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9章 三人成虎離間計
隆興三年二月十七,正午時分。
宋蔓秋坐在江淮道布政使府邸諾大的正堂里,與她隔了一張桌案,坐著堂兄宋世畋。
宋蔓秋只睡了兩個多時辰便被人叫醒,隨後發生的一切,與昨夜裡步公子所料的大致相仿。
她與堂兄,還有仰修三人,被藩台大人請到了府上,分別接見,仰修頭一個進去,已有一炷香工夫,仍沒有出來。
雖然來人都很客氣,但總是有意無意地將他們三人分開,顯然是不讓他們有互相傳話的機會。
宋蔓秋有些擔心地瞄了堂兄一眼,卻見他比自己還要鎮靜,心下頓時大定。
「你們住著的織造府一帶,至少有上千名來自各地寺廟的僧侶,他們之中緣法天耳通的,不知凡幾……」
昨夜裡步公子的話,像是仍在耳邊。
「……這些話,回去時說得盡量輕一些,不用擔心他們聽不見。」
「至於其他安排,你們無需知道。不知道最好,免得有人問起。」
「廣念說,即便是將他心通修到了羅漢境界,以你們三人的修為,也不至於被一眼看穿。所以記得,人家問什麼,你們便答什麼,不要多說,盡量簡短,盡量只說真話……具體怎麼對付他心通的僧人,我讓廣念跟你們細說。」
不遠處的書房木門「嘎吱」一聲開開,藩台大人錢文昭親自將仰修送了出來,看上去有說有笑。
仰修神情自若,沒有一絲慌亂。
「有勞賢侄了……」錢文昭目送仰修離去,接著目光轉向宋氏兄妹,落在宋蔓秋臉上,柔聲相請。
宋蔓秋神情淡然,略一點頭,便跟著他進了書房。
書房中竟然還坐著一位上了年紀的僧人——宋蔓秋暗呼一聲僥倖,好在步公子已經事先關照過了,要不然,見有高僧在場,難免亂了方寸。
「宋姑娘,你昨日深夜出門,可是去見一個人?」錢文昭示意宋蔓秋坐下,才微笑著問道。
「不錯。」宋蔓秋點頭稱是。
「那人姓甚名誰?」一旁老僧問道。
「天姥步執道。」宋蔓秋答得輕鬆自如。
那老僧與錢文昭對視一眼,接著又問:「女施主可曾聽說過令狐沖這個名字?」
宋蔓秋想了想,才搖頭道:「不曾聽說。」
「那崑崙棄徒呢?」老僧又問。
這和尚是老糊塗了吧?平白將自己叫來這裡,便只是問這些無來由的鬼話嗎?他是哪裡來的和尚?與錢文昭什麼關係……
宋蔓秋心中默念這些,盡量讓自己憤懣一些——這是廣念說的,可以在他心通高僧面前,矇混過關的法子。
她一邊胡思亂想,一邊搖頭,神情有些不耐煩。
「宋姑娘,恕老夫冒昧,昨夜裡去見步執道,所為何事呢?」錢文昭呷一口茶,笑吟吟問道。
本姑娘喜歡天姥步執道,不想見他入贅了余家,可他總是顧左右而言它,我又有什麼辦法?你這老頭,怎的這麼多事?
