蜀道難 第六十三章:舊人
此人麵容土黃,穿著一身寬大的麻袍,打門口笑哈哈地朝裏走,由門邊兒與屋子裏邊的群山一對比,真是高山低河,對比得明明白白,不過他這體形,雖然相比群山來講確是要瘦得多,但於他自己而言卻也已經是三粗五壯了。
他打門口走進,在坐諸位便信了,何故?
原因無它,來人正是西陽廬四大峰係之一木林叢的小聚峰大師兄——步爭高。今年西陽廬初陽會的第一次思論主持便以他為首,要是以往,這思論雖說比不得文誡那般文鄒鄒,但也決不會但今年這樣無厘頭,隻是給出了四個字:酒肉歌舞,如此叫人尋物,倒比以往少了好些爭鬥。
“步兄弟。”
群山低頭居然露出了一絲笑意。
步爭高腳下快走,大拍著手叫道:“嗬喲這不是我群山大哥麽,要是早知道你也在這裏,我別說是來這笑春風了,就連這平仄關我都不會來!和你站在一起,倒是顯得我像個娃娃一般了。”
群山抿了抿嘴,坐下了。
“群山大哥還未找到信麽?”
步爭高取笑著問道,有沒有人取到信,他怎麽可能會不知道?
群山搖了搖頭,身後不遠處的老平頭出聲問道:“步師傅,你倒是給兄弟們講講這是怎麽回事啊,以往年間可從來沒有這樣古怪的題目,找信就算了,怎的還找出個人來?聽你方才所說,這找人倒還找對了不成!”
步爭高向老平頭望去,先是擺了擺手道:“你我皆是同輩江湖弟兄,倒不必老師來老師去,我等沒有規矩,莫要再折煞我了。”
坐在老平頭身後那穩重漢子接口道:“還請步道兄為我等解惑。”
“是啊,還請步道兄替我等解惑。”
“還請步師傅替我等解惑!”
步爭高由群山邊兒上扯過一張凳子,正要坐下時像是忽然想起了什麽似的,不著痕跡地又將凳子提了起來,三兩步走到離公皙檠不遠的地方坐下了。
“諸君請稍安勿燥。”
隻聽屋子裏叮叮鈴鈴的響,一時間,酒館裏隻剩下酒水嘩然,人聲全數不見。
“酒肉歌舞確是本年武論的第一道。”
步爭高突然頓住,酒館內眾人倒是大都笑著心照不宣了。他麵色不改地接著說道:“酒肉歌舞確實是本年思論的第一道試題,老實講我也不知道老師出這道題的用意在哪裏,但是有件事現在可以告訴諸位了。”
眾人抬耳,皆聚心神。
“咳,思論的前四個字精髓並不在信封之上,這酒肉歌舞四個字就是四樣東西而已,如今肉已經有人找到,那麽酒歌舞~想來以各位的天姿高……”
話未罷,忽聽窗邊一陣風聲,然後再見窗戶擺動如魚鰭。有一人先行,便有第二人、第三人,老平頭扯過同伴好友,那人向步爭高笑了笑,剛做了半揖便被老平頭半拖就著拉到了窗邊,兩人一躍而下,刹那之間,酒館內隻剩下公皙檠、小黑、群山、步爭高和掌櫃與兩個小二,還有窗邊坐著的三桌四客人。
有客人倒了酒,水聲清脆,窗戶還大開著,但這人卻看也未看他們,甚至連步爭高他也不再看了。
“哈哈,沒想到我這
酒館內倒還真有飲酒的客人。”
掌櫃的快聲暢笑兩聲,收回了影子,向小二招了招手道:“給這幾位客人上酒,我請。”
四人之間,應是有三人相識,顯然獨身一人靠坐窗邊的這位與其他三人並不識得,因為此時其餘三人都起身與掌櫃的笑著客套,唯有他還是那幅模樣。
“笑春風?”
他笑著飲下杯中酒,忽然哼起了曲子。
掌櫃的朝他走,隻聽著一句:
“料峭春風吹酒醒,微冷。”
他便不再唱了。
“好曲子!”
五大三粗的步爭高顯然並不似外貌那般粗俗,畢竟自西陽廬中當了這許多年的大師兄,他雖然主修武道,但是文辭卻也並不顯少。
吟曲的人回了頭,公皙檠突然發覺身旁的小黑眼睛亮了。
“好俊的小子!”
步爭高讚歎一聲,隻見此人灰發白膚,細眉彎目,此時坐著卻也能夠看出他應有七尺身高,步爭高一時之間心底有些疑惑,灰發黑袍,明明在酒館內是如此顯眼的打扮,可他卻直到他哼起曲子才注意到他的存在。倒也不是完全沒有看見他,隻是同樣都留在酒館裏,其餘幾人他早便記下了樣貌,隻有這人,他下意識地卻想要將他忽略掉。
有古怪……
步爭高心頭微歎,身後群山出聲道:
“黑袍,灰發,細劍,白甲。”
步爭高順著群山的聲音向他的指甲瞧去,白色的指甲在修長的手指上頭生長。步爭高微皺眉,心裏又進謹慎了一分。
“如此特征,步兄弟還未想起他是誰嗎?”
