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8章 步爺最怕是和尚
閏十二月初三,沿著劍川峽谷呼嘯而來的北風,將塵土與枯葉吹得漫天飛揚。
站在劍州城南兩里多地,無名山腰上荒廢許久了村子里,眺望這座雄偉古城,入目一片蒼茫蕭瑟,放眼望去,竟是一個活物都沒有。
「師兄,這回到底瞧准了沒有啊?都三天了,怎麼連個人影都沒有。」小和尚廣念坐在一張只有三條腿的木凳子上,百無聊賴地拿著一支幹枯樹枝,在地上寫寫劃劃,像是在畫一頭牛。
「你下山時不還說,最好晚些找著那書生,多玩些日子的嘛。」大和尚廣開眉眼間全是無奈。他臉也瘦了,膚色也黑了,似乎這一個月里已經吃夠了苦頭。
「誰知道這鬼地方又凍又餓的,一點意思都沒有。」廣念抹了把鼻涕,甩在地上。
石像廣慧趕緊把腳挪開,生怕被他甩到——師兄弟三人,在外行走了整整一個月,廣念和廣開的僧袍已經髒得不成樣子,廣慧身上卻仍舊乾淨得很。以前在寺里的時候,大家都差不多,出來了才發現,這石像這麼愛乾淨。
「那書生太能跑,來去都跟一陣風似的,咱們跟在人家後頭,都轉了快一個月了。還不如守株待兔,反正他總要來打劍州的。」廣開支著腦袋,百無聊賴地說道。
「他萬一不來呢?」廣念抬頭問道。
「不來?不會吧?」廣開摸著有些可笑的寸頭,「劍州城這麼多銀子,他捨得下嗎?」
廣念嘻嘻一笑道:「師兄也知道,他圖的是銀子啦?」
廣開張了張嘴,終於還是沒反駁,他是實在不想再繼續這場曠日持久的善惡之爭了。
「師兄,」廣念扔開枯枝,拍著僧袍下擺的塵土,站起身來道:「我倒是覺著,他越是做出一副要打劍州的樣子,便越不會來。你忘啦,咱們被他聲東擊西的把戲,都耍了好幾回了。」
「莫非他是知道咱們三個在找他?」廣開皺眉道。
廣念點點頭:「興許是知道了。不瞞師兄,我現在都覺著,就算咱們找著了,也未必奈何得了他。說不定反過來被他殺了滅口呢。」
大和尚廣開咧嘴一笑:「那倒不至於,咱們下山前,掌門方丈算過了,此行無災無險……」
「方丈再有神通,也不是事事都料得準的。師兄三回錯一回,方丈十回裡頭,也要錯個一兩回吧?說不定就錯在咱們身上了。那可就冤死了……」廣念從來沒大沒小,敢在背後這麼說掌門方丈的,整個泉州開元寺,大概也就他一個。
廣開苦笑搖頭,朝師弟廣慧努了努嘴,像是在說,有這石像在,有什麼可擔心的。
廣念也看了一眼廣慧,神情卻一點都不放心,拉長著臉道:「那書生只需殺了咱們倆,就算是滅口了……」
廣開噗呲笑出聲來,又趕緊捂上嘴,瞪了廣念一眼。
廣念也知道自己這玩笑開得有點過了,縮了縮腦袋,閃到一旁。
整個上午,三人就這麼一邊閑聊,一邊眺望劍州城。中午吃過了乾糧,廣開和尚終於還是坐不住了,起身道:「乾等著也不是辦法,咱們還是去城裡瞧瞧。」
……
……
七司所到之處,殺官殺富,而各縣被放走的官紳族人,大多逃到了劍州城。自然而然的,把七司殺官放火的消息也帶進了城來。
這傳言經過一番演繹,更添恐怖色彩,彷彿那支名為越州七司的隊伍,個個都是殺人魔頭,那領頭的書生,更是生了三頭六臂,吃人喝血不在話下。
如此一來,劍州城早已封鎖城門,堅壁清野,做好了據城死守的準備。
城中官民豪紳,在這莫大的恐懼面前,也不得不團結起來,組建了數千人的城防軍,其中不但有人有妖,甚至還有「木頭」。
