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高水長,我倒是以為再也見不到你了。”
有人黑發長袍,其聲朗朗。
“尚同。”他喊道。
“阿彌陀佛。”
明明是公皙檠的身體與聲音,但是卻叫人一眼便能分清,此時的他不是公皙檠,是聖僧尚同。
“胡長老,別來無恙。”
不知何時,他卻是由深山臥龍,到了平仄笑春風。
他與胡無行禮,平燕繞著他身體四轉,發出錚錚劍鳴,在見到胡無的那一刻它顯然格外的跳脫、興奮,可這興奮不像好友至交重逢,倒更像是仇人見麵,分外眼紅。
“嘿,你倒是還沒忘了我。”
胡無瞧著平燕招手,平燕緩緩徘徊著,突兀直衝天際,如鷹擊長空,再猛地落下,刺向胡無!
“哼!”
胡無沒有去望天上的平燕,他瞧著公皙檠,此時應該叫他尚同才是,他瞧著尚同,抬出一隻手去。
“尚同大師,你為何而來?”
尚同露出笑容,平燕正好落至胡無頭頂,他手心抵在劍尖下方,氣勁上湧,兩兩相拚,平燕拚力的想要朝下壓,胡無的身體卻紋絲不動。
“我為天下蒼生而來。”
尚同一語話罷,平燕轟然作響,將胡無擊退三步,胡無揉著手叫痛,平燕亦落回尚同身邊,嗚嗚的發出委屈似的哭聲。
“可你已經死了。”
胡無一點兒也不忌諱,由來到此地開始,他的眼神便重來未離開過尚同的身體,他一直瞧著他的眼睛。
尚同不置可否,兩人之間便詭異的沉默了下來,隻有平燕發出微微顫動。
“長老,我的時辰不多。”
尚同突然開口,打斷了這份沉默。胡無亦有所思,臉色緩緩變得凝重。
“我知道。”
他說。
“長老,你打不過我。”
“我知道。”
他說。
平燕靜立,風起,兩道身影同時向對方衝去。
.
天高地闊,可此時的天顯然並不那樣的高,地也顯然是那樣的狹小。
有巨人於天地間站立,有群山托起眾人。
“弟子見過廬子!”
群山各處聲音四起,廬中弟子也好,關鎮居民也罷,此刻齊刷刷彎下腰去。程思瑤有些不明道理,雖然廬子為西陽廬的標誌首腦,但是如此大的排場當真是廬子作派麽?她正這樣想著,一旁的帥聞理頭也未回地說道:“此份師禮,他當得起。”
就好像是他知道廬外人一定會疑惑一樣,就好像他必須要為廬子證明一樣。
程思瑤聽得見,一旁的鞠巧曼自然也聽了個清楚,她心下若有所思,想起了一樁宮中記錄下來的往事,在這之前她一直隻當做一件趣事而已,可是聽完帥聞理這句話,她忽然覺得那件事是真的,真得不能再真的事實。
她便亦彎下腰去,帥聞理有些驚訝地回頭瞥了她一眼,程思瑤也跟著向廬子行了一禮,鶴雲揚作為與她師父同輩的正道前輩,就算沒有其他事情,這一禮,他也是當得起的。
廬子向弟子們擺了擺手,今日的他並沒有穿著那件像征著廬子身
份的人墨青天。
“這是不是又意味著什麽呢?”
有平仄關中蜀人自語,畢竟他們自知每次他們上山之時,廬子總是穿著那件人墨。
“各位長老,我西陽廬中百年舊事,便到此為止吧。”
廬子對著那刑字課弟子如是說道,群山之上眾人麵麵相覷,廬子這是何意?可就在他們驚疑之時,更令他們感到驚訝的事發生了。隻見那使出千丈蒿的弟子身體再次放大,他的身體膨脹著,直到他的四肢顯得像是可笑的四隻蹄子。
“啊!”
弟子神色痛苦,他那巨大的慘叫聲穿透過在場每一位人的耳朵,直直竄向他們的心窩,使他們不得不捂住自己的腦袋,有些實力低微者與關鎮中的普通百姓更是雙耳溢出鮮血,更有甚者直接七竅流血,倒地不起。
“不!”
弟子痛呼,他眼裏滿是不甘的神色。
“不要,不要!”
不要就這樣死去!
“我才得到這股力量、我才得到這股力量啊!”他放聲大吼,他還要將敖博易打到生死不如的境地,他還要得到頂頭長輩的誇讚,他還要得到更多、更多更強的力量啊!
