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六十七章 羊毛最好怎麼薅

  古鎮項目現在顧運已經比較了解了。

  這個項目當初由頂晨集團旗下的地產公司晨宣發起，經過多方融資后開始啟動，剛開始號稱投資120億，分五個期完成建設。

  但是實際到目前為止，到位的資金僅有7.5億，加上當地政府為了支持發展、增加就業而給予的征地、拆遷方面的約8億優惠補貼，以及2億多的銀行貸款，總投資也就18億左右。

  對於一個龐大的旅遊地產項目來說，18億資金自然是杯水車薪的，因而實際上目前項目只完成了一期開發，現有景區面積只有規劃景區面積的五分之一，且就是這五分之一，很多細節和配套也都沒有落實到位。

  就這麼匆匆開業，遊客少也就在情理之中了。

  古鎮項目之所以停滯，主要原因是頂晨集團內鬥，導致旗下晨宣地產面臨拆分危機，自是再沒精力來管這裡。

  而這就又帶來了一個問題。

  一般而言，這麼大投資的項目，就算是有著很完備的管理機制，項目的高層也或多或少會有點問題，只是在於問題大還是小，一般小問題都會當作潛規則處理，上頭睜隻眼閉隻眼權當給下面補貼了，也不會去追責。

  但現在作為項目的管理方晨宣地產大有放任不管之勢，那麼管理層簡直就是封疆大吏，天高皇帝遠之下，不出大問題的幾率約等於零。

  不是顧運對人性持悲觀態度，而是他做過太多類似的工程了，對裡頭的門道過於清楚。

  之前他在古鎮逛了一圈，還特地找了幾個看上去像模像樣的沿街古建築，透過門縫往裡看了一眼，發現裡面全都是空的，別說地面和牆面，就連水電都沒做，就只是搭了個架子而已，在他看來就這點東西，根本花不了那麼多錢。

  這是顧運懷疑原管理層有問題的其一。

  再換個思路，為什麼原管理層齊刷刷地非要跟程雪晴作對，難道就因為上頭一句話么？需知程雪晴的背景也不簡單，她可是創始人的親孫女，程煜現在對公司的控制力確實沒以前那麼強了，可是他不也沒倒么，起碼和對手勢均力敵吧？

  既然這樣，為什麼所有管理層都倒向程煜的對手那邊？

  恐怕更深的原因，還在於他們有把柄握在對方手裡，不敢不從吧？

  所以，那些錢到底去哪了，顧運用腳趾頭想都清楚。

  顧運猜測，其實程雪晴也不會不知道這裡頭的貓膩，她大概也很想審查舊賬，只不過這些老油條既然能貪就至少能在表面上把賬目做平，普通的會計自是看不出什麼貓膩的，要想找出問題所在，自然要請專業的審計師團隊進行審計——這也是為什麼國內四大審計所生意這麼好的原因所在，人家的專業擺在那。

  可惜，要想審計就得董事會批准，如果董事會沒控制在程雪晴手裡，那麼她就什麼都做不了——包括她到時候如果想分10%的股份給自己，如果董事會不批准，她大概只有從程家持有的45%股份里轉讓給自己一條路可走了。

  想想，程雪晴坐在這個位子是挺尷尬的，既要背負起業績的責任，又沒有人聽她的，但凡情況能好點，恐怕她也不會想到跟自己一個高中生來合作。

  只不過，程雪晴算是選對人了。

  他顧老狗要想查這幫管理層的問題，當然用不著請一個龐大的審計團隊了，話說他那麼多年的審計師、經偵專家、檢察官和王牌大律師難道是白乾的么？

  當然，自己能力是一方面，更重要的還是得請個能撕開口子的「關鍵先生」，要不然憑他自己，別說要查到猴年馬月，就是能不能接觸到賬目都兩說。

  而這個關鍵先生，顧運早就想到了。

  ……

  第二天八點，剛吃過早飯，趁離送顧建新去火車站還有點時間，顧運就找了個借口下了樓，然後開著賓利直奔十幾公裡外的「臨江一品」別墅區。

  8點25分，和顧運預計地差不多，一輛賓士S350從別墅區緩緩開了出來，然後向北駛去。

  顧運便驅車，跟了上去。

  別墅區周圍車子比較少，快到一個紅綠燈路口時，顧運一個加速從賓士車左邊超了過去，然後猛地往右一打方向盤。

  後方的賓士車司機立即點了剎車，不過也許是太過突然，他還是剎車不及，一下就撞在賓利車的右邊車尾燈上了。

  「嘭！」

  顧老狗踩了剎車，然後鬱悶地嘆了口氣。

  從聲音來判斷，估計車尾燈是廢了，弄不好整個車尾都得重做。

  本來他都算好的，這個角度這個速度最多能造個「快撞上」的現場，然後借下車查看之機接近坐賓士車後座上的人，現在好了，妥妥的一場交通事故。

  大概也能想象得到回頭還車的時候，程雪晴會是什麼表情了。

  當然，他也可以選擇不報案偷偷修好再還車，只不過他顧老狗多正常的一個人，怎麼可能會有這麼奇怪的想法呢？

  車是程雪晴的，保險也是程雪晴的，現在出了事故卻要他來修，沒道理嘛對不對？

  話說歸根到底，還是後車司機的車技差，高估他了。

  顧運在鄙視後車司機，而後車司機現在快要氣炸了。

  特么的，有這麼開車的么，方向燈都不打就直接變道？

  後車司機是個壯實的年輕人，是年輕人就得氣盛，不氣盛那還叫年輕人嗎？

  當場就氣勢洶洶地下了車，一看賓士車頭的保險杠都掉了，更恨不得直接找前車司機來個「晨練」。然而定睛看了看前車后，發現前車是輛賓利，而且車牌號是京A字頭，後面拖著兩個8，頓時就覺得做人還是不能太年輕。