宋蔓秋面如寒霜,冷笑著站起身來,心中已將錢文昭罵了個狗血噴頭。
對面老僧緩緩別過頭,故意不來看她。
「我與他有些私事,不牢錢大人操心。」宋蔓秋說著,便走出了書房,耳畔彷彿又響起步公子昨夜裡說過的一句話:即便真有緣法他心通的高僧,看破了你們的想法,只要他足夠理智,也會幫著你們圓謊的。
錢文昭臉上仍掛著笑意,卻分明笑得有些尷尬,這位國公府的千金素有孤傲之名,即便不把他這個江淮道布政使放在眼裡,他也沒有辦法。
見宋蔓秋走遠,錢文昭看向圓昇大師,低聲道:「大師怎麼看?」
「那些話,並非出自這幾位之口。」圓昇緩緩搖頭。
「有人故意要借他們之口?」錢文昭疑道。
「若不是借這三位的身份,而是出自旁人之口,又如何能說動那些僧人立即離開江寧呢?」圓昇大師沉吟道。
「難道那麼多僧侶,全都聽錯了?」錢文昭仍舊有些不信。
「正所謂眼見為實,耳聽為虛。世上自有奇人,善學他人語氣,惟妙惟肖。」圓昇大師一言及此,忽然話鋒一轉:「錢大人不必猶疑了,那血書上所言,多半是真而非假,此事關乎重大,不可耽擱,至於究竟出自誰之口,又有什麼差別呢?」
錢文昭聞言點了點頭:「不瞞大師,我早已將傳書汴京,只等聖上決斷了。」
……
……
秦淮河畔的院子里,步安靠在躺椅上,百無聊賴地看著頭頂的樹葉。
工匠們仍在修葺院牆,即便沿街這排原先的廳堂都不要了,單單砌牆造門,也不是一兩天能夠做完的。
隔壁院子里,宋青正在吹一首他從沒聽過的曲子,這傢伙被師尊盯得煩了,終於也干點正事了。
也不知道屠瑤在幹嘛,那封信寫得怎麼樣了……
廣念去了織造府一帶,想必又是厚著臉皮去找孔靈,天曉得那個毒蛇丫頭身上有什麼魅力,能把這小和尚鉤得丟魂落魄。
十七,十八,十九,二十……滿打滿算,也只剩下四天了。
三人成虎,江寧府這邊的地方官,最晚今夜之前,必定會將消息送去汴京,只是不知,送到皇帝小兒手中,會是什麼時候。
聰明人總是多疑的,位高權重者尤其如此。
但是這離間計究竟有沒有用,步安也實在沒有把握。
假如時間富裕,人手足夠,他說不定可以擺開車馬炮,與朝廷來一場爭奪民心的暗鬥。可眼下的條件不允許他這麼做。
所以唯有取巧,想辦法騙過坐在棋盤對面的那人。
既然皇帝小兒想借崑崙虛捏死儒門,步安便將計就計,造成一種假象,讓他懷疑崑崙虛另有所圖。
這件事情巧妙的地方在於,假如把謠言的矛頭指向皇室,勢必會被掐滅在萌芽狀態,只有反其道而行,將皇帝小兒也裝扮成受害者,才能被朝廷重視。
而當皇帝本人,聽到這則流言時,會不會因此防著崑崙虛呢?崑崙虛又會不會因此,而對皇帝小兒生了間隙呢?
一旦這兩者意識到,他們之間的結合,從一開始便伴隨著互相戒備,想要彌合這種間隙,便千難萬難了。
而步安借宋師兄妹與仰修之口,轉告佛門眾弟子,又叫他們一口否認,則另有深意。
假如皇帝小兒,料定了這則流言是出自儒門之口,便會心生警惕。
而只需熬過了逐月大會,一旦皇室徹底拋棄了儒家,崑崙虛重返中原,那麼宋氏兄妹與仰修也可以堂而皇之地承認,是他們提前示警了佛門眾弟子,以此為儒釋兩家聯盟,鋪就坦途。
步安瞥了一眼隔壁院子,心中升起一絲無奈。
假如能夠說服屠瑤,避開這勞什子逐月大會,任由儒家與皇室撕破臉皮,事後便有許多手段可以施展,以便坐收漁翁之利。
當然,哪怕諸事不順,一切都沒有按照他寫的劇本發展,步安也不是沒有後手。
院中春風習習,步安想起自己來到這世界快有一年了。
去年三四月里,他還在天姥山上,為了一個學子身份,苦背經典。誰又能想到,一年後的今天,他會在江寧城中,憑著一己之力,攪動天下大勢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