“我不……”
他的眼裏充滿血絲,那血絲漸漸的,由他的眼球深處攀爬到外頭的眼框,直到布滿他那一整個原本就慘不忍睹的臉龐。
血絲變成灰色的霧氣,他再也說不出話來了。
“不……”
噝
沒有驚天巨響,隻像皮球泄氣一樣,原地又起了煙霧,不過這次比之前要濃得多,也更加的有氣魄。因為當這煙霧出生的那一刹那,它們便像是被一隻大手攥住了,那大氣一揮,它們便刹那消失得一幹二淨了。
刑字課弟子的身影已經不見蹤跡,四道人影各異,取而代之。
一道身材高挑著紅袍,白眉黑發紅唇細腰卻肩抗大彎刀。
二道身材矮小著灰袍,黑眉白發虎背熊腰卻手握細布條。
三道佝僂彎腰,長杖挑短蕭。
四道青衣短劍,劍眉長袍,雙手背負先眾人一步站於廬子正前。
鞠巧曼蹙眉思考:這四人如此奇特的模樣,她為何一點線索也想不到?
“你下山了。”
青衣人出聲,將廬子瞧。
“哼!鶴雲揚,你可知道你這樣做的下場?!”
這是那個握著細布條的矮小漢子的聲音。
“雲兒,你不該參與這件事的。”
她一邊說著,一邊頗為惋惜地搖頭,這是四人之中唯一的女子的聲音,她的聲音很溫柔,倒是讓人覺得年輕時候的她也一定是個大美人。
“廬子,現在回頭還來得及,回山上去吧,離開這裏。”
這是最後一人,那個佝僂著身子的人的聲音,雖然他話是如此說著,但他卻動手將長杖頂挑著的短小竹蕭取了下來,持在另一隻手上。
四人話罷,都將廬子瞧著,漫山遍野的目光便也跟著他們一起,齊齊的望向廬子。
廬子向四人彎了半腰,說道:“青天已褪色。”
鶴雲揚直起身,舉起了手中長刀。
“長刀在手
。”
他的聲音還是一如既往的平穩。
“當初的誓言你都忘了不成?”
那紅衣女子皺著眉頭,好似恨鐵不成鋼的出口。
“誓言不敢忘記。”鶴雲揚直麵著她的目光答道。
“那你如何要下山?如何要拿刀?”
青衣人上前半步,手勢陡然升高。在場眾人隻覺得周圍的空氣突然變得重了,雖然還遠遠未到將他們彎得直不起腰來的地步,但也足以讓他們感到變化。
“奪天地造化……”
有人感受到這股力量,不由自主地出聲道:“天人之境……”
江湖中人最為恥笑將實力分為三六九等,若是有人說誰誰誰今日成了什麽境界的大高手,誰誰誰又成了什麽絕世強者,那他一定是會遭到恥笑的。原因很簡單,一個人的實力具體以什麽東西來劃分,這太難說得清了。
如果說以殺人來判斷實力高下,江湖恩恩怨怨幾多,今日我殺你,明日你殺我,可能是我殺了你的父親,殺死我的卻又是你的孩子,哪怕是一個三歲的幼(手動分離違禁詞,嗶)童也可能殺死一位在江湖裏名聲浩大的宗師級老人,誰也說不清楚自己的實力究竟到了哪個地步,正因為如此,沒有人能夠高枕無憂。
但是為什麽江湖中人對於真氣的渴望那樣的強烈,特別是近些年以來?本來相差無幾的門派一旦多出一位真氣高手,那門派便瞬間高出其他門派一大截,哪怕隻是半步真氣高手,那也能在江湖上排個不錯的名頭了。
正如近百年來穩定下的幾大正道門派:西陽廬、簪花宮、人間寺、承道山莊等等,或者老牌非門夢賖島,近年來聲名鵲起一度被認為有機會和夢賖島一爭高下的鷓鴣客棧等等,這些在江湖上有名有麵的門派之中都有真正的真氣高手坐鎮,不然的話,它們的地位早早便被別人取而代之了。
而一旦修煉跨過真氣這道門檻,便可謂是一步千裏,再少的進步也能區分下高低不同,於是自然而然的,便有了境界的區分。
真氣的境界是由古武學時代便有的,但是當時具體是如何劃分的今人早便不知,隻是知道流傳下來的幾個境界:
入室、得禮、天人、構生、自舍、大合葬、歸塵。
真氣之境,每多一步,都與之前有天壤之別,江湖裏多少前輩高手苦苦追尋一輩子也不過堪堪摸到入室的門檻而已,眼前這人舉手投足之間隱隱有天地共鳴,顯然他還不能隨心所欲地控製這股氣息,像是才剛剛進入天人之境而已,但是如此而已,對於在場眾人而言,卻已經是莫大的震撼了!
更何況,與他站在一起的,還有三人呢。
“你可知道你下山便是違誓,違誓便是一死?”
他再上前一步,手勢再往上漲一步,這下,眾人能以肉眼可見的速度看見自己的身體在往下沉。
“這絕對不是初入天人!”
青衣人想逼得鶴雲揚知難而退,可是鶴雲揚的身體紋絲不動,倒是放下了手中刀,一字字說道。
“如此,鶴雲揚便求一死。”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