蜀道難 第二十八章:巨蟒
柴火早盡,灰堆也在夜裏被風吹散,等公晳檠醒來時原地隻剩下黑漆漆一層薄薄的痕跡,他瞧向一旁,她果然已經走了,他便起身,伸了個懶腰,突然身體一僵,像是想起了什麽一樣,嘴裏不由得吐出幾字:“現在是什麽時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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初陽山下搭起了一個方百丈的竹台,隻在台子底下座著些特製而成的石墩,除此之外,所有地方都是由竹子製成,此時上麵並不乏人站立,不由得讓人驚歎其製工之巧妙。石墩一共二十四個,東西南北每麵各六個,而在這竹台之上此時卻站滿了來自江湖各方的文人墨客,初陽會第一試——文誡便是在這個台子上進行。台上人共一百位,這便是第一試的規矩,以一百位參賽人為一輪進行選拔,每一百人留下三人,再由這些每組勝出的三人進行下一輪,下一輪依舊以一百人為單位,直到選出最後的三人。
這三人便是這次西陽會的文誡榜首與二花。
不過若是有見多識廣者在此的話,應該是能認出,此時台上進行比試的人大都是蜀地人。
“喂,老哥哥,你不覺得奇怪麽?”
有人便問了:“他們台上咋子沒得幾個外來人也?”
“兄弟你不是蜀地人嘛?”
旁邊人笑著,一臉我看穿你了的神色,那問話的人一愣:我覺得自己學得挺像的啊,怎麽會一開口就被認出來呢?
“嘿!”那回話的人一把摟上他的肩膀,他眉頭皺起,眼底閃過微不可察的殺意。
“嗯。”他沉聲回道,那人絲毫沒有察覺到他的不爽,一邊看著竹子台上一邊向他解釋道:“我們這初陽會分成文誡和思論兩個部分。”
“參加文誡出來的人那水平,不了得喔,基本二天都成了我們蜀國的大官兒,那個……現還當那個啥子,我也一哈兒想不起來名字了,就是現在給宰相做事的那個人,好像聽他們說以後可以當宰相,那個人就是上一次的探花,厲害嘛!?”
這人連連點頭,心裏卻暗自積攢著怒氣:老子要問的是他們為什麽不上台,不是想聽這些亂七八糟的事,蜀地朝廷的事老子不想知道……
“你們這些外地來的人啊,大都不會參加這個比試,江湖人嘛,現在誰還讀書啊,捧書握筆哪裏有大口吃酒肉來的爽快,對吧,江湖人來參加初陽會大都是想參加那個思論,我一直覺得自己是半個江湖人,但是初陽會這個思論這麽多年了,老子還真是沒聽懂過,說出來也笑人得很,兄弟你也是來,誒,你連這個都曉不得,真的是隻是來看個熱鬧喔?”
這人臉色僵硬,點了點頭,嗯了一聲,看向竹子台,竹子台上正是那天那個黑頭發老頭兒,老頭在台子最裏頭打著哈欠,揮了揮手。
“第三次文誡比試,開始。”
剛才回話的蜀人回過頭,卻沒有瞧見之前那個外鄉人的身影了。
他嘀咕了一句:“沒得點追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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水聲漸漸遠了,空氣中的濕氣也明顯減少了幾分,公晳檠低著頭朝前走,心裏頭還一直思索,老實說他也不知道自己在想什麽,或者他現在應該想些什麽。是因為沒辦法參加初陽會而懊
悔?或者說是因為遇見了那個女孩之後做出的衝動舉動?他不知道,理不清楚。
再走了兩步,他便停下,抬頭望天,上頭是晴朗的天色,太陽並不大,但也沒有要變得涼爽的意思,更沒有下雨的樣子,餘光裏瞧見了綠色的陰影,他朝前看,不知覺間已經走到了一片林子裏邊兒,林子看起來並不小,因為在他麵前的這些樹木稍顯得粗壯了些,而且間隔也並不稀鬆。他不知道這是哪個地方所以也無來迷路一說,朝前走,直到遇著人煙,然後再問路而行吧。這便是他此時的想法了,至於如何去拿到初陽會的榜首,他心裏已經有些岔氣了,但更多的卻是無奈。
絲……
聲音細如蚊,卻也如蚊一樣叫人陡然心驚:有蚊子!
但公晳檠知道這不是蚊子,而是蛇。
他試著再去聽聲音以分辨它的位置,但隻有剛才那一下便再也沒有了,如果是尋常人家一定會認為這是幻聽罷了,但公晳檠卻是打小生長在林子裏的人,自然不會覺得自己是產生了幻聽。
他緩緩回頭。
砰!
心髒就像是要跳出嗓子眼!
那是一條蟒,身長近四丈,此時抬頭立起,足有公晳檠三人高!
公晳檠怪叫一聲,腳下踉蹌,轉身便跑。
“這他娘的是什麽東西?!”
