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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章 生養恩德

  衛懷信回國那天,在機場出口等了十分鐘,始終不見杜若予的身影,只等來她一條歡迎回國趕緊回家的信息,他在機場無人處悄悄噘了兩下嘴,下秒又覺得自己幼稚。


  反正他已經回來了,有些人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廟,來日方長,不急不急。


  況且,眼前還有兩個燙手山芋等著他解決。


  眼見他推著行李箱快步離開機場,杜若予才戳著鼻樑上的眼鏡,從接機口的大圓柱子后,鬼鬼祟祟冒出腦袋。


  衛懷瑾抱著貴婦雞,也從她身下探出腦袋,「你說你來都來了,幹嘛躲躲藏藏不見他一面?」


  杜若予低頭看她發頂的旋,撇嘴道:「你懂什麼?」


  「我不懂什麼了?」衛懷瑾不服氣,「就算欲擒故縱,也不是你這麼玩的啊。」


  「我不是欲擒故縱。」杜若予撓撓下巴,也給不出個合理解釋,她索性踹踹衛懷瑾的屁股,「接到人了,走吧,回家!」


  「不回!」衛懷瑾抱著雞蹲在柱腳,「你說來就來,說走就走,我衛家的面子,豈不是都叫你丟盡了。」


  「愛走不走。」杜若予戴正眼鏡,黑色雨傘往地面一拄,優哉游哉往外踱。


  幾分鐘后,衛懷瑾果然抱著雞悻悻追上來,「喂,杜杜,我哥這次回來,是再也不走了嗎?」


  「我哪知道。」


  「……你不知道你笑什麼?」


  「……我哪笑了?」


  「哼,笑得跟只雞似的。」


  貴婦雞聽說有雞,應景地左右張望一番,最後沒瞧見同類,察覺受騙,很不忿地咕了兩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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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衛懷信一回到衛家,剛把情況說了,就遭到預料中疾風驟雨的攻擊。


  衛朝軍近段時間蓄了點矜貴的鬍子,此刻氣到黑胡亂顫,險些上演一夜白須。王雪融一開始還能哭兩行熱淚,最後見衛懷信走得乾脆,連紐約市中心的高級公寓都委託出售了,知道沒有挽回餘地,哀轉怒,也和衛朝軍一起破口大罵,口口聲聲衛懷信是個敗家子,成不了氣候,有負他們多年教養。


  衛懷信這樣一度光耀門楣的好兒子,不過朝夕,就成了他們口中的討債鬼。


  所有這些曾經好聽過,現在難聽極了的話,衛懷信都早早做過心理準備,他沒有爭辯一句話,擺出商業談判時泰山崩於前面不改色的姿態,等那兩位罵到沒力了,他才從包里取出幾份文件,遞給衛朝軍。


  那是衛懷信近段時間剛全款購置的兩套房產,一套位於國內一線城市,市值千萬,一套位於美國休斯敦,他將這兩份房產文件擺到衛朝軍和王雪融面前,臉上沒什麼表情,「國內的房子市值高,增值空間大;休斯敦四季宜人,生活水平高,而且德州醫療中心是世界最大的醫療中心,是理想的養老地點。二選一,不管你們選哪一處,我都可以保證你們衣食無憂。」


  衛朝軍翻翻文件,眼皮跳了跳。


  衛懷信又說:「加上先前的不動產和每年寄還給你們的生活費,如果還覺得花在我身上的投資虧了,可以找律師和我談。」


  找律師?

  衛懷信的言下之意,那就是要鬧到法律規定範圍內的贍養義務了,那點錢哪裡夠維持他們夫婦體面生活的開支?更何況,衛懷信在國內,經濟前景如何根本不可知,最直白的,他如今不就是個無業游民嗎?這個節骨眼和他打贍養官司?他們豈不是虧大。


