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願

  回府路上朱棣再沒說話的興致,一直板著臉閉目沉思,福晉雖十分好奇那奇怪的算命先生到底說了什麽,為何爺會突然這麽生氣。


  但也不敢多言,甚至連爺身上的積雪都不敢彈落,隻是靜靜地看著雪花,一點點消融,最後緩緩消失,厚重的皮毛上絲毫沒有過存在的痕跡。


  等車在院中停穩,朱棣緩緩睜開雙眼,低聲囑咐道:“玉燕那,你去說吧,還有……那許半仙說,說她會入皇阿瑪的後宮,宮裏的陰私事你看著提點些吧。”


  “怎麽會?”福晉驚訝地起身追問,卻又僵硬地坐了回去,無力地開口:“也不奇怪,咱們萬歲爺的後宮,都是些八旗貴女和包衣奴才,好顏色的都寥寥無幾,哪像玉燕這孩子,小小年紀就是真絕色。”


  朱棣暗暗歎息,絕色?當年的母妃、雁翎都是明豔嬌媚的絕色美人,偏偏都命運多舛,早早離世,若這孩子真是來討債的,是不是自己不再幫她,她討不到債就不會離開?


  隨即下定決心不再管這孩子的任何事情,偏偏一下車就看到玉燕冒雪守在車前,期待地扒著車門看向福晉:“額娘,你們終於回來了!隻留我在家好無聊啊!”


  朱棣冷冷掃過玉燕,也不理她的行禮,就打算徑直回書房,給道衍寫信,希望這貨能早些回來,也不知道到底在耽誤什麽,竟走了這麽久都要沒有回來的意思。


  之前這些前塵往事無人述說,自己無奈認命,好不容易努力將其全部封存,這個老和尚突然出現,勾起自己的野心,就又跑得杳無音信。


  偏偏這段時間,雁翎、父皇、甚至這個莫名其妙的許半仙,心中著實憋悶的緊,卻是無處傾訴,簡直要憋死!

  福晉從車上下來,強忍著心中酸澀,一把攬住玉燕輕聲道:“我的兒啊,萬歲爺口諭,讓你明日一早,就進宮陪伴佟貴妃去。”


  “真的嗎?”玉燕歡喜地笑道:“我也可以進宮了,真沒想到有朝一日,我小燕子也能進皇宮瞧瞧!額娘,您說我明日穿什麽好呢?佟貴妃會不會賞我好多宮中的寶貝呢,到時候我能不能拿回家跟我的侄子侄女們炫耀?”


  朱棣回頭冰冷地開口:“不能!你不是進宮玩的,是去陪伴佟貴妃的,分位等同宮女,哪由你任性妄為!”


  玉燕不滿地躲在福晉身後,暗暗嘀咕凶什麽凶!不過這意思是進了宮就出不來了嘛,好像也沒什麽大不了的,自己原本想著皇子府會很可怕,沒想到除了見不到家人,竟然比自己家還是舒服,皇宮應該也不會有什麽吧。


  朱棣無力再多說什麽,惋惜地掃過玉燕跟福晉,快步離開。雖說昨晚一夜都在夢中苦戰,可躺在床上,朱棣還是一夜輾轉反側,未曾合眼。


  想到太子說的最好找個大師做做法事,朱棣也不等天色大亮,就換上一身尋常富貴人家的裝束,起身前往慶壽寺。


  今日寺中香客極多,一大早山門前就已經熙熙攘攘,虔誠的香客們滿臉虔誠地舉著手中的香燭大排長龍。


  朱棣遠遠地看著不由地微微搖頭,讓隨行侍衛們遠遠跟著,隻帶著蘇培盛貼身服侍,踱步來到隊伍後麵開始排隊。


  蘇培盛可沒有主子爺的淡定,不住警惕地打量四周,看得原本心情抑鬱的朱棣暗自好笑,這貨雖然忠心,隻可惜武功不太行,這要是換了三保或是狗兒,那會這般緊張,看來這輩子主仆自保都太弱了些。


  廟門在信眾的等待中,終於緩緩開啟,朱棣從蘇培盛提著的籃子裏,取出三隻香親自拿著,隨著人群往裏進。


  進門就是一尊大香爐,朱棣取出蓮花燈點燃,又虔誠地放置在燈台上,以此來點燃手中的香。恭敬地舉在頭頂朝著四方祭拜,在心中默默許下家人健康平順的心願,滿懷期待地插在香爐中。


  燒過香後,又到各大殿輪番祭拜過,朱棣心中煩悶散去不少,極有興致地領著蘇培盛在寺中閑逛,甚至熱絡地講解起寺中古物的曆史淵源。


  蘇培盛認真地聽著,不時恭維幾句。朱棣的興致便愈加高昂,最後二人轉到高聳的海雲大師靈塔最高一層。


  朱棣無懼寒風,一直站在窗前朝著遠處望去,那裏曾是自己住了大半輩子的燕王府,是前世最為溫馨美好的記憶所在,曾生活著情投意合的妙雲,乖巧可愛的女兒們,又愛又恨的兒子們。


  現在卻早已敗落荒廢,這群不肖子孫們,連祖宗基業都守護不了,真是一點用都沒有,難怪成了皇阿瑪口中的反麵教材。


  蘇培盛努力伸著脖子往外看,實在是不明白有什麽好看的,主子爺到底在看什麽啊?難不成是遠處那一大片的廢墟?

  瞧著天色發暗,怕又會有雪,隻好硬著頭皮提醒:“爺,不早了,估計福晉也快回來,要不咱們回去吧。”


  朱棣想到福晉,不由地微微歎息,她也是難得的賢妻,隻可惜曾經滄海難為水,除了妙雲真的很難再有那種那種結發夫妻的深情。


  好在還有弘暉,一個自己前世期盼已久的完美接班人,還是自己的嫡長子,這一世再不會有諸子奪嫡的慘劇了吧。


  回到府中,福晉早已已經回來,正坐在內室抹眼淚,弘暉乖巧地陪在一旁,看到丈夫回來,愈發覺得委屈,低聲抽泣道:“我這是造了什麽孽啊!就弘暉一個兒子,去了宮裏讀書,難得見上一麵。好不容易有了個義女,有她在身邊熱熱鬧鬧的,這才多久,就又送進宮去了。”


  當初將高熾兄弟們送去京城做質子時,妙雲也是這麽擔憂難過吧,她卻從未在自己麵前表現出來,反而一再勸慰自己。


  看著哭得兩眼通紅的福晉,朱棣微微歎息:“要不,跟皇阿瑪說說,讓弘暉回來,還在府裏讀書?”


  “不可!”福晉聞言顧不得擦淚,立馬站起身厲聲道:“爺怎麽能這麽說!弘暉不能回來!決不能回來!他在尚書房讀書,與眾阿哥們才會更親近,才會有更好的前途。”


  朱棣將自己的手帕遞過去,柔聲道:“好好好,不回來!別難過了,爺在兄弟們中間打聽打聽,再給你抱個丫頭養吧。”


  福晉歡喜中更多的是心酸難堪,隻恨自己當初怎麽就傷了身子,身為嫡妻,不僅不能生兒育女,還有爺為自己去求人。


  隨堅定地搖搖頭,咬牙開口:“不必了,是我命裏子女緣薄,隻能來世在給爺多多開枝散葉。”


  朱棣伸手輕輕拭去福晉臉上的淚珠,勉強笑著開口:“好,若有來世,你我還是夫妻。”心中卻在暗自祈禱,做人太苦,但願再也不要有來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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