  顧運施施然下了車，沖後車司機說道，「抱歉，車子沒開好，我全責。」

  那司機也就不說啥了，跑到車邊對坐在車後部的一位西裝筆挺、約五十來歲的男人說道，「行長，您看這事弄得，要不然我先給你叫輛車？」

  西裝男點了點頭，略有不快道，「趕緊吧，一會我還有會。」

  卻在這時，只見另一側車后廂的門被打開了，顧運笑眯眯地坐到了西裝男身邊。

  「夏行長，原來是你啊？」

  西裝男皺了皺眉，本能地側身到一旁，做了個防禦的姿態，然後問顧運，「你是？」

  他確定自己不認識這個看上去像高中生的年輕人，但這不打緊，關鍵是顧運認識他。

  西裝男叫夏英明，五大行之一的商行的濱海支行行長，在濱海商界也算是個不大不小的人物，因為顧運的夢境大都是真實歷史為背景，所以只要他在夢中2000年以後的時間點在濱海混，大都會接觸到這位夏行長。

  顧運做過這位夏行長的下級，也做過他的上級，當然更多的是做他的「好朋友」，大家都是有錢人，而且彼此有利益上的需求，自然是玩的極好的。

  只不過現在，顧老狗有點遺憾這位和自己一起參加各種「盛筵」的夏行長，已經完全記不起自己這個為曾他各種「牽橋搭線」的老朋友了。

  「夏行長不要緊張，我幫你捋一捋哈，你會記起我的。」顧運笑著說道，「只不過有些事你的司機可能不方便聽，你最好讓他在外面呆會。」

  夏英明臉色微微一變，但還是衝車外正想「忠心護主」的司機擺了擺手，示意他先稍安勿躁。

  到底是見過世面的人，知道對方要想對自己不利早動手了，沒必要等司機過來。

  「你說吧。」夏英明搖上車窗，淡然道。

  「好的。」顧運稍稍理了理，話說這個夏英明的料還真是多，不知道從哪條說起好。

  好好斟酌了一番，他才說道，「2010年7月，濱海明洲開發公司向商行貸款7億，當然了他們的資質有點小小的瑕疵，風控部門是拒絕的，不過夏行長你不拘小節，一個電話就給開了綠燈，隨後濱海明洲的岳老闆就大手一揮，把瓊海一套別墅過戶到了你弟妹的名下，又分兩次打了三千萬給你的前妻以及在國外讀書的侄女，這些錢很快就途徑奧門洗白，轉到你妻弟的公司名下，不知道你還記不記得這事？」

  頓了頓，又補充道，「哦對了，這筆賬現在大概已經爛了吧，岳老闆聽說已經跑國外了？」

  夏英明聽完頓時臉色微微發白，不由地調整了下坐姿。

  這些事自然是真的，只是他不明白，為什麼眼前這個高中生模樣的人，竟然會知道？而且還會知道地這麼詳細？

  顧運當然知道，因為這是岳老闆親口跟他說的啊！

  在顧運的夢境里，他可以是夏英明的好朋友，當然也可以是岳老闆的好朋友，畢竟岳老闆也是濱海有頭有臉的人物，他顧運有錢那會兒，怎麼會不認識？

  除了岳老闆，顧運還認識王老闆、李老闆……各種老闆，一群有錢人你投資我，我投資你，說起來那也算剪不斷理還亂的彼此纏綿了，有空自然會合夥找樂子，喝嗨了以後嘮點這個再平常不過的事。

  夏英明沉默了兩秒之後，語調不改地說了八個字。

  「子虛烏有，你想怎樣？」

  到底是老狐狸，怕顧運錄音，夏英明先否認，但是第二句問顧運想怎樣，卻是在暗示他可以聊聊。

  顧運笑了笑，有時候越是跟聰明人打交道，就越是省心。

  說道，「夏行長不要緊張，我不是要你錢，也不是要你去做什麼為難的事情，只是想請你幫個小忙。」

  夏英明沉吟了下，然後又滴水不漏地說道，「只要不是違反原則的事情，你可以說說看。」

  「好的，那我就說了。」顧運不急不慢道，「朱沙角古鎮開發有限公司，夏行長知道吧？」

  「知道，在我們這有點貸款，不過不多。」夏英明說道。

  「那就好。」

  顧運說著，遞給夏英明一張紙，上面寫滿了古鎮開發公司的高管名單以及主要供應商的名單，然後說道，「古鎮開發公司出了點問題，我們懷疑裡頭有老鼠，麻煩夏行長幫我看看，他們之間是怎麼走的帳。」