  衛朝軍的眼皮越跳越厲害,火冒三丈,就要和這個忤逆的不孝子理論,卻被旁邊王雪融用力拽住了。


  王雪融沖丈夫搖頭,繼而轉向衛懷信,溫柔笑道:「懷信,父母生養之恩可不是能用金錢衡量的,我們當初為供你讀書,多苦多累,你別鬧得這麼難看。」


  衛懷信點頭也笑,「我也不願意啊。」


  他笑起來的模樣,雖正經,卻也藏著幾分玩世不恭,像個平日乖巧聽話的好孩子故意打破父母心愛物件后卻坦然撒謊——能被人瞧出,卻拿他無可奈何。


  王雪融微怔,待醒悟過來,想轉移話題和衛懷信聊聊今後打算,衛懷信卻站起身,乾脆道:「我並不打算住在家裡,還有事,先走了。」


  王雪融這才意識到,從衛懷信回家來,他們沒問過他一句餓不餓累不累,他的行李,也一直放在腳邊,動都沒動過。


  她有些窘迫,還想挽回點什麼。


  衛懷信拉著行李箱轉身就走,王雪融心跳加速,生怕他頭也不回就此離開。


  好在衛懷信在走出客廳前,頓住了腳步,他轉身輕輕喚了一句,「爸,媽。」


  衛朝軍轉過臉來,王雪融則難掩喜色,聲音愈發溫柔,「怎麼了懷信?」


  衛懷信眼眸暗了暗,「清明節時,你們為什麼不去看望懷瑾?」


  王雪融立即說:「我們去了啊。」


  衛懷信搖頭,「你們自己不去,讓司機送阿姨去走個形式,這算什麼?懷瑾的墓再乾淨再漂亮,又算什麼?」


  王雪融的手指輕輕擋在唇前,就連驚訝都不失優雅,「你怎麼知道?」


  衛懷信嘴角牽出個譏笑,再無話可說,他步入玄關,開門離去。


  衛家住的是南城富人別墅區,家家棟棟間高木花牆綠草坪,僅隔開的距離就夠放下數個蝸牛殼似的杜家。


  可就是這樣開闊漂亮的花園大房裡,他連口熱水熱飯都沒能吃上。


  直到關緊車門,衛懷信緊繃的臉才垮下來。


  那一瞬間,他像回到七歲,獨居在異國的小閣樓里,因為不敢直視深夜天花板上的鬼怪,便蜷縮在被窩裡,整夜祈禱著爸爸媽媽來救他。


  可父母終究不會來,還責怪他說謊。


  那時候,他就像現在這樣沮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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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衛懷信把車開進學林街,路口的麻辣燙店正是一天中最熱鬧的時段,忙成旋風小陀螺的魏嬸卻仍遠遠認出他,喜上眉梢,大聲打招呼,「衛先生,你一回國就來啦?」


