蜀道難 第八十四章：倒影黃沙
“夫君。”
屋子外正下著小雨，由此處正對著的前方是一道小池塘，此時正有小魚兒躍出水麵，再落下去，吐出了一圈圈透亮的泡泡，泡泡上有人的樣子，一個年輕漂亮的女人，但聽她之前的聲音，分明已經是成家之人了。
她探出頭來，心想，要按往日來講，這般時候，她的夫君一定會到這個地方來，雖然下雨，但這種程度的雨對於常年生長於南趙的人來講並不算得什麽，更莫說她的夫君還是南趙有名的大將軍呢。
“嘿，這人倒是今日倒真是奇了？”
她嘟起嘴巴，倒顯然更加像個小女孩的模樣了。
“臥室裏沒有，書房裏也沒有，連這裏也沒有……”
她停下腳步思索，正在這個時候，木質的地板傳來了一陣輕巧的顫動，她嘴角微揚，但卻不動聲色的立在原地，將手搭上腦袋，作出一副沉思的苦惱模樣。
“嘿！”
“哇！”
兩道聲音同時響起，卻是先發出聲音的那個被嚇得倒地不起。
那人呆呆的撐在地麵上，愣了半響，然後才哈哈大笑起來，搖頭自嘲：
“沒本事誒，沒本事。”
女人走近，對他伸出手。
他瞧了瞧，搭上去，卻又搭了個空。
“真蠢。”
女人笑弄著他，卻被他突然起身一下撲到了旁邊的柱子上，女人作勢大叫一聲，男人被嚇得連忙退去，遠遠地瞧著她，口中焦急地出聲：“怎麽怎麽！”
便又伸手作勢想去摸她的肚子，她本是一臉痛苦難忍的表情，但此時卻又哈哈大笑起來。
“真蠢。”
男人呼的一下，如同泄氣的皮球一般，放下心來。
“沒事就好，沒事就好……”
女人朝外頭的池塘瞧去，有白色與黃間雜的小鳥飛落到池塘邊上的結實水草上。
“夫君，你說，我們的孩兒該叫什麽名字好？”
原來剛才男人那般緊張卻是因為她有了身孕，這由她的體態可完全看不出來。
男人走上前，伸手摟在她的腰間，這回她倒是沒有打開他的手，反而順勢將頭倚靠在了他肩上，任誰瞧著了都得道上一聲：恩愛尋常。
“子書均。”
男人聲音沉穩而深廣，一聽便是久居高位，且能武沙場的悍將。
“子書均？”
女人嘟起嘴巴，說道：“一點兒也不好聽，哪裏有女兒家叫這個名字的。”
“是男兒。”
男人肯定的說道。
“你這人怎麽這般健忘，昨日道長所說的話你莫不是都忘記了不成？”
男人哈哈大笑兩聲道：“沒忘，如此重要的事情我怎麽敢忘記。”
女人說道：“既然沒忘那你還說是男兒，道長算了三次都是女兒，你怎的不相信？”
男人道：“正是因為道長演算了三次，我才說是男兒。”
女人正要反駁，卻聽男人再說道：“你倒是真信得住他，昨日是他與你第一回見麵，我隻是不想拂了他的麵子才沒有當場拆穿他罷了，我與他相識十年，相交十年，相知再有十年，他若是算個一次兩次，我倒還將信相疑，若是三次，那便一定要反
其道而行之了，這麽多年，我靠著這一點，可是多出了不知道多少活路。”
男人側頭瞧著她笑，再講道：
“夫人啊，咱們商量點事兒唄。”
女人瞧著他，有些狐疑，臉上便生出了幾分警惕。
“夫君請講。”
男人嘿嘿幹笑了兩聲，說道：“夫人你今早晨看過自己的樣貌沒有？”
女人心頭發笑，問話便問話，如此一個雷厲風行的將軍問話卻如此的拐彎抹角了。
“夫君快些講吧，莫要繞著繞著，等著這雨下下大了，夫君再講什麽，我可就聽不見了。”
她笑著講，笑意生長在臉上，卻是顯然更加年紀，更加精細，讓人瞧見她這張臉便會感到舒心，再看她的笑容，便也要不由自主地跟著露出笑了。
果然，男人笑著向她說道：
“夫人你想，男子漢大丈夫，你見過有哪一個會成天嘟著嘴的？”
女子愣了半響，才反應過來，便打罵著他，喊話道：“好啊！你現在是在嫌棄我醜咯？好你個南趙大將軍，果然大丈夫不同凡響啊！”
“誒，夫人，你這不就是怪錯我了麽？我哪裏有說你，我是說咱們兒子。”
“兒子？”
女人反問道，又故意嘟起嘴巴，哼了一聲，說道。
“我說是女兒就是女兒。”
“女兒，女兒，女兒好啊。”
男人拍著腦袋，顯得憨厚異常。
“如果是女兒的話，我想送她進簪花宮。”
