蜀道難 第七十八章:問天道
“下雨了。”
坐在走廊盡頭的女孩伸出手,外頭天黑雖不至於與夜晚一樣,但也灰蒙蒙的,像是在人的眼睛前邊貼上了一層薄薄的紗巾。
“無。”
她輕出口,一道人影由她身旁浮現,全身皆色黑。
但他此時並未戴上鬥笠,而是任一頭長發散落在後背,長至腰間。無應聲出現在她身旁但是並不言語,女孩起身,眼睛直望著天上,望著天上很遠的地方。
“秦天和徹底死了。”
她出聲,無輕輕嗯了一聲,似是思考了一陣問道:
“他死了,誰來替他的位置?”
女孩瞧著天邊,遠處有黑點閃沒,因為天黑的緣故,看上去就像是一顆黑色的星星,一閃一閃越來越近。
“他死了便死了,位置沒了便沒了。”
年紀小小的女孩卻似天生帶著一股霸氣,她伸手指著身前,點了點,念道:“一個、兩個、三個、四個。”
“夏家兩個可以除去了。”
無瞧著她的手勢,適時出聲提醒道:“她們兩個承受不起,不如早些結束,倒也省下一些力氣。”
女孩回過頭,無的身體微不可察的顫抖了,他低下頭。
女孩說道:“她們兩個自然有她們的作用,曹家人回來了麽?”
女孩話鋒一轉,又問道另一件事情。
“昨日剛到,今日我便叫他動身前去漢城了,如果夏漱那邊不出意外的話,她們兩個的時間應該剛剛好。”
“意外已經發生了。”
女孩由走廊木板上起身,無愣了一下,便思轉過來:秦天和死在蜀西,胡無一定也現身了,說不定……
“如果秦天和死在胡無手裏,如何?”
黑衣人突然出聲詢問,女孩久久不答。
過了放久,她突然說道:
“如果平燕在李染手裏,便殺了。”
“如果平燕在天家人手裏……”
女孩思索著道:“哼!以為脫去了天道我便找不著你麽,我也不找你……”
女孩落出笑意。
“這一代的天家人,我可要拿在手裏,到時候,你活著,我要見到你的人,就算你死了,我也要見到你的靈魂。”
她回過頭,對無說道:“如果在天家人手裏,便不去管他,隻要別讓他去碧波潭,就算他死了,那也無所謂。”
“對了,曹家人回來了幾個?”
“一個。”
女孩皺眉,卻聽見無此時說道:“當年蜀地曹家遭禍,活下來的人隻有曹家次子曹正淳一個人。”
女孩想了想,但她實在是想不起來那件事了,她看著自己的手掌,很小、很嫩,如同水滴聚在一起形成。
她還太弱了。
“嗯,先從曹家後人開始吧。”
女孩說完轉身,她剛往前走出一步,身旁另一邊的黑麵婦人趕緊跟上一步,為她撐起一把素白色的大傘,傘徑三,遮住四五個成年人是完全沒有問題的,可是此時那婦人卻遠遠避開,隻是跟在女孩的身後,任漸大的雨淋濕全身。
不知道想到了什麽,女孩突然嗤笑出聲。
“我可不信來生。”
她抬頭,遠處高天有黑鷹疾行,黑鷹長嘯一聲,徑直朝女孩撲來,在將到她身旁時隻見一團黑色火焰大起,黑鷹被燒作一團,再現出身時,
便成了一隻巴掌大的小烏鴉。
烏鴉落到女孩手上,由嘴裏吐出一顆潔白的珍珠模樣的東西。
女孩用手指拈著珍珠,突然頓住腳步。
“胡無,你在找死……”
女孩咬牙切齒,無上前幾步,取過了她手裏的珍珠,他用力一捏,珍珠喀嚓一聲碎成細屑,攤開在他手中,再緩緩聚攏,隻見一排豎字陡生:
“西陽廬鍾聲已起,屬下於臥龍山發現胡無三刀現身,疑似當代廬子鶴雲揚欲下山,若是鶴雲揚果真下山迎道,章秋生等人必會現身,若是鶴雲揚與之交戰身死,屬下可否權急行事?事關重大,特此請示主人,望主人明示。”
嚓!
無握掌為拳,那些浮在空中的字應聲而碎。
“我現在便過去。”
無出聲,正欲走時,卻被女孩攔下了。
她回過身對無說道:“你隻管叫曹家人做好漢城之事。”
女孩回身又朝外走,直到走到池塘盡頭,她伸手撥開比她還要高的雜草,再走、再走。
眼前風起如刀罡,一片明朗,隻見涯高千丈、坡陡如線,線由她的腳邊垂下、一路垂到了天邊。
她長吐出一口氣,身後黑臉婦人並沒有跟來,她露出如釋重負的表情,再往前走。
她踩在空中,腳下升起了如同水紋一般的弧圈,她便這樣一直往前、往前、直到腳底下的弧圈再也沒有出現,她大罵了一聲:
“賊老天!”
便由高天之上落了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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嘭!
