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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八章:焚香撫琴,凄凄茫茫(5)

  封棺出殯是個大日子卻不是什麼好日子,易老將軍親自釘的棺,每一下每一個釘子都是他一手敲下去的。


  顧止袁站在大廳最顯眼的地方,來的人很多,卻沒有看到他最想看到的那個人。


  現今已是九月初,夏末的季節,天高雲清的。而沈苑出殯這日卻下了一場大雨,傾盆大雨。


  宋楠楚撐著傘站在南門門口。


  沒有去沈苑的儀葬禮並不後悔,他從未想過要去參加那人的葬禮。再者,那怎麼算是一場葬禮呢?棺材里躺的都不是正主,即便是正主,去了也只不過是一具冰涼的屍體,又如何呢?

  雨一滴一滴砸在了傘上,噼里啪啦的,聲音大得很。


  宋楠楚忽然想起那日下大雪他舉著傘在南門等待沈苑歸來,那個時候沈苑款款走來的模樣他已經記不大清了,但總覺得那個日子似乎就在昨日。


  不知覺間,他的眼前變得模糊了起來。揉了揉眼睛,總覺得眼前走來一個人。


  沈苑葬禮舉行的第二日,本該躺在棺材里的人出現在了眾人面前,完好無缺的。


  年邁的易將軍一口氣提不上來又下不去,最後一掌拍在了沈苑背上,算是解了氣。


  沈苑笑嘻嘻地受了這一掌,然後轉身扶住易將軍:「師傅可歡喜?」


  「解氣。」易老將軍斜了他一眼,嘴角卻上揚著。


  這兩人上演著天倫之樂,御書房裡的兩人在下棋,旁邊還站著武雍和杜晟。


  宋楠楚覺得這陣仗太過晃眼,都沒什麼心思下棋了。


  「沈將軍平安歸來,真是天大的喜事。」杜晟笑眯眯的,同武雍說著話。


  武雍裝作沒聽到,眼睛盯著棋盤,擔憂快要輸棋的顧止袁,不滿一步不曾退讓的宋楠楚。


  「沈苑回來了,某人也就不用『恨之欲其死』的鬧騰了,可不是?宋幕僚?」顧止袁接了杜晟的話,繼而又三兩撥千金地把話題推給了宋楠楚。


  宋楠楚咳嗽兩聲,淺笑:「陛下說笑了,何人敢如此鬧騰?陛下怎麼不治了他以消心頭之恨?」


  「那你且說說如何個治法才能教那人服服帖帖?」顧止袁見宋楠楚落下的那子正巧把自己的都包圍了,索性揮了揮衣袖,把棋盤打亂了。


  宋楠楚挑眉,知道顧止袁是故意耍賴,也不好揭穿,只好收了手站起身:「陛下想教人服服帖帖怕是要花些心思的。」


  「宋幕僚可有什麼主意?」顧止袁向後靠了靠,半個身子都倚在了榻上,「朕現今倒沒什麼眉目。」


  「臣,惶恐。」宋楠楚彎腰,自小他只覺得這三個字充滿了神秘之感,能應付任何皇帝的問話,簡直了。


  顧止袁擺擺手:「你且下去吧。」


  得到了釋放的命令,宋楠楚腳步匆匆,走得比誰都急。


  於是,御書房還剩下杜晟和武雍。


  「武愛卿……」顧止袁眼皮搭攏著,語氣略顯慵懶,「邊疆一事你可有看法?」


  武雍眼皮一跳,恭敬開口:「陛下說得可是蠻夷之族?那蠻夷狡猾得很,就連沈將軍都中了他們的計,臣以為……」


  「再狡猾不過是個蠻夷,如何個怕法?」顧止袁猛地瞪大眼睛,語氣里透了不滿。


  武雍咬著牙,挺著脊梁骨開口:「陛下此話差矣。臣以為,退則是進。如今攻打不過我們自然是不能同意割地的,但也決不能與其硬碰硬。和親是現今最好的方法了!」


  杜晟小腿肚子打了個顫,眼皮子跳得厲害。心知,這武雍下場不會太好。


  「和親?」顧止袁冷笑,「朕沒一個姐妹更無女兒,莫不是武大人準備犧牲自我去和那親?!」這是個玩笑話,明眼人卻知道顧止袁不願做這丟臉之事。


  「陛下,忍一時……」武雍還想說什麼,顧止袁一個杯子就扔了過去,砸在了他的嘴角處。


  鄭公公在外頭喊了一句:太師大人求見!