  古鎮公司高管想要貪錢，總不能直接把錢劃到自己賬戶，自然是得以採購、工程之類的名義來，所以這就少不得供應商的配合。

  所謂「怎麼走的帳」，自然是指這些供應商是如何配合高管套錢的，只要找到轉賬路徑，那就算拿到了證據。

  夏英明瞥了一眼，很快說道，「兩個問題。第一，我權責有限，最多只能查到本行的轉賬數據，況且那是客戶隱私，沒有正式手續我也很難辦。第二，或許他們是用現金往來的，那你又要怎麼查呢？」

  顧運呵呵一笑，「夏行長果然是夏行長，想問題就是一針見血。那我就來回答下這個問題。其一，我沒要你自己查，我只要你牽個頭，跟市經偵大隊的王隊長打個招呼，讓他幫我們查。他總有這個許可權的，對吧？」

  銀行行長跟市經偵總隊的隊長，有大量的業務交集，說他們不熟都沒人信。

  另外，經偵隊自然有許可權調取銀行數據。

  夏英明有些意外的看了顧運一眼，然後說道，「就這樣么？那為什麼你們不自己報警？你們報警警方也會調查的。」

  「不一樣。」顧運搖搖頭，「第一，我不是古鎮公司的人，報案主體不對。第二，我希望下午警方就能在全市各大銀行調取這些人的所有賬戶資料，後天上午我就要看到結果。這些事對於你們來說易如反掌，且一點都不違反原則，但是如果沒有你打招呼，我們就算報了警那也得個把月，是吧？」

  夏英明覺得這話沒什麼好否認的，便點了點頭，說道，「確實如此。」

  顧運又道，「其二，不管有沒有現金行賄，我都要求王隊長出面找古鎮公司主要的幾家大供應商的老闆聊聊，嚇唬他們也行曉之以情也罷，也不要求他們全說出來，只要涉及到他們行賄古鎮公司總經理林長更、副總賀雲生的，說出幾筆大的就行。而且可以告訴這些老闆，我不會找他們麻煩的。我相信對於王隊長來說，這點也不難。」

  針對非公務人員的行賄罪不大，坦白更加可以從寬，而且市級偵查機關出面，一般老闆根本不敢對抗——惹怒了人家，你企業還開不開了？

  夏英明聽到這裡有些明白了，臉上微露出一絲笑意，對顧運說道，「看樣子，這兩個人跟你有些過節？」

  顧運笑道，「夏行長果然是一等一的聰明人，所以你知道我要幹什麼。」

  夏英明鬆了口氣，又道，「如果這樣的話，那大可不必這麼麻煩。古鎮公司出了碩鼠，經偵隊及銀行自然有協助調查的義務，我會把你的舉報信息反饋給王隊長的，不出意外王隊長能在後天給你一些線索，足夠來懲治這些腐敗分子了。」

  同樣一件事，夏英明一說這高度就不一樣了，一下子就到了反腐倡廉的層次了，不得不說領導就是領導。

  顧運在心裡嘆了聲，這老狐狸還是跟以前一樣啊。

  於是拍了拍他的肩，說道，「那就有勞夏行長了。」

  夏英明有些不確定地問道，「就這些事么？」

  「對啊，就這些。夏行長還有什麼想說的？」

  夏英明訕訕地一笑，「沒了.……你……」

  顧運知道他想說什麼，畢竟自己手裡握著他這麼大一個瓜，卻沒有狠狠地薅他一筆羊毛，確是有點太善良了。

  其實顧運也很手癢，畢竟這麼好的羊擺在面前，不薅他一下手都有些抖。

  只不過夏英明以後還有大用，要是直接訛錢，這羊毛薅得可就太低端了。

  還想跟他一起玩呢，吃相這麼難看還怎麼玩？

  話說薅羊毛最好的方式應該是怎樣的？

  顧運覺得，那一定是那種自己一邊薅，羊一邊坐在旁邊幫自己織毛衣的那種。

  多其樂融融不是？

  於是和氣生財地對他笑道，「夏行長放心，我不是那種人。你想的那些，永遠都不會發生。」

  夏英明若有所思地看著顧運下車的背影，一時間思緒有點凌亂。

  這小子到底什麼來頭，為什麼知道自己那些事？

  可是既然他本事大到能知道自己的事，為何又擺不平古鎮開發公司的那幾個小角色，非要求自己幫忙？

  他大概永遠都想不到，之所以顧運擺不平那幾個小角色，就是因為他們的角色太小了。

  小到壓根都沒交往過，自然不知道他們的秘密了。

  說起來，如今商界的那些大佬的那些小秘密，顧運要是出本書來講，起碼能寫上十來本湊成一個叢書，叢書的名字或許可以定為。

  可惜的是，這裡頭沒有程煜。

  這個老頭向來孤僻，不喜交際，即便在夢中世界，顧運和他也不曾見過幾面，因而知之甚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