鶴雲揚的身軀被狠狠砸進地底,地底被砸得低了三丈。
“咳……”
鶴雲揚輕咳一聲,手中緊緊握著他的雙刀,刀鋒入泥,撐起了他的身體,他由地底往天空望去:
那是一層一層、一層一層如細線一般的泥。
“青鸞如牢獄。”
重傷的鶴雲揚忽然笑了,自言自語:“我不如師兄。”
巨大的銅鍾倒在地上,被那些翻湧而起的泥土裹得結結實實,隻是由鍾的底部露出一道細小的口子,每當有風路過,這巨大的鍾便發出小巧如風鈴一樣的脆聲。
“師哥……”
蔚曉西伸手斬斷一根又一根絲線,雖然徒勞,但她卻一直重複著,敖博易就在她身前,隔得微遠,但是不至於聽不見她的聲音,可他卻沒有回應,這副模樣分明是昏迷未醒。
“師姐。”
蔚曉西停下手中動作,朝一旁看去,杜榆的身影迷迷糊糊的由那絲網中透出。
“這是青鸞。”
杜榆伸手摸著那網,他隻是微微一用力便斷了,可是斷去的網總是在下一瞬間便又生出新的如同樹枝一樣經脈重生了。
“沒想到一天之內,我便見到了千丈蒿和青鸞兩式神功。”
他心下並不擔心,因為在他的記憶裏青鸞並無攻擊性,而且這好像是他們西陽廬中的一道絕學,是誰的來著?他一時之間想不起來。
“前代人客。”
蔚曉西忽然跌坐在地上。
“為什麽?”
她輕問出聲。
一旁的杜榆驚疑出聲:“人客?”怪不得他總覺得青鸞這個名字似曾相識,而且他明明有極深刻的印象,但他偏偏是想不起來那是誰的絕學了,直到蔚曉西提到人客時,他才總算想起那個名字——章秋生
。
西陽廬中有史已來真氣最為廣博之人,在他那一代三客之中,人客的威名蓋過了所有人,江湖人提到西陽廬,隻會想到他的名字,也隻有那一次,正道大比之上,西陽廬得到了第一的名次,完全碾壓之勢的第一。
“我隻是做了我應該做的事不是麽……”
蔚曉西呆呆的坐在網中,章秋生,她自然知道是誰,也正因為如此她才感到萬分不解。
“為什麽他們會阻止師哥,為什麽他們會與小師叔為敵。”
杜榆與她離得並不遠,自然能聽見她並未刻意掩藏的聲音。
自從知道了那幾人的身份,杜榆便好似放下了什麽心來一樣,廬中人客,不至於會殺害這些無辜的人,更不會殺他們這些廬中弟子。
他靠在網上,朝蔚曉西望去。
“師姐。”
蔚曉西回頭,目光有些呆滯,那是心道崩塌的前兆。
“我看見了。”
隔著絲網,杜榆能看見蔚曉西的目光,他直麵著她,說道:“我看見了兩個太陽。”
蔚曉西猛然凝神,死死盯著杜榆。
“天重二日,惡魔出世,我知道的。”
“師父曾經與我講過這件事,我相信師叔也一定與你和大師兄講過。”
“師父也曾經告訴過我,叫我看見了便一定要來敲響大鍾。”
“可你沒有來。”
蔚曉西出聲,杜榆靜了一會,搖了搖頭。
“上次師叔敲鍾讓江湖得到了多少年的安穩?可最後卻落了個什麽下場呢?”
杜榆將身體往前探。
“廬中損失了百年底氣,師叔與師父再無往來,而江湖呢?”
杜榆露出笑意。
“哼,江湖還是那個江湖,無人問我西陽廬。”
“所以啊,師姐,敲鍾與不敲沒有分明。”
蔚曉西盯著杜榆,明明隻是隔著幾道絲網,可她突然覺得眼前的師弟在這一刻變得極為陌生。
“不敲鍾會有惡魔出世嗎?可能有,但是敲了鍾呢?一樣有,隻不過前者是真正的惡魔,而後者卻是活生生的人罷了。”
“師姐。”
“你沒錯,我也沒錯,所以師父沒錯,章秋生,也沒錯。”
蔚曉西緩緩低下頭去。
“那你為什麽要來救我?”
杜榆忽然笑出聲:
“為善者,大濟國,小齊家,我杜榆雖然沒有濟國安邦那樣的雄心壯誌與理想,但是亦有一身浩然正氣在心,我不管師父他們那些大人物在算計些什麽,我隻知道,凡事問心無愧便可。”
“師姐與我如至親,我來助師姐,為問心無愧。”
本是肉麻的情話,由杜榆嘴裏說出來,卻是明明白白的真心,叫人看得完完全全,藏不住一絲多餘的假想。
蔚曉西的眼裏又多了些什麽,杜榆好似又恢複了之前的不正經。
“嘿嘿,師姐啊,這就是我的道,是不是比師兄要厲害啊!帥不帥?”
杜榆昂起臉,等著蔚曉西的誇讚。
“帥個屁!”
杜榆聽見,沒心沒肺地笑了起來,昂起的臉越加高昂。
“此身為刀,此刀為靈,鶴雲揚有三刀,試問天道。”
聲音朗朗入耳,杜榆昂起的臉上落下雪來,化濕了衣裳。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