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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9章 公子不是良善輩

  屠瑤說,莫作惡。


  步安引以為戒,始終不敢越雷池一步。可自打帶著七司人馬離開越州的那一刻,他便明白,這戒律恐怕遲早得破。手底下這些兄弟們的性命,比之道德潔癖,孰輕孰重,他心裡自有分寸。


  自古成王敗寇,生死之間哪有道理可講。只不過他也沒想到,這一天會來的這麼快。


  其實,他也可以安慰自己:這昌泰縣的巡檢林通,本來就是個惡人,自己既然是對付惡人,使用些下三濫的手段,又有什麼關係。但這未免太自欺欺人。


  因此,步安只對自己說:去他娘的,作惡就作惡了吧,老子本來就不是什麼良善之輩。


  此時此刻,他正交叉雙臂,站在昌泰縣衙外,事不關己一般,遠遠地看著縣衙正堂上的鬧劇,聽著林通聲嘶力竭的喊冤聲和百姓群情激奮的咒罵聲。而這一切,全是他一手安排的。


  遠在江南越州,都有孩童被拜月教擄走,漳州府昌泰縣離得匪患這麼近,這樣的事情,當然會更多。


  而林通仗著後台硬,平時不知道得罪了多少人,張瞎子只買通了其中一兩個,其餘聞訊跑來,自願做人證的,竟全是自發的。步安本來還想著趁亂在卷宗上做些手腳,現在看來,根本沒有這個必要。


  知縣親自升堂,人證物證俱在,看著從林通府上搜出來的金銀,那些家中不見了孩子的百姓,等不及就要將滿腔的憤怒,全都發泄了出來。要不是皂吏們攔著,當場就能把林通踩成肉泥。


  陳老縣令幾乎什麼都不用做,只需吩咐下人在狀紙上記下證詞,去除那些明顯前後不搭的部分,再讓排成了隊的原告和人證全都摁上指印。


  大半個時辰之後,被各種刑具折磨得只剩下半條命的林通,也稀里糊塗地在認罪狀紙上,摁了手印。


  為了讓這一過程顯得有理有據,不要顯得太過倉促,七司六營已經在縣城外,打退了聞訊馳援的第一波官兵。


  步安接到的戰報中,被打退的官兵有四五百人,帶頭的是兩個修行人。有晴山、惠圓和鄧小閑坐鎮,這仗勝得理所當然。


  事實上,官兵也沒有戀戰,眼看攻城未果,就立即退兵了。


  步安琢磨著,最多再有小半個時辰,就會有更多人馬殺過來。


  此時,縣衙前的百姓還沒有離去,他卻等不及了。匆匆穿過人群,走到縣衙正堂一側,他踮著腳在人群中朝陳老縣令使了個眼色。


  不多久,陳縣令從後門出來。步安早已等在那裡,一見著人,便低聲道:「陳師伯,你趕緊帶上一應卷宗,去泉州府。我讓世子送你。」


  「泉州府?你是要……」陳老縣令本以為步安辦了林通,是為攻打縣城找個借口,官面上好有個說法。事後負荊請罪也好,借宋國公的面子擋一擋也好,大抵都能挨過這一劫。卻沒想到,他居然要藉此事,挑起宋、張兩家的爭鬥。


  「這份案卷可大可小,至於如何運用,還得看都指揮使宋老大人意思。」步安壓低了嗓子答道。


  陳老縣令急得滿頭大汗:「這林通只是個無名小卒,就算做死了他竄通邪教的案子,也斷然扳不倒張承韜的。等到塵埃落定,張家騰出手來,你我可就大難臨頭了。」


  「我自有後手,師伯這趟鋌而走險,必有福報,往後大約也不會蝸居在這漳州府,做個小小縣令了。」步安直言道。


  「都這時候了,還說什麼外人話!人家神仙打架,你我何必牽涉其中。妄想火中取栗,是要招致殺身之禍的。」陳老縣令頓足道。


  「陳師伯!」步安忍不住拔高了嗓子:「富貴險中求,假若同門之中皆是循規蹈矩,趨利避害之輩,天姥書院幾時才有出頭之日?」


  陳老縣令聽得一怔,長嘆一聲道:「我這把老骨頭,扔在七閩道又算得了什麼,師伯擔心的是你啊。」


  「師伯多慮了!弟子知道分寸。」步安言畢,不再啰嗦,扶著陳老縣令進了縣衙正堂。


  不到一盞茶的時間,陳縣令便背著鼓鼓囊囊的褡褳,不知從哪兒換了一身布衣出來。


  步安問他,可有家人需要照應。陳縣令答說,老妻十多年前就亡故了,子女都在永州老家,此地只有兩個小妾,生死在天,也顧不得這麼多了。


  步安於是點點頭,讓宋世畋帶著他從縣城北門出城,繞道去泉州府。


  宋世畋平時脾氣大得很,根本不聽步安的,這時大概也知道事情重要,二話不說,就照辦了。


  讓他去送陳縣令,步安有兩層考慮:一是宋世畋雖然沒有出過手,但應該有些能耐的,連魑魅都說他劍術了得;二來國公世子這層身份是很管用的護身符,張賢業膽子再大,也不敢輕易動他。


  宋世畋與陳縣令騎著馬出昌泰縣北門,上了官道的時候,七司已經悉數集結,浩浩蕩蕩地從縣城東門出來,繞了個大圈子,往北去了。


  ……


  ……


  這一日的昌泰縣城,實在亂得不可開交。先是來了一撥匪兵,佔了城,百姓們嚇得連大門都不敢出。


  接著又有傳言說,那撥匪軍不是賊人,是都指揮使宋老大人的人馬,來縣裡捉拿拜月賊人的。而這勾結拜月教的賊人,竟然就是本縣巡檢!


  起初百姓們還不敢相信,後來見到縣太爺升堂,親審林犯,才知道傳言不虛。


  林通此人,平時就橫行鄉里,把個昌泰縣全當了自家的一畝三分地,予取予求。百姓們恨他入骨,自然不在話下,此時聽說就是他勾結拜月教,擄掠孩童,便越想越覺得有理。


  縣裡每個月都有孩童不見,捕快們卻一個賊人都沒抓著,原來是這林賊所為!他身為本縣巡檢,要干這天殺的勾當,自然極為便利。傳言說,他賣一個孩子,能得紋銀十兩。照這林賊貪財的性子,果然是幹得出來的!

  如此惡賊,理應千刀萬剮,然而縣太爺審完了案子就不見了。後來聽說,審案的時候,還有官兵大軍前來攻打縣城,只不過被都指揮使宋老大人派來的義軍趕走了。


  若是有人問:是什麼人如此膽大包天,敢為林賊出頭?消息靈通者便會為之釋疑:這林賊的生母,乃是本道布政使家二公子的乳母!只此一句,便全明白了。


  那一天,眼看張家二公子率大軍來劫法場,義軍勢單力薄,無奈退走,林賊非但沒有被就地正法,還被林家人接回家裡靜養了!之後連著好些日子,都有官兵走街串巷,把公審林賊時,做過人證和原告的百姓揪出來毒打,聽說還打死了人。


  至於那支來得快,去得也快的義軍,好像是躲進了北邊山裡。


  或有過路的行商聽聞此事,感慨世道不公,使賊人逍遙,百姓蒙難。


  便有昌泰縣當地人,說起那一日義軍退走之後,留下來獨自面對官兵大軍的書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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