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四十九章:我的哥哥楊大發
我正坐在床上。看著牆上正掛著的一面鏡子。
一個人在鏡子里能看見什麼?是自己。
我看著鏡子里的人。
鏡子里的人也正在看著我。
他的相貌出奇的醜陋。可以說是毀容了。他的一顆凸凹不平沒有頭髮的腦袋像一枚大號的鵪鶉蛋。
我正在流淚。
鏡子里的他也正在流淚。
「唉!」我嘆息了一聲。
鏡子里的他也嘆息了一聲。
我抬起一隻手擦了擦臉上的淚。
鏡子里的他也抬起一隻手擦了擦臉上的淚。
不得不承認,我是鏡子里的他。鏡子里的他就是我。
這就是我的真實面目。
一個這樣的人,若能娶上媳婦,那麼,那個女人不是眼瞎了就是腦子傻了。
我的悲痛是巨大的。
因為我還不止這麼悲慘。
我想從床上站起來。卻根本站不起來。
沒錯,我是一個高位截癱的人。我的腰部以下完全沒有知覺。
我天生頸椎上緊挨著中區神經的地方長了一個海綿狀的血管瘤。有一天,海綿狀的血管瘤破了,損傷了我的中區神經,導致了我高位截癱。
起初,我的頭部以下沒有了任何知覺。
曾經,我樂觀過,堅強過,努力過。
艱辛的鍛煉和頑強的毅力,讓我的肩膀恢復了一些知覺。終於有一天,我坐了起來。那一刻是無比的喜悅和激動。還有被自己感動。我以為,只要自己繼續努力,堅持不懈的煅煉,早晚有一天我會站起來的。
可從此以後,不管我有多麼的努力。流了多少淚水和汗水。心懷巨大的渴望和焦慮。我的腰部以下再也沒有恢復知覺。
醫生說,我的身體恢復已達極限,我的身體不可能再更進一步的恢復了。我再也站不起來了。永遠也站不起來了。
我感到很絕望。叫天天不應。叫地地不靈。
無可改變的現實,是那樣的殘酷無情,徹底打敗了我。不僅毀壞了我的身體。還擊潰了我的精神。
我患上了嚴重的精神病。
作為一個精神病患者,比作為一個正常人怎麼樣?
好像也不快樂。
我也不知道自己在堅持著什麼。始終不想放棄什麼。依靠著藥物的輔助。我最終還是從精神病態中掙脫了出來。
我好像有著一份信念。我捕捉不到。只能隱隱約約地感受到。
至今,我還不知道我的信念到底是什麼。
一路回想起來,我的命不曾好過。在我的身上,只會發生雪上加霜的事情。
漸漸的。我不再哭了。
因為覺得哭沒有用。
當一個人哭夠了。他的心情就會變得好一點兒。
可我又覺得十分無聊。陷入了空虛中。
我總想找點兒事情做。可想來想去,我實在不知道自己該幹什麼。
我甚至在床上找不到一本書。也找不到一部手機。
無聊的人生是漫長的,是緩慢的。
我能做的,好像只有坐在床上等待著。
不知道自己正在等待著什麼。
你若等待,總會有人來。
「嘎吱!」一聲。
門開了。
走進來一個女人。
她正在看著我。
我也正在看著她。
她已經不再年輕了。一張美麗的臉上有幾分憔悴和浮腫。她穿著得當,衣服顯得不寒酸也不誇張。規規矩矩的。髮型是齊耳的短髮。她正挺著一個大肚子。屬於高齡孕婦。肚子之大,快要生了。
「今天吃藥了嗎?」她問。
「吃了!」我說。
「感覺怎麼樣?」她問。
「我覺得我的病好了!」我說。
「你的什麼病好了?」她問。
「精神病!」我說。
「那你知道自己叫什麼名字嗎?」她說。
「我叫楊達財!」我說。
「那你知道我叫什麼名字,我是誰嗎?」她問。
我回答道:「你的名字叫李紅霞。你是我的媽媽!」
「達財!你終於認得我了!」中年女人喜極而泣。
「媽!我的病好了!」我又重申了一遍。
「嗯!好吧!好吧!早該好了!好了好!」中年女人抬手擦了擦臉上的淚,笑道。
「咱家有錢了!我都能吃上一萬塊錢一粒的藥丸了!」我說。
「是呀!咱家有錢了!咱家出了一位賺錢能人!」中年女人說。
「媽!賺錢能人是誰?」我問。
「是你的哥哥!」中年女人說。
「我哥哥的名字是不是叫楊大發?」我問。
「對!他是發,你是財。你倆組合在一起就是發財!」母親顯得比較高興地說。
「我哥哥幹什麼干發了?」我又問。
「他在網上做直播火了。他現在是一個網紅。一個月能賺幾十萬!」母親顯得非常高興地說。
我哦了一聲。不再說話了。因為不知道該說什麼好。
