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0章 竟無一人敢上前
「那日傍晚,書生就站在南城城牆的垛口上,城下官兵數千眾,竟無一人敢上前……」茶樓上的食客說起此事,口沫橫飛。
「書生到底何方神聖,莫非是不世出的儒門大才,司徒彥?」過路的行商顯然是見過世面的。
「非也非也,聽說那書生手無縛雞之力,只憑著胸中一股浩然正氣,就將大軍嚇退了。」
「當年張翼德喝斷當陽橋,是勇武過人,一個文弱書生,如何嚇得退城下大軍?」
那食客懲一時口快,此時也自知說脫了,卻仍不肯失了面子,故作高深般笑笑,道:「你只知張翼德,而不知孔明嗎?那書生自然是使了個空城計,才讓官兵畏而不前的。」
兩人一問一答,不時又有旁人補充,把那書生吹得當世孔明一般。而事實上,那一天傍晚發生的事情,既沒有這麼傳奇,也沒有這麼簡單。
七司打下縣城,又打退了一撥官兵,士氣正旺的時候,突然說要棄城出走,眾人幾乎全都泄了氣——從泉州城出發,到這時大伙兒已經一日夜沒合過眼,眼看著天又要黑了,好不容易打下來的城池,竟然要拱手送人,任誰都想不通。
據城而守,居高臨下,方能以少勝多,要是一走了之,再遇上官兵,可就更難應付了。
勞師遠征,奪城又棄城,這些都足夠傷士氣,但是都不如另一樁事情更令人灰心——沒人知道步爺在想些什麼?
這世上真正的鐵軍,只聽軍令,不問緣由,然而剛擴建不到半個月的七司,卻遠不是如此。這支隊伍里,每一個人都有自己的想法。
讓他們行軍可以,因為這是練兵;讓他們攻城可以,哪怕只為了爭一口氣;讓他們打退官兵也可以,那是為了占城。
可佔了城又不要了,這算哪門子事兒?
當有人覺得,這是拿他們在尋開心,事情就有些變味兒了。
步安看到了這種變化,卻沒有時間去解釋了。當下,他做了自己認為最正確,也最能鼓舞士氣的事情。
六營集結完畢,準備往北退兵的時候,他站在隊伍前,簡短而鎮靜地說道:
「官兵大軍就在幾里之外,咱們先避其鋒芒。你們先走一步,我留下斷後!」
眾人聞言不禁動容。
張瞎子頭一個不答應,梗著脖子喊道:「步爺不走,瞎子也不走!砍了腦袋不過碗大的疤,怕他個娘嘞!」
平時從來不愛出頭的游平,也著急上火般喊道:「步爺你不走,咱就都留下拚命!」
「都他么閉嘴!」步安一聲斷喝,怒目圓睜:「這才出來幾天,就使喚不動了么?!都有自己的主意了?!」
「步爺!」洛輕亭抹著淚喊道。
「瞎子,帶上隊伍直往北去!遇山上山,遇水渡水!我拖上一會兒,就來找你們!」步安不由分說地下令。
這一回,張瞎子也不敢違逆,一跺腳大喊道:「步爺保重!弟兄們!走!」
隊伍遠去,步安隱約看到晴山不斷地回頭張望,便朝她笑了笑,也不知道晴山有沒有看見。
「公子,」素素扯了扯步安的衣角:「我,我……我想留下來陪你,行不行?」
步安颯然笑道:「廢話,你也走了,我一個人怎麼抗的下來。」
主僕二人一邊說笑著,一邊返身進了昌泰縣城,然後合力閉攏城門,登上了城牆。這時,昌泰縣城除了南門早已被毀,其餘三處城門都已經合攏。
早先官兵來攻城時,就是從洞開的南城門處下手。步安預計這一回也是一樣,於是領著素素,從城牆上一路走去,來到縣城南門上。
臨近傍晚,從北邊來的寒風,被重重疊疊的山巒阻隔,只剩下習習的微風,吹在主僕二人的耳邊。
視野之內,一條蜿蜒的官道通向西南方向,將黃褐色的田野一分為二,遠處稀稀落落的農舍上空,已經升起了炊煙。
步安跨上城牆垛口,一屁股坐了下來,雙腿懸空垂著。素素有樣學樣,也跳著坐了上去,動作輕盈得像一隻貓。
兩人靜靜地坐著,斜陽漸漸向西,身後的縣城慢慢又熱鬧起來。
這一刻,居高臨下地看著冬日傍晚的田野景象,步安恍惚想起,天姥山上的無名山谷。那時他為了躲避步鴻軒,領著素素上了山,一直坐到夕陽西下。
他記得那時候素素曾說,別看那群山靜悄悄,其實躲著很兇的野獸,夜裡打起架來又鬧又血腥,還是人間好。
地平線上出現一面旌旗的時候,他悠悠地問:「素素啊,你現在還覺得人間好嗎?」
素素想了想道:「有時候好,有時候不怎麼好。」
步安微微一笑:「山上野獸凶,山下的人也凶啊。」
素素點點頭道:「公子,那咱們就更凶,讓他們都怕咱。」
「素素說得在理,眼下還不行,不過……」步安緩緩站起身來,長吸了一口氣,淡淡道:「會有那一天的。」
這時夕陽照在城頭,把長長的人影投在城下。遠處馬蹄隆隆,揚塵四起。
黑壓壓的官兵大軍像烏雲一樣,壓過黃褐色的農田,來得飛快。
一支穿雲箭「嗖」的一聲竄上天空,步安稍稍側身讓過,仍舊神情淡然地看著城下潮水般的軍陣。
箭矢飛進了他身後的縣城,早在這之前,城內百姓就已經被如雷般的動靜嚇到,街面上一個人影都沒有了。
官兵中騎馬的不過千餘人,全都穿著深褐色皮甲,手持清一色長柄砍刀,腰間掛著長弓。後面墜著的步卒有些持弓,有些持矛,前後分了幾層,涇渭分明。
軍陣前鋒來到城牆之外數十丈遠,便慢了下來,漸漸聚攏,不再向前,動作整齊,刀光逼人。
步安身在高處,卻能感覺到迎面襲來的陣陣威勢。他能明確感知到,眼前這支軍隊中,至少千餘名騎兵都是修行人,修為都不淺。假如狹路相逢,七司沒有一絲勝算。
假如現在讓這支軍隊發力去追,大約也只需要半個多時辰,就能追上七司隊伍。
好在天色將晚。
「城上何人,報上名來。」城下問話的人聲音低沉,甚至顯得有些慵懶,是那種久居高位而養成的,帶有權力意味的慵懶。
步安清了清嗓子,高聲道:「張將軍可在陣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