  顧止袁脾氣還沒收住,連亦就推了門進來了。


  一進門,看到的是嘴角瘀紫的武雍以及渾身怒氣的顧止袁,再一瞥,角落裡還站了個瑟瑟發抖的杜晟。連亦輕輕哼了一聲,然後直奔主題。


  「陛下生氣著?」連亦隨口問了一句,「和親一事老臣以為這是最好的法子了。」


  「太師也想著和親?」顧止袁冷笑,「朕的子民要送去那裡?」


  連亦點頭:「不然陛下願意割地?」


  割地,更是不可能!


  一番爭執下來,顧止袁同意了和親一事,卻把氣撒在了武雍身上,連連降了武雍三級,愣是把武雍從一個兵部尚書降到了內閣學士。


  這些事,宋楠楚實在事後聽說的。


  對於蠻夷一事,當初因為以為沈苑死了他沒注意過。如今這件事到底是被擺在了明面上。朝中不是沒有能臣不是沒有擅長兵法的武將,但光他們自己想打仗是沒辦法的,人蠻夷人不願意,非要談和。


  宋楠楚摸了摸手中的書,眯起了眼睛。


  和親並不是什麼難事,但顧止袁卻借題發揮大發雷霆,居然還降了他一手提拔上來的武雍,這其中就耐人尋味了。


  就在他還尋著味兒,一道聖旨就下來了。


  「宋幕僚接旨~」鄭公公托著一道聖旨走了進來,宋楠楚不慌不忙地放下書,走上前去,跪了下來。


  「朕念宋楠楚滿腹經綸,學富五車,又因著宋幕僚名聲在外,朕不願埋沒此等人才,特封宋幕僚為從一品少傅。欽此~」


  內容不長,還寫得特虛偽。宋楠楚沒聽幾個字,但總歸把最後『少傅』二字聽得萬般清楚。


  他傻愣愣地接過聖旨,覺得天上掉餡餅都不會這麼掉這麼大個。


  「大人且先拾輟一下,待會兒會有宮人領著大人前往少傅府。」鄭公公笑眯眯的。


  「少傅府?」宋楠楚反問。


  「大人官至從一品,自然是有自己府邸的。總也不能寒酸了大人不是?」鄭公公彎了彎腰,「老奴先退下了。」


  府邸?


  宋楠楚伸手捂著自己的腦袋,覺得萬分的疼。


  從碩果累累的季節到寒風肆虐的季節不過一個轉眼的事情,衣服都加厚了不少。


  宋楠楚放下手中的書,側過頭,看了看窗外。自他當少傅已經有兩個多月了,整日里除了要上朝之外,剩下的時間就是和被貶為內閣學士的武雍一起在藏書閣裡頭查些文獻資料的,空閑得很。


  粗略一算的話,他來京城已經一年多了,除了得到一個從一品的官位似乎什麼都沒有進展。


  但是,有一樣……


  「大人,太師大人遣人送了一些燕窩和過冬的衣物,說是讓你注意一些,莫得了傷風之疾。」婢女捧了一大摞東西。


  宋楠楚嘆了口氣,伸手揉了揉眉心:「交給管家,讓他處理吧。」


  「是。」婢女告了安,便下去了。


  就是這個太師大人,讓他莫名其妙到感覺頭疼。自從那個連亦說覺得他眼熟之後,從前還不覺得有什麼,如今他一有了府邸,麻煩就接憧而來了。


  起先只是送一些糕點之類的聊表心意,還有個名頭;到後來,也不說明原因,就直接往他的府邸里送什麼人蔘啊燕窩啊的補品;嚯,現在更好了,直接表明太師大人對少傅大人充滿了關心,連衣物都送了,當真是貼心得很。


  旁的人不知道的都以為少傅大人和太師大人有什麼關係呢!