女人突然出聲，外頭雨果然變得大了，打在葉子上，那鳥兒卻不為所動，像是呆在雨中睡著了一樣，腳底下本來應該會被雨打壓得彎下腰去的水枝也跟著它一起立在雨裏，在池塘邊兒上，顯然格外顯眼，如同鶴立雞群一樣，但可惜的是，女人本來是看著它的，但此時回頭去和她的夫君講話，而她的夫君呢，目光一直在她身上。
“什麽？”
他沒能聽清。
女人便又重複了一次：“你不是認識簪花宮的宮主麽？”
男人側頭思索，總算悟出了她之前的話，想來說的是些送孩子去簪花宮之類的吧。
“可是，我認識簪花宮的宮主也沒用啊，簪花宮收弟子一向比其它地方要嚴柯得多，最重要的是，男孩兒他們是一定不會收的啊，夫人。”
男人講完，夫人並不回答他，隻是冷冷的將他瞧著，他便哈哈地大笑起來。
“啊這個，這個夫人說的對，是女兒，一定是女兒，咱們的寶貝女兒那是一定可以進簪花宮的，沒得商量。”
夫人露出笑意，這位將軍大人總得是開竅了。
同樣露出笑意的，還有水中池塘裏的倒影，那雜色小鳥往男人這邊瞧了良久，它幾次想出聲叫卻又似是顧及想起了什麽東西，便又不敢出聲，等到倒影出現在池塘裏的時候，它被嚇了一大跳！腳下發出啪的一聲輕脆響聲，那一直被它踩在腳下的水枝應聲折斷，與它一同摔倒在池塘裏。
池塘邊傳來動靜，將軍與夫人一同側頭瞧去，卻見到一隻怪色的如同麻雀大小的小鳥兒在水麵中撲騰得極為起勁，說起來，現在倒也不怪將軍與將軍夫人沒將它瞧見了，雖然它努力營造出一種鶴立雞群
的感覺，再加上它那獨特而少有的毛色，使人若是朝它這邊瞧了，便一定能瞧見它，但它實在過於小了些，再加上，偏偏又遇見的是這樣一位將軍。
“夫君你看那邊。”
夫人指著池塘，瞪瞪出神。
“一隻小麻雀而已，沒什麽好看的。”
男人又轉頭瞧身旁的夫人，又補上了一聲：“哪裏有夫人好看。”
正在他為自己的機智與深情感動之時，卻聽見夫人一聲輕罵，扯過他的衣袖，指著池塘水中，講道：“我叫你看池塘呢，你有覺得有什麽不對的地方麽？”
男人便應聲瞧去，隻見到一汪清水被雨點打砸得厲害，裏頭是各處上空的倒影，有烏雲。
“看了。”
男人老實地回答道。
“你有看見什麽嗎？夫君。”
女人出聲詢問，目光一直盯著池塘。
“沒有。”
他想了少許，又再看了幾次池塘才肯定下來。
女人便再不講話了，隻是皺著眉頭自己思索著什麽，等到她麵容緩下之時，男人才適時開口：
“夫人看見了什麽？”
她盯著男人看了一會，才出聲道：“我，我也說不上來，但好像看見了一個人的影子，但是，很熟悉，很，但是很。”
她講不下去了，又陷入了思索之中。
“我好像看見了我們的孩子。”
她肯定地出聲。
池塘麵上有風拂過，一片寧靜。
這下突然出聲倒是讓將軍吃了一驚。
“孩子？”
將軍看向夫人的肚子，又向水麵看去，這次他依舊什麽也沒見著，就連那隻奇怪毛色的小麻雀也沒見到了。
“我們的孩子？”
將軍疑惑不已，他們的孩子明明還在他夫人的肚子裏。
夫人點了點頭，說道：“是個女孩兒，夫君。”
這時，將軍倒是鬆下氣來，伸手摸過她的頭，讓她靠在自己胸膛上，柔和地說道：“夫人，咱們一定會有一個寶貝女兒的，一個像夫人一樣漂亮，像我一樣厲害的女兒。”
夫人不語，她自然知道他的夫君此時想到了哪裏去。
她再瞧向池塘，雨更大了，池塘水麵被打得破碎，莫說是她的女兒了，就算她此時走近池塘，也不能再在裏頭見著自己的倒影了。
“走吧，夫君，我有些冷。”
她緊了緊身子，兩人說著話一路走回了屋子裏。
池塘邊上久久寧靜。
直到將近夜了，月光合在雨裏，灑出一道影子鋪在池塘麵上。
影子緩緩起身，像是由池塘裏爬出來的那樣，她踩在地麵，地麵留下了真實的水跡。
她回頭瞧，瞧見了遠方，遠方有太陽，太陽底下是一位將軍，還有一位緊緊跟在將軍身後的小男孩。
“駕！”
她聽見了聲音，跟著就連身處的場景也轉變了，她再將頭回過來時，身邊早已不再有池塘，隻有眼前的飛揚的黃沙，和鞭子打著馬。
“駕！”
“駕！”
一大一小兩道身影，兩個聲音，兩匹馬兒跑得飛快，很快便近了一座帳篷。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