公晳檠不由得出口叫罵,腳下生風,跳到前頭樹上借力遠去,他試著回頭,那頭巨蟒歪著頭,留在原地並沒有追來,公晳檠心頭鬆了一口氣,腳下一酸,速度便不可察覺的慢下幾分,他往前接著跑了一陣,身後無聲響,卻有風逼近他的後背,風涼,有腥臭。
他試探著扭著自己的腦袋往回看,兩隻眼睛如燈籠,燈籠大如鬥。
絲
聲音細如蚊,可若發出這個聲音的主人是個超級的龐然大物便又大不一樣了,公晳檠與巨蟒貼了個麵對麵,涼氣侵進他口鼻,他想咳嗽卻不得不趕緊回頭。
“咳!”
他的氣息因為驚嚇而中斷,再次提起的時候速度卻已經慢下了,而這個時候,他腳下一空。
“糟了!”
公晳檠由高樹往下跌,下方不遠處有一道身影,公晳檠摔在地上,那人正好回頭。
“公晳檠……”
她的聲音很冷,但更冷的是公晳檠身後降下的那一顆大蟒頭。
子書菁不知道由哪裏找到一把樣式古樸的怪劍,她剛將劍對著公晳檠,卻發現自公晳檠身後突然降下一顆碩大的蛇頭。
劍身落地,剛好磕在她腳邊的石頭上,發出聲音清脆響,她連忙彎腰,她顫抖著,雙手將劍撿起,對著蛇,緩緩往身後退去,公晳檠由地上爬起,他根本不敢往回看,子書菁腳下運功,她的輕功還不錯,三兩下便跑遠了。心頭暗自鬆了一口氣,但她很快便發現自己的輕功好像並沒有自己想像中的那樣快,因為比她後跑起來的公晳檠已經跑到了她的身邊,她再往回瞧,瞧見了一顆蛇頭。
劍尖作了刀鋒,她腳下用力將身體硬生生地扭轉,雙手握著劍跳起身朝麵前的蛇頭砍了下去。
公晳檠暗道
一聲不好,自己在它麵前逃了那麽久怎麽可能不知道它的速度?每次在它可以追上自己的時候公晳檠都會發現它又落在自己身後,這並不是他加快了速度,而是它慢下來了,就像是在戲耍一樣……公晳檠心知肚明,心裏隻有一個念頭,就是趁它還有玩心的時候找到一個可以藏身的地方。
想到這,腳下用力趁機奔出三四裏。
公晳檠再回頭時,遠遠的,他見著子書菁被那頭巨蟒撞飛在空中,她手中那把古怪的劍此時正插在它的頭上。
“嘖……”
公晳檠輕歎,心頭有些異樣。
空中的人還在盡力掙紮,公晳檠心頭沒來由地一跳,好像看見了海裏的人影,子書菁在空中翻滾著,不知道是用了何種武功,身體在空中兀那撥高了一截,再借力跳到了那巨蟒的頭上,她扶著那把劍,佝僂著身體。
公晳檠看著子書菁,她的身影離得很遠,便顯得很小,小得就如同那天他在海裏看見的一樣,公晳檠想了很久、很久,他不記得自己五歲之前的事情,一點也不記得,但是當他看見那兩個小孩兒的影子的時候,他就知道,其中一個就是他自己,而另一個除了她再無旁人的可能。
公晳檠入蜀地,他其實不是為了來參加初陽會的,他連初陽會是什麽也不知道,他隻是常聽師妹說起,說起初陽會,說起西陽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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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真?”
“當真。”
某一天晚上,師娘問師父。
“檠兒還能活多少時日?”
“多則十年,少則兩年。”
師娘沉默許久,皺著眉頭。
“我不想檠兒死。”
她看著公晳檠的師父,神色嚴肅。
“當真?”
“當真。”
公晳檠其實並不知道他們說的是什麽,什麽死呀活啊的,但他還是在窗外蹲著,屏住了自己的氣息。
“你這些年背著我為檠兒做的事情我都知道的。”
師娘沉默著將師父瞧著,半響無語。
“檠兒命數如此,你為何還要執著呢?”
師父的聲音裏已經有了些怒氣。
“檠兒命數如此?”師娘陡然瞪大了眼,再次反問道:“你說檠兒命數如此,那日要不!”
公晳檠蹲在窗外,他不知道師娘為什麽突然怒氣衝衝,他更想看看屋子裏到底發生了什麽,為什麽師娘又突然不說話了,門突然由裏邊被用力推開,推開的門沒有被關上,正好掩住了公晳檠小小的身影。他蹲在窗角下,瞧著師娘走遠了,但是師父並沒有離去,他便一直蹲著,一直屏著氣息,他不知道師父發現自己沒有,他隻是一直看著天上的月亮,直到門被由裏邊關上。
那天夜裏他並沒有受到師父的處罰,那天夜裏他去了樹林,那天夜裏,他睡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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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命數如此?”
公晳檠瞧著子書菁的身影,突然露出笑意。
林中無桃樹,可子書菁抬頭卻瞧見了桃花,那不是林木,是公晳檠的眼睛。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