群山的聲音裏好似帶著一種強力的衝擊,步爭高捂著胸口突然倒退兩步,雙目瞠圓。
“河神!”
他再抬頭看去時,那人也正好抬頭,公皙檠由一旁見到,這人似真的神仙一般,雙目雪白,無一絲異色,如果真要細細分辨的話,那便是他的眼裏隻有白色與灰色,一圈裏,一圈外。
公皙檠想自己是見到過神仙的,雖然聽那老頭兒講他們並不是真的神仙,但無論怎樣勉強也能至少算半個吧,他們兩個人加起來,半個加半個……公皙檠想,自己也算是見過真正的神仙了。
此時,他想自己又見到一個。
“歸去,也無風雨也無晴。”
話罷,河神起身,向步爭高的方向點了點頭。
群山忽然眉頭微跳,下意識地朝身後望去。
“你入關了。”
聲音蒼老而無力,像是隨時都會駕鶴西去一樣。
“你入世了。”
兩道聲音同時響起,公皙檠回頭,隻見著一女仆扶著老人,老人一手握圓球,另一隻手拄著拐杖。公皙檠皺了皺眉頭,他好像在哪裏見到過這個老人,但是一時間又說不上來,莫不是這老人曾經過到莊上?但是經常到莊上來的那幾號人他大都記得,沒有這樣……他忽然瞪圓了眼睛!
“李掌櫃?”
.
屋子裏有小火架著木柴,暖黃色的火焰升高竄起火苗就像是陽光在往下照,四下灑開的光裏見著有人躺在床上,邊兒有人坐著。
不多時,打外頭走進來一位女子,開門輕聲,走得更是小心。
“程兒,師妹如何了?”
程思瑤擺了擺手,示意師姐坐在一旁。
等到鞠巧曼在一旁坐下後,程思瑤貼在她耳朵邊兒上小心地說道:“師姐,菁書好像有些不對……”
鞠巧曼認同似的搖了搖頭。
“善人行小令的一拳,師妹確實受不起。”
語態冷漠,任誰也能瞧出她眼裏的恨意。
程思瑤有些難色,再說道:“師姐,我覺得此事另有隱情。”
鞠巧曼疑惑地將程思瑤看著。
“雖說善人行一向行事古怪,蠻不講理,但是對宮中之人他們不應該下這樣重的手才是,當年宮主……”
鞠巧曼抬手打斷了她:“程兒,此事勿要再提。”
程思瑤晃神,定了定,過了一陣講道:“就算菁書沒有戴上宮中麵紗,但是以他們的眼力是絕對能夠認出菁書的身份的,可小令這一拳分明是下了狠手,隻要再上一分,就能要了菁書的命!”
言語忿忿,程思瑤再說道:“而且我聽送菁書回來的西陽廬學子講,菁書在路中曾經說過胡話。”
“什麽?”
鞠巧曼有些驚訝,兩人四目相對,程思瑤四下瞧了瞧,鞠巧曼抬手道:“無妨,雲哥在外邊。”
“有一些她們沒有聽得清楚,但有兩句,一句是小稻小稻什麽,東西。”
“另一句是:子書王,帝心誅!”
鞠巧曼猛然抬頭!.
老人白發蒼蒼,身材佝僂,如若不是有旁人一直扶著他的話,想來就算是有一根拐杖在手,他也依舊會摔倒在地上,如此模樣與當初老當益壯的初陽掌櫃相比,真可謂一個天上,一個地下,怪不得公皙檠一時沒有將他認出來,就連群山和步爭高也思索了許多,步爭高才試探地道:
“李……掌櫃?”
眼裏滿是不可置信的神色,群山更是刹時起身,雙目渾圓,哪怕是認出河神身份之時都沒有如此失態。
“咳,咳咳。”
李利來想要講話,可實在沒能忍住咳嗽了起來,步爭高上前兩步正想去拍李利來的後背,卻被那女仆人惡狠狠地瞪了一眼,便將手僵在了半空。
“無妨,步千丈是磊落之人,讓他來。”
李利來艱難地坐下,好像如此一個動作就教他花費了巨大的力量一樣。
步爭高咬著牙,終究是誒了一聲,朝李利來而去,不過這次他倒沒有去拍李利來的背,自己的心思已經被看破,又何必再藏著藏著掖著?
“李掌櫃,得罪了。”
步爭高搭手握脈,良久。
酒館裏的桌子空悠悠,靠窗的三人不知何時走了,公皙檠與小黑滿麵通紅,群山詫異地瞥了他們兩人一眼。
無風,無塵,卻有淚流,五大三粗的漢子毫不隱藏自己的感情。
“怎麽會?”
他忽然仰麵長泣。
“前輩……”
李利來麵色未改,露出笑意,向群山招了招手。
“群山啊,你過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