「達財,你想出去玩嗎?」母親問。
「嗯!但我下不了床!」我說。
「沒事兒!給你買個電動輪椅!給你買最好的輪椅!」母親說。
我的一張臉上不禁露出了一個微笑。
「達財,以後你想要什麼直接說!我什麼都捨得花錢給你買!」母親說。
「嗯,好,謝謝媽!」我說。
「達財,你想要媳婦嗎?」母親問。
我不由得一愣,說:「要媳婦幹什麼?」
「讓她給你推輪椅。天天伺候你。陪你說話!」母親說。
「看我這個樣子,誰願意跟我?」我說。
「咱有錢,怕什麼!我給你買一個媳婦!而且,要買就買個好看的!」母親說。
「可是,錢能買來真感情嗎?」我說。
「切!達財你別幼稚了。現在這個社會上,誰還講真感情!人的眼裡只有錢!」母親說。
我不再說話了。因為不知道該說什麼好。
母親出去了。我開始等。等電動輪椅。等好看女人。
這種等待,開始讓我感覺快樂。
其實,快樂並不難。有了錢你就容易快樂。沒有錢你只能窮著急。
天黑了。
我躺下來睡了。
第二天早上。母親推著一輛嶄新的電動輪椅來到了這間屋裡。跟著她一起來的,還有一個臉上戴著一個大墨鏡的中年人。我一眼就認出來了他。正是我的父親楊榮。他一臉的冷漠。不願意摘下墨鏡用一雙眼睛認真的看我一次。
我身體枯瘦。猶如一隻病貓。應該不超過八十斤吧。
父親將我從床上抱下來,放在了電動輪椅上。並教會了我的怎麼使用電動輪椅。
乘坐著電動輪椅,我來到了院子中。
院子很寬闊,很漂亮。澆了水泥地面。水泥地面上打掃得乾乾淨淨的。壘了幾個花壇。花壇里種著樹和花。綠樹紅花互相襯托,比較美麗。
今天陽光明媚,輕風徐吹。
我問今夕是何季節。母親說正逢陽春三月。
我又問是哪一年。母親說是二零一九年。
院牆蓋得很不錯,又高又新,上面還加了琉璃瓦檐。
房屋更是不錯。是一棟嶄新的外飾豪華的八大間開的兩層樓。看它的外面,你就是知道這是一戶有錢人家,就能猜到它裡面的裝修絕對不會遷就的。
畢竟,一個人月賺幾十萬。他的生活條件一定不會差的。
我不禁心中有了一種仰慕。仰慕我的哥哥楊大發,是一個能人。他讓我們一家人都過上了好生活。
我今天吃藥了。一萬塊錢一粒的葯。很貴。現在,我覺得自己的精神狀態很好。覺得自己一丁點兒精神病都沒有了。覺得自己完全是一個正常人了。
可我實在記不起自己的哥哥楊大發到底長什麼樣子了。
我實在很想見一見他。
於是我忍不住問:「媽,我哥哥在哪兒住著呢?」
母親說:「他在二樓呢!怎麼了?」
「他怎麼樣?」我問。
「他很好啊!」母親說。
「他一切都很好嗎?」我問。
「他能賺很多錢,你還有什麼理由說他不好嗎!」母親說。
「他直播幹什麼?」我問。
「呃……就是直播做節目啊!做吸引人的節目!」母親說。
「他做什麼節目?具體是什麼內容?」我問。
「你管他做什麼內容幹啥!只要能賺錢就中唄!」母親說。
我不再說什麼了。因為不知道該說什麼好。
突然「砰!」一樣東西從二樓掉下來了。正好砸在了我的頭上。本來是用塑料兜裝著的。但砸到我的頭上的時候散開了。
是黏糊糊的東西。黃色的。新拉出來的屎。
我身上沾滿了屎。頭上正頂著一個塑料袋子。聞著屎味兒。
「大發!你又胡亂往樓下扔垃圾!都說了,你扔在桶子里就行!」母親站在院子里,仰著頭大聲說。
「臭娘們,你再嘟囔,我不直播了。一家人都喝西北風吧!」從二樓的一間房裡傳出了一個渾厚且中氣十足的聲音。
「大發!你扔的屎袋子砸你弟弟頭上了!你也不知道把袋子系住口!」母親大聲說。
「我系你馬勒戈壁!我不想系!你要不想花我的錢你直說!死娘們!」從二樓里傳出來的渾厚之聲充滿怒氣道。
「算了!甭打擾他了!就讓他好好的做直播掙錢吧!會掙錢的人脾氣都很大!」正站在母親旁邊,臉上正戴著一個大墨鏡的父親說。
「對了!我弟弟的病好了嗎?他吃那麼貴的葯。一萬塊錢一粒呢!」從二樓里傳出來的那個渾厚的聲音問。
「好了!你弟弟的病好了!他一點兒也不神經了!」臉上戴著一個大墨鏡的父親大聲說。
「把他給我弄上來!我要看看他!」從二樓里傳出來的那個渾厚的聲音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