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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六章 那個書生惹不得

  汪鶴攙扶著步經平離開時,很心痛地嘆了一聲:「都是一家人,何苦弄成這樣。」


  誰都聽得出來,他的意思是,你們這是自家人打自家人,我一個外人不好插手。


  等著他們走遠,步安也知道話說得半穿不穿,其實瞞不住了,便對晴山、鄧小閑和惠圓三人解釋起事情緣由。


  他說:「我爹娘死得早,走時把我託付給了自家大伯,可這人狼心狗肺,非但吞了我家家產,還背著我立下入贅婚約,要把我入贅給余喚忠家的獨生女兒。」


  寥寥幾句就把來龍去脈說得清清楚楚。提到余喚忠時,晴山臉上微微有些驚慌,但是誰都沒有注意到。


  「這可是絕戶之仇啊!」鄧小閑驚道。他說得沒錯,步安是家中獨子,被送去入贅,就是徹底斷了他這一支的香火。


  步安不是古人,對傳宗接代的概念沒那麼看重,但要他去做贅婿,從此低人一等,他是絕不願意的。


  「這麼說,你應該叫余安才對。」惠圓有時候大智若愚,有時就是單純愚,譬如這句話就說得很不合時宜。


  「余你妹!」步安瞪了這和尚一眼:「婚約上訂的日子是三年之後的九月重陽,還早著呢。」


  惠圓輕聲嘀咕:「我妹早過世了,我俗家也不姓余。」


  鄧小閑嬉笑道:「你仔細想想,說不定真姓榆呢?榆木腦袋的榆……」


  「步公子是為了廢掉這門婚事,才故意行事乖張的嗎?」晴山畢竟比和尚道士都正常,一眼就看破了這點。


  「我做得這麼明顯嗎?」步安苦笑道:「傳聞余喚忠性情謹慎,我要是闖出個天大的妄人名頭,他想必不敢招我入贅了。」


  鄧小閑摸了摸額頭,大概在想步安哪裡行事乖張了,嘆道:「原來你也是個苦命的。我還以為找了個了不得的靠山呢。張瞎子要是知道他做不了將軍親兵,知府門房了,非哭死不可。」前一句還像是個正常人說的話,後幾句又露出了原型。


  四人你一句我一句,走著走著,又變成了鄧小閑和惠圓拖在了後面。


  惠圓問:「都有婚約在身了,不需講什麼悄悄話。你為何還走得這麼慢?」


  鄧小閑說:「我一想到前途昏暗,就沒力氣走路了。」


  惠圓不解道:「你不是有好前程也要讓出來的嗎?前途與你何干?」


  鄧小閑氣道:「你這和尚什麼都不懂!讓不讓是我樂意,有沒有是命!前一個是高風亮節,后一個是命苦得稀爛,能一樣嗎?」


  「我念一段經給你寬寬心吧……一切有為法,如夢幻泡影……」


  「我是道修,對著我念經你是要作死嗎?」


  「如露又如電,當作如是觀……」


  「你信不信我咒死你?

  ……


  ……


  晴山問步安,為什麼不能彈那首「月濺星河」。


  步安說,這首曲子的律制從未有人試過,萬一一鳴驚人,別人勢必要來探個究竟,你要是直言以告,就會把這秘密流傳出去,若是嘴硬不說,就要被擾得無法清修。


  晴山說,還是步公子想得周到。她情緒看上不大好。


  沉默著走了一段,步安想到一樁疑問,道:「你既然已經能彈奏這首曲子,必然是練過了,再要彈奏時,豈不是不新鮮了?還能招來靈氣異動嗎?」


  晴山對他有此一問,非常驚訝,解釋說,樂者每作新曲,必會填充假音空音,樂曲只在樂者心中是完整的,旁人聽來七零八落。又說名士作詩,慣用通假字,不也是一樣的道理。


  步安聽得恍然大悟,又覺得實在離奇。通假字竟是為了不讓新詩靈氣泄露的權宜之計嗎?為什麼聽上去像無稽之談可又這麼有道理呢?


  「你知不知道一個叫魯迅的?」他問。


  「是何人?」晴山一臉茫然。


  「是個通假字用得很溜的名士。想必修為也是極高的。」步安搖搖頭,覺得自己實在太無聊。


  他沉默了一會兒,心想晴山看著悶悶不樂,難道是因為見不得野蠻鬥毆,便問:「我剛才這樣打人,你是不是覺得不對?」


  晴山搖頭道:「若是有人奪我父母遺產,再來逼我出嫁,我也要打,但我只會用琴,就沒有拳頭解恨。」


  步安忍不住笑了起來。


  「步公子手上還在流血。」晴山提醒道。


  步安拿手在衣服上蹭了蹭:「拳頭疼,心裡爽快。」


  「那晚的小女孩兒就是余家千金吧?雖然有些刁蠻,樣貌卻是一等一的。」晴山隨口說著,心想,女兒的修為已經這麼厲害,其父想必更勝一籌,大仇得報的希望實在微乎其微。


  步安笑著擺擺手道:「都是我弄錯了,那丫頭不是余家千金。」


  「不是?!」話一出口,晴山便意識到自己有些失態,趕緊圓場道,「我是說……步公子怎麼連這種事情都會弄錯?」


  步安搖搖頭道:「最近諸事不順,不還差點讓你也誤會了嗎?」


  晴山得知那個修為駭人的小女孩兒不是余家,臉上的陰霾頓時一掃而空,莞爾笑道:「步公子是為搏一個狂生的名頭才故意這麼做的,晴山現在曉得了。」


  ……


  ……


  公孫龐沒去蘭亭夏集。


  他被人從望江樓上扔進運河的糗事已經傳得滿城皆知,贏回面子之前,哪有臉出去見人。


  這天晚上,他等在自家前院,一聽到敲門聲,就趕緊跑去開門。


  「人呢?沒綁來?」他看到廚子一個人苦著臉站在門外,就知道今晚的事情多半黃了。


  「胖爺……哪兒敢綁啊,您是沒瞧見,那書生……那書生連官都敢打呀!」廚子壓著嗓子,臉上神情駭然。


  「官都敢打?你說說清楚!到底怎麼了?」公孫龐趕緊把廚子拽進院子。


  「……夏集一散,我們就在路上等著,想著一哄而上,和尚道士也護不住他,可你猜我們看見啥了?知府……知府劉大人……」廚子喘著氣說道。


  公孫龐差點跳了起來:「他把知府大人給打了?!」


  「不,不是……是劉大人的小舅子,汪大人……」


  「他把汪大人給打了?!」


  「不是……」廚子拍著大腿:「他把汪大人小心作陪的一個京官給打了!就摁在地上拿拳頭捶,捶得那叫一個凄慘!汪大人動都不敢動,就看著他打……胖爺,這口氣咱還是咽了算了!那書生是個瘋子,惹他不得呀!」


  瘋子不可怕,可怕的是連官都敢打,打了還不用負責的瘋子。


  「那就再看看,」公孫龐眨巴眨巴眼睛:「再……再看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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