,疼起來卻是渾身發顫,怎麼都忽略不了的。


  他省搜捂住自己的胸口,覺得鼻尖酸酸的。就是這樣的好朋友去世了,而他卻不能和宋楠楚一樣明目張胆的去悲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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