  宋楠楚表示很難過,他從來沒有要巴結連亦的意思,更別是說搭上什麼關係了。最近,就連顧止袁都開始懷疑起來了。


  他到底是如何得罪連亦了?

  他不知道,旁的人更不知道了。前兒個在藏書閣,武雍還拿著這事狠狠地嘲笑了一番宋楠楚。什麼『少傅大人好運氣,能和太師大人做個忘年交』之類的,無一不是暗含諷刺意味。


  這是明面上的事情,他也不好反駁,只好咬碎了牙自己往肚子里吞,吞得一肚子渣滓。


  沈苑來得時候,宋楠楚正在紙上狠命地寫著連亦的名字,力透紙背,用了狠勁。


  「怎麼,太師大人得罪你了?」沈苑笑眯眯的,如今他是個將軍了,怎麼著也是個從一品的官職了,過得和他一樣閑。


  要說沈苑這官職來得可真是不容易,前前後後折騰了一個多月,這才定下的。怎麼說呢,總歸就是顧止袁連連封了兩個外人做大官連太后不樂意了,鬧著不準顧止袁封沈苑的官。


  沈苑也實誠,想著有沒有官都一樣,準備勸顧止袁別和自家母后鬧了。結果,易老將軍不樂意了,他一手教出來的得意弟子怎麼就不能做個官了?他的弟子可是為國家出生入死了一回的,怎麼就沒資格做個一品官了?

  這廂易老將軍不樂意了,宋楠楚也跟著插了幾句。雖然這事兒他也跟著沾了點邊,但怎麼著都得幫沈苑拿下這個官職。連亦連太師一直與易老將軍不合,難得有一次站在了易老將軍這邊。


  於是,少數服從多數,再加上連太后的哥哥都支持了,連太后也只能憋著同意了。


  一來二去的,倒真是折騰了不少時間。好在,結局是好的。


  「可不是?」宋楠楚冷笑,「今兒個又給我送了不少物資,豎了不少敵人。」


  沈苑笑,走上前替宋楠楚關了窗,又挑了挑火盆讓火燒旺些:「你倒是不怕冷,窗戶都開著。」


  「醒腦呢!怕我腦子一熱,抽了劍去和連太師拚命去。」宋楠楚擱了筆,半閉著眸子,仰躺在太師椅上,「尋我有事?」


  「我不日又要去趟邊疆。」沈苑尋了個椅子坐下,笑眯眯開口,「同你道個別。」


  宋楠楚睜開眼,皺眉:「你去守衛邊疆陛下都不在朝堂上說一聲?」


  「明日便會說的,我只是提早同你說說。」沈苑覺著冷,端著椅子朝火盆靠近了幾分,「怕你的陰影沒去掉明兒個在朝堂上鬧起來。」


  宋楠楚抿唇,知沈苑是說笑,但卻著實說到點上了。


  一個將軍不去守衛邊疆著實說不過去,但……他是真有點怕。


  「你且放寬了心,哪裡有人大難不死之後再死的?」沈苑說笑,「一去不回這事兒我不會幹的,宋先生只管放心。」


  「希望如此。」宋楠楚點點頭,而後又嘆了口氣,「文覃,你同我疏遠一些吧,免得……日後遭罪。」他身份特殊,一旦暴露,但凡與他關係好上一點的都要遭殃。


  沈苑以為宋楠楚擔心的是那些流言蜚語,不以為意地笑了笑:「無妨,死門關都走了一遭,我還有什麼可怕的?況且……」他拿眼去看宋楠楚的側臉,那側臉姣美得很,比正臉都要好看上幾分,讓人瞧了只覺眼前桃花乍開,明艷得很。


  「況且什麼?」宋楠楚扭頭去看沈苑,視線交錯的一瞬間,沈苑移開了視線,紅了耳尖。


  「不早了,我得回去拾輟一番,你好生照顧著自己。」沈苑逃也似的離開了少傅府。


  宋楠楚摸了摸自己的臉,手和臉都是冰涼的,二者相觸,只覺得僵了一般。


  這張臉……宋楠楚想,從未有一刻他是如此憎恨自己這張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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