而在十二月底,府署中的幾位官員先後遭了離奇暗殺之後,劍州城便連祭祀都停了。
情勢緊張如斯,三個外來僧人想要入城,顯然不易。縱使是泉州開元寺的金字招牌,也沒能派上用場。
大和尚廣開無奈之下,求助師弟廣慧。
可這石像絲毫沒有幫忙的打算,反而扭頭就走。廣開與廣念二人對視了一眼,無奈只能跟著他走了。
一直走到了城外一里多地,石像廣慧被問得煩了,才找了根粗大樹樁,擦乾淨了坐下,拿一根細長樹枝,在地上寫字。
「中計了。」
「中計了?」廣開一臉驚訝,「中的什麼計?」
「城太大,人太多,書生拿不下。他放風要攻城,借城中官紳之手,整肅劍州,罷祭祀,定民心。我們也中計了……」廣慧接著寫道。
大和尚廣開一拍腦袋:「有道理啊!他借府城之威,恐嚇各縣百姓,好教他們枕戈待旦,不敢放鬆;同樣也拿各縣軍民,威脅府城……手段不同,目的卻是一樣的!」
「什麼意思?什麼意思?」廣念顯然沒聽明白,急著問道。
「寧陽縣的林員外,三岡縣的賀大富,永定縣的李典吏,還有那些殺了人的家丁與長短幫工……這些人眼下最怕的,不是拜月邪教,而是逃去了府城的官紳族人,怕他們領兵討伐。有這些人主持縣務,振興市面,各縣才有了眼下的局面。」
廣開一口氣說下來,咽了口口水又接著道:「劍州城中的官紳,怕蹈了各縣的覆轍,想要堅城自守,就必定要聚集人力、收買百姓。林員外之流被那書生所用……可這劍州城中,未曾謀面的富戶鄉紳,又何嘗不是如此?」
廣念聞言,面色驚訝之極,忽然奪過廣慧手中的樹枝,在地上畫了兩個圈,一個寫上劍州城,另一個寫上劍州六縣,接著仰頭道:「那書生是讓這邊怕那邊,那邊也怕這邊……怕來怕去,最後誰也睡不安穩,祭祀也不敢搞了,百姓也得了好處?」
廣慧點點頭,廣開也點點頭。
「這……這哪裡還是書生,這是個妖怪啊!」廣念搖頭,一副不敢相信的樣子。
「其智如妖。」大和尚廣開長吁一口氣,「正是這看似歹毒攻心之計,讓他只帶著兩百人,便眼看著就要光復劍州府了。」
「可是……」廣念皺著眉頭道:「我在朋津、南岩幾個縣裡遇上的百姓,明明都聽那書生手底下的人說過,不日便要攻打劍州了。難道他連自己人都騙?」
「咱們沒找著他,他可未必不知道咱們。比我聽到看到的,說不定都是他故意讓咱們知道的。」大和尚廣開喃喃自語道:「都怪這身僧袍,太過顯眼了……」
「確實挺顯眼的。」
「下山時,應該換一身打扮的。」廣開搖頭感慨,直到廣念扯了扯他的僧袍,他才反應過來,剛才回他話的,不是廣念,更不會是石像廣慧。
而是一個面生的和尚。
「阿彌陀佛,」站在三人身前的,正是惠圓和尚,他唱了一聲佛,合十道:「三位遠道而來,一路跟隨,想必也辛苦了,不如早些回去吧。」
開元三僧合十還禮,除了石像廣慧,另外一大一小兩和尚,面色都尷尬之極。三人跟著七司屁股後面追了一個月,連個影子都沒見著,結果還被別人找上門來了。
「阿彌陀佛,」廣開臉上肌肉微微抽動,仍在努力讓自己顯得鎮靜一些,「法師有禮了。貧僧學藝不精,自當返還山門,潛心苦修……只是尋了這麼久,也不得一見,心有執念未消,不知貴主可否賜見一面?」
惠圓和尚面有難色:「步爺說,他最怕的就是和尚,因此還是不見為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