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城疑雲
挑了個吉日，朱棣領著一行人準備前往杜老大的家鄉，道衍並未同行，他還在留在江寧打點一些繁雜瑣事，過後會直接回京。
想到二位皇子即將駕臨自己家，杜老大異常興奮，又跟十三阿哥誇讚起他的寶貝兒子多聰明多壯實，十三阿哥前年新得了長女，想到杜老大那一連串的女兒，兩人熱絡地聊起孩子們的趣事。
丹鳳縣距離江寧城路途算不上遙遠，此時天朗氣清，一路鳥語花香，眾人慢悠悠地走了兩天，次日傍晚就到了城門口，沒想到卻是重兵把守，出入都嚴加盤問。
杜老大疑惑地瞥了眼城門，是自己老家丹鳳縣沒錯啊，為何會有如此陣仗，趕緊下馬衝著領隊的官兵走去，悄悄從袖中遞過一塊碎銀子，諂笑地問道：“軍爺，小人久未歸家，不知這城中出了何事？還望您指點一二。”
領隊暗中估摸了手中異物的分量，足有一兩有餘！麵色也軟和不少，低聲快速說道：“縣老爺要查私鹽。”
又是查私鹽啊，浙鹽區靠近兩淮鹽區的地方，卻不能買就近便宜的兩淮之鹽，隻能吃價高的浙鹽，因此導致越區販私盛行，官鹽運銷不暢，官府無奈出手打壓，實算不上什麽稀奇事。
杜老大輕鬆地笑了笑，從腰間解下一個滿是銅錢的荷包，恭敬地遞給領隊：“軍爺，兄弟們忙活一天，也都累了，請兄弟們喝杯茶。”
領隊將荷包在手中顛了顛，又斜眼看了車隊中均是毛色光亮的駿馬，便有心討好，隻是那縣老爺實在難纏，隻好親自領著心腹，裝模作樣地盤查一二就放行。
等進了城，朱棣敏銳地覺察到，這個小城實在是太過安靜，按理說打擊私鹽，不會影響到尋常百姓才是，可為何正值落日歸家之時，街上竟無多少行人走動。
杜家世代經商，故而在城中繁華地帶，有數所大院子，杜老大早已提前派人回來，因兩位皇子一直不肯吐露真實身份，杜老大也不敢挑明，隻將隔壁一處閑置院落好好收拾一番，準備用來招待二人。
朱棣對杜老大的安排十分滿意，畢竟杜家是有老太太的，以客人身份登門暫住，不去拜訪家中長輩太過失禮，若是拜訪不向長輩見禮依舊是失禮，住在外麵就省去了這些虛禮，至於杜老大的女兒們，以他的鑽營勁，隻要透個口風，自會辦得妥妥當當。
瞧著杜老大一副歸心似箭的樣子，十三阿哥笑著拍拍他的肩膀：“杜大哥，快回去吧，回去告訴大寶，明我去看他，給他帶好東西！”
杜老大小心翼翼地看向朱棣，見其沒有反對，滿臉堆笑地拱手道：“多謝您二位體諒，小人就先告辭了。”
看著杜老大歡天喜地地離開，朱棣將行李箱籠交個柳如絲打理，隻帶著十三阿哥，和數名心腹侍衛，準備到街上一探究竟。
瞧著周圍店鋪中，主家大多沒精打采地歪在櫃台上，無人招呼生意，就連路邊賣吃食的小攤販亦是如此。
十三阿哥疑惑地低聲問道：“四哥，不對勁啊，杜大哥不是說這是城中最繁華的一條街，怎麽這些人沒一點精氣神，瞧著反倒有些像餓肚子的災民？”
朱棣盯著不遠處賣混沌的攤主，大概猜到了其中緣故，麵色沉重地開口：“走，過去嚐嚐就知道了。”
看到有顧客上門，攤主勉強支撐著身子，煮了幾碗混沌端上來，十三阿哥向來喜歡民間的街頭小吃，滿懷期待地往嘴裏送了一個，嚼著嚼著不覺變了臉色，不可思議地拿湯匙舀了一大口湯，才勉強咽下去，瞥著摩爾根他們也是一臉咽不下的樣子，轉頭從攤主抱怨道：“老板，你這混沌沒放鹽！一點鹹味都沒有！”
老板從火爐旁顫顫巍巍地走出來，哀怨地拱手道：“對不住，實在是對不住！這位老爺，您是外地人可能有所不知，不是小老兒故意不放鹽，隻是這城中缺鹽，價錢高的嚇死人，尋常百姓哪舍得買，也根本就買不到。”
果然如此，朱棣攪著自己碗裏的混沌，平淡地開口：“怎麽會缺鹽呢？你們這裏離鹽城不遠，就算官鹽供給不足，走私些私鹽進來還不是輕而易舉。”
攤主聞言深深歎口氣，幽幽地開口：“此事壞就壞在了私鹽走私上！”
“私鹽走私？”朱棣隨手扯過一條板凳：“老人家，此時也沒別的客人，不妨坐下慢慢說，我們兄弟是來此地訪友，總不好給人家添麻煩不是，真要是一時半會解決不了，我們就早些告辭了。”
攤主想了想，才小心地坐了半個屁股：“二位老爺，您還是早些離開吧，再這樣下去，這城中早晚要大亂！”
十三阿哥插嘴道：“怎麽可能呢，這一路走來，人們都沒精打采的，那裏亂的起來？”
攤主朝縣衙方向望了望，低聲道：“您既然知道我們這裏距離鹽城不遠，自然也能猜到原本城中大多都是私鹽，一直以來都相安無事，直到來了個新縣官。開始還好，直到半個多月前，他一夜間抄了城中所有的私鹽販子，官鹽本來隻是供應官家人吃的，便趁著這個機會瘋狂漲價……人不吃鹽，渾身無力都是輕的，時間長了人就撐不住了，可不就要亂了！”
十三阿哥急切地追問道：“那你們怎麽不去別處買鹽呢？總比暴亂丟了性命強啊！”
攤主歎息道：“二位進城時沒瞧見那一群守門的大爺嗎？也對，您二位都是貴人，我們這些平頭百姓進城，他們恨不得扒光衣服搜，看你有沒有夾帶私鹽，一旦翻出來就當場倒進泔水桶中！”
“豈有此理！”十三阿哥一拍桌子：“簡直胡鬧，私鹽固然有錯，為何不保障商鹽供給，任由其哄抬鹽價！四哥，咱們去廢了這個混……”
“多謝老人家招待，多出來的是賞錢。”朱棣迅速打斷十三阿哥的話，取出一小塊碎銀子放在桌上，才嚴厲地瞪著十三阿哥開口道：“十三！你又魯莽了！”
離開混沌攤子後，十三阿哥依舊恨恨不平地嘀咕道：“四哥，你又說我魯莽，那縣官行事才叫魯莽！趁著還未釀成大禍，趕緊廢了他，好讓百姓盡早吃上鹽！”
朱棣微微歎息道：“憑一家之言，就要廢了朝廷命官，你以為你是欽差大臣呢！好了，快跟我回去，叫杜老大過來，他是本地人，比我們好行事。”
十三阿哥也知道無憑無據的，就算對方隻是個小小的縣令，也不好說廢就廢，隻能垂頭喪氣地大步往回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