  「你怎麼知道我剛回國?」


  魏嬸笑容得意,「小大仙今早向我打聽過去機場接人的路,我一聽就知道是你。」


  衛懷信揚眉,卻沒多說什麼。


  魏嬸問他:「吃過沒?燒烤還是麻辣燙?」


  衛懷信探頭望了眼巷子里的老破小樓,見五樓燈光亮著,當即笑著點了堆素菜燒烤和一碗麻辣燙。


  魏嬸笑呵呵地記好,「行,你先去樓上,烤好了我讓人給你們送過去!」


  衛懷信的心情開朗起來,直到見著納悶開門的杜若予,他一路掖著的壞情緒才真正煙消雲散。


  他走進屋,環顧一圈,甚至悄悄深呼吸。


  沒錯,這種熟悉的感覺。


  彷彿這兒才是他的歸宿。


  跟在他身後一臉不明所以的杜若予拿筆捅捅他后腰,奇怪道:「你怎麼來了?吃飯了沒?」


  他霍地轉身低頭湊近她,鼻尖都快戳上她的,眼神耿直,「你來接我了。」


  杜若予的臉驀然脹紅,她急忙後退,眼珠子一陣亂瞟,「我沒……」


  「你去過機場。」衛懷信打斷她的狡辯,步步緊逼。


  杜若予直退到牆上,一張臉滾燙得能蒸蝦。


  「你、去、接、我、了。」他一字一頓。


  幾秒后,她豎起食指,小心翼翼戳著衛懷信的胸口,請他大人大量往後挪挪。


  衛懷信緊緊盯著她心虛驚慌的眼,心裡痛快滿意極了。


  這個杜若予,就是有本事讓人很不滿意,又萬分滿意。


  「去了又不現身。」衛懷信想捏她的臉以示懲戒,手指比劃半天,最後只在她腦門上綳了個響亮,「做過的事情不說,誰會知道?」


  杜若予摁著額頭,囁嚅,「……我不需要你知道……」


  「嗯?」本來要撤退的衛懷信側臉湊得更近,故作嚴肅,「你說什麼?」


  杜若予瞧著他的耳垂,想起墓園裡那個吻,趕緊摁住砰砰起奏的小心臟,「我說我錯了!保證知錯就改善莫大焉!嘿嘿,嘿嘿……哦對了,你去看看衛飽飽,它長大了!」


  衛懷信深深看她一眼,直把她看得又眼神亂飄,才心滿意足往陽台去。


  見著瘦瘦的衛飽飽,他歡喜的就要伸長胳膊擁抱它,「我的兒子!」


  杜若予鬆口氣,繼而失笑,把筆往耳朵上一夾,也蹲到衛飽飽跟前,得意地要衛懷信往某根小樹枝上看,「看見了沒?」


  那截細瘦枝幹上,正顫巍巍半蜷著一片嫩弱的小綠葉,像足酣睡的嬰兒,就等著一舒眉,一伸腰,悠然轉醒。


  衛懷信驚喜道:「新長出來的嗎?」


  「是啊。」杜若予雙臂抱膝,很有幾分自豪,「雖然有點晚,但也長出新的葉子了。至少它活下來了。」


  衛懷信盯著那片寄託生命希冀的小葉子,看了又看,「知道是什麼樹了嗎?」


  杜若予說:「後來問了老師,說是銀桂。等來年花開,它會變得香噴噴。」


  「那樣說來,這應該是個女孩。」


  杜若予嗤之以鼻,「誰說香的就一定是女孩,你這是狹隘的性別觀念。」


  衛懷信笑出聲,「你聽說過阿波羅和仙女達芙涅的故事嗎?阿波羅嘲笑丘比特的箭像玩具,丘比特不服氣,就把愛情之箭射向阿波羅,又把抗拒愛情的箭射向達芙涅,阿波羅愛上了達芙涅,可達芙涅見到阿波羅就像見到魔鬼,甚至為了避開阿波羅,甘願把自己變成了一棵月桂樹。阿波羅為了紀念達芙涅,從此用月桂枝裝飾自己的弓。」


  杜若予點點頭,笑道:「那你聽過吳剛伐桂的故事嗎?」


  衛懷信很感興趣,「那是什麼?」


  杜若予說:「吳剛喜歡嫦娥,卻得罪了玉帝,玉帝罰他砍掉一棵月桂樹,砍不掉不許回南天門。吳剛累死累活砍那棵樹,可他是活的,樹也是活的,每當吳剛要砍完樹,樹身上的傷痕就會自動癒合,日復一日,年復一年,吳剛永遠砍不完那棵月桂樹,也永遠回不到南天門,見不到他的心上人。」


  衛懷信皺眉,「為什麼都是愛情悲劇?」


  杜若予笑著攤手,「愛情恆久用,悲劇美名傳嘛!」


  客廳大門被敲響,杜若予去開門,見是位陌生女人,三十齣頭,豐滿體型,杏眼小嘴娃娃臉,臉頰發紅,鼻樑上好幾點雀斑,一條粗黑麻花辮垂在胸前,笑起來有些憨,但長相實在可愛。


  「送餐。」那女人笑嘻嘻的,說話不成句,還有濃重的地方口音,但意思能明白,「502,燒烤,麻辣燙。」


  杜若予這才注意到,女人說話時眼珠不能集中一處,這讓她看起來更傻了。


  衛懷信洗了手過來付錢,不足百元的鈔票,那女人卻翻來覆去數上三遍,才傻呵呵道謝,扶著欄杆下樓了。


  杜若予邊關門邊問:「你吃完去哪兒?」


  衛懷信不假思索道:「回市區。」


  「以後怎麼計劃?」


  「國內有不少公司在接洽我,我還在考慮。」衛懷信想起一件事,用手機給杜若予發了個地址,「這是我在國內的新住處,約了明天拿鑰匙,等我行李全寄到,再搬進去。」


  他這新房子地址,連父母都瞞著,目前只肯告訴杜若予一人。


  杜若予把地址記在心上,才猶豫著問:「你父母一直等著移民吧,他們沒說你什麼嗎?」


  衛懷信輕描淡寫,「沒說什麼。」


  聽這口氣便是不願多談,杜若予拎起一串烤黃瓜,咔嚓咔嚓幾口咬了,也不多問。


  ~~~~~~作者有話說~~~~~~

  痛定思痛,決定往存稿箱里放點章節,免得哪天又像今日,因為沒完成寫作任務,電腦被關小黑屋,不能及時更新~很對不起大家QAQ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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