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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8章 竹子開花節節高

  蘇澄慶還不知道,自家外甥兒已經為他備好了一口鍋。當然,就算是知道,他也會歡歡喜喜地把這口鍋背起來。


  與步安分開后,他走在街上,便已經留意著街道兩旁的鋪面,覺著這當中,哪一家的買賣都不夠大。


  蘇家幾代經營糖業、織造,從上一輩開始涉足航運。雖說這些買賣大多是由長房管著,但裡頭的門道,蘇澄慶多少還是清楚的,若能重操舊業,當然最順手不過。


  可惜邪月臨世,江南各地的織造行都不景氣,沿海航運更是蕭條,想要轉做漕運,奈何水渾王八多,輕易不敢插足。


  話說回來,蘇澄慶既然與大哥分了家,又從青龍鎮搬來了嘉興城,也有些白手起家、不與長房爭利的志氣。現如今有了權冠嘉興的後台,這想法便愈加強烈了。


  回到了不久前剛在嘉興東城置下的三進院落,蘇澄慶坐在堂上,接過丫鬟奉上的濕布巾,一邊擦臉,一邊仍想著該如何下手。


  年近四旬的正室邵氏見他悶悶不樂,以為自家丈夫仍像前些日子一樣,擔心坐吃山空,敗了家業,無臉去見老母。她揚手將丫鬟支了出去,寬慰道:「船到橋頭自然直,偌大一個嘉興城,比青龍鎮不知繁華多少,總有營生可做,老爺不要憂慮。若是愁傷了身子……」說著抬手撫拭眼角,連聲音都有些哽咽。


  蘇澄慶聞言看她,忽的一笑,滿是豪情道:「愁什麼愁?我心中正歡喜呢!」


  邵氏見丈夫笑得真摯,不似強擠出來的,好奇道:「老爺可是遇上貴人了?」


  「貴人……」蘇澄慶捻須道:「是了,真是遇到貴人了,貴不可言。」


  邵氏聽得喜不自勝,小聲問道:「那……咱家能在嘉興城裡立足下來了?」


  「婦人之見,」蘇澄慶笑道:「從今往後,莫說是在嘉興城裡立足……哪怕要風得風,要雨得雨又有何難。」


  邵氏聞言大喜,卻又擔心自家丈夫是累日苦悶,得了失心瘋了,見他目光清澈,不像是胡言亂語,才試探著問道:「老爺,這貴人是何許人也,為何要幫著咱家?」


  蘇澄慶笑而不答,只說讓她不要聲張。


  這天晚上,嘉興蘇府的下人們發現,伙房裡竟然殺了一頭豬——在這之前,蘇府上下,好些日子都沒有見過葷腥了。


  ……


  ……


  進了十月,嘉興城一天天冷了下來。


  步安從望秀街上搬了出來,搬進了步鴻軒留下的一棟大宅子。


  這宅子足有越州城裡七司衙門的十數倍之大,坐落於秀山以南,離府衙不遠,算得上鬧中取靜;宅邸內一應傢具都精美絕倫,院中小橋流水,碧波殘荷,稱得上移步換景,極致考究。


  從天姥山觀海嶺上破落的木屋,到越州城鬧市中逼仄的磚房,再到阜平街上的七司衙門、嘉興城望秀街上的清雅小院,及至眼下這偌大的知府別苑,自打重生之後,步安便一直在搬家,彷彿竹子開花節節高,每搬一次,都升格一回。


  這一次,不但大且豪奢,還附帶了幾十個下人,花匠、廚子、裁縫、丫鬟應有盡有,全是花姑娘雇來的,從前步鴻軒的人,一個都沒留。花姑娘也以管家的身份搬了進來。


  曾幾何時,步安最大的心愿,便是在這世上買一棟大宅子,現在夢想成真,他卻沒有想象中那麼欣喜。


  雖然也放了鞭炮,也給闔府的丫鬟下人們發了賞錢,私底下還對素素說:「公子我終於住上大宅子了」……可夜深人靜時,他仍會想起天姥山上,那間門前貼著荒唐對聯的小破屋。或許在內心,他也與素素一樣,覺得那裡才是家。


  若不是為了與玲瓏坊劃清界限,步安大概樂得在他們安排的那間小院里蹭住蹭吃。


  對他而言,宅子再大,也不過是臨時住幾天,等到此間事了,他便得回去越州,下一步做什麼,他也已經有了具體的想法。


  至於雇這許多下人丫鬟,本意還是要在嘉興安一個世俗意義上的「家」,以坐定他嘉興步氏的出身,免得被人瞧作無根之木——畢竟在這個世界,鄉黨的力量還是很大的。


  可實際被這麼多人伺候著起居,步安反倒有些不習慣。


  「地主老爺的日子過慣了,往後改不過來可咋辦啊?」他偶爾這樣自嘲。


  不過,有家有業總是件好事,最直接的來說,有客人來訪時,很容易安排。


  這一天,他正聽著花易寒「彙報工作」,細說頭一樁合營生意,「蘇氏」典當行開張的來龍去脈,便有下人來報,說是有少爺的故人來訪。


  十六歲之前的步安,在嘉興府住了許多年,多少認識些人,近來就總有自稱同窗或是故友的登門拜訪,對這些人,他全都閉門不見。下人們早就知道少爺的習慣,這回過來通報,自然事出有因。


  因為客人是拿著藩台大人的帖子來的!


  步安來到門前,只見來人一男一女,正是宋蔓秋與宋國公府上見過的那位「鍵盤俠」。


  「步公子別來無恙……」宋蔓秋仍舊一身儒裝,背負長弓,面色卻有些蕭索,似乎連身形都瘦了些。


  「托宋姑娘的福,倒還平安無事。」步安笑著抱拳,想要把這有些異樣的氣氛衝散一些。


  宋蔓秋嘴角微微翹起,笑了笑,又深深吸氣,彷彿遇上了什麼傷心事。


  步安哪裡知道,自打上回分別以來,宋姑娘便得了祖父宋公的應允,滿心以為自己覓得佳婿,遲早要嫁給眼前這個冤家,熟料世情多變,一轉眼,皇上竟然為步安賜了婚,仍舊要他入贅余家。


  這麼一來,便是宋國公,也沒有法子可想了。


  早在曲阜時,宋蔓秋就對大師伯口中的這位「狂傲奇才」既好奇又欽佩;越州城外萍水相逢,得知這位行事隨心隨性的少年,便是那「笑看天下儒生」的步執道,便更加奇上加奇。


  再後來,見他虎撲賊人,捨命相搏,手起刀落,嫉惡如仇,與自己心中,父親那樣秉中持正的儒生決然不同,心中便暗生情愫。


  柳店鎮上,他文章宛若天成,豪情尤甚驕陽,揮斥間鬼魅煙消雲散;他為救百姓兒童,據理力爭,根本不把天下儒門正宗,曲阜書院放在眼裡!

  可越是這樣,出身曲阜書院,從來走到哪裡都會受到禮遇的宋蔓秋,便越發欽佩。


  她自小便是國公掌上的明珠,是曲阜學子趨之若鶩的才女,可當她放低身段,甚至厚著麵皮去結交甚至說出自己的心意時,那人卻每每玩笑過去。


  這樣的奇男子,如何不叫宋蔓秋朝思暮想,魂牽夢縈。


  可偏偏天不遂人意……


  宋蔓秋看著步安,臉上滿是幽怨;步安也看著她,卻坦然地笑著,彷彿什麼都沒有覺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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