豪門血色(3)
凌言與凌寒都說不清楚當時梅姨娘都做過什麼,因為著梅姨娘的死,那些往事被父親嚴令提起。
可是,那個大院子里風大雨大的那些年頭,就算不是局中人,冷眼旁觀著的凌言和凌寒,在事後回憶著,也能夠猜測那些故事。
隔了十多年,在上海,燈光明亮,回想起那個陰暗的宅院里那些往事,凌寒與凌言相視間,依舊覺得齒寒。
「那些年,要不是大哥咬牙撐住了,怕是我們兄弟都難逃她的毒手……饒是大哥那樣勇謀的人,還差點著了她的道……」
凌寒嘆著。
「大哥從軍校回來之後,便沒過幾日安穩的日子。他耐著心跟秦吟梅斗,一點不敢有行差踏錯,還總是免不了被父親叱罵責罰。那些年頭,我們都見他不多,他也總是步履匆忙,實則是他在保護我們。他高標偉岸的站在我們的身前,站在父親的身邊,秦吟梅越不過他去,便對付我們也沒什麼意義……」凌言道。
凌晨從講武堂畢業才十九歲,也不過是凌豪淘氣的年紀。可是她的母親避世而居,大姐再不回家,妻子也是懦弱柔順的人,他的身後還有年幼的弟弟們,他無從選擇。
他是這個家族的長子,出生之後就被寄予厚望。所以,他沒有童年的玩樂嬉戲,也沒有青年的叛逆,甚至從沒有過個人的嚮往和追求。三歲剛剛站穩的時候就學著家裡的規矩,咿咿呀呀的學詩寫字,五六歲便開始扎穩馬步練武。沐家是武將出身,他便也沒有被考慮去考秀才進士,才十三歲就被父親帶到軍營化名虛報了年齡跟著新兵訓練,他年紀太小,個子又小又弱,免不了被欺負,跟不上訓練的節奏被長官打,回家還被父親一通責罵。凌晨從來是好強又強硬的性格,才過了半年多,在新兵中便出類拔萃,十五歲時候,不論武術還是兵書都已經是軍中佼佼者了。那時候他隨了父親做文書,在父親的嚴苛要求下歷練了兩年,之後又被送去了講武堂,以全校第一畢業。
他的入伍,入讀軍校,娶妻,都是在父親的安排下進行的。他是長子,他知道自己必須聽從父親的安排,他壓抑了所有的個人感受服從父親和家族的要求。
及至他終於成年,終於能夠帶兵,終於能夠是父親榮耀的兒子的時候,他又遇到了意想不到的對手——父親的小妾。那個和她年齡相近,過分聰明狠毒的長輩。
他從軍校回來的時候,秦吟梅抱著幼小的凌豪也曾在門口相迎。那個時候,大姐已經不肯回家,母親心灰意冷,而他,毫無選擇的要保護母親與幼弟。
他比弟弟們懂得秦吟梅的手段,比母親更堅強,然而,他是晚輩,他能做的其實不多。
在那些晦暗的年月,父親的苛責要求下,他表現的更優秀,無可挑剔,在軍中在家中,他都以自己的表現來證明,他無愧於沐家的長子,是沐家最合適的繼承者。用這樣的方式,告訴秦吟梅,他始終是她的威脅,而他不會那麼輕易的倒下。
她用盡了心機,言語上的挑撥,侮辱與挑剔無處不在,甚至陰謀陷害……
凌晨每次回家都是提著十二分的小心謹慎,恭恭敬敬,謙和有禮。他侍奉在父親身側,是有很多機會見到秦吟梅的,儘管彼此都是如仇敵一般的相看,但是,凌晨從來都是保持著恭敬。
揚城炎熱的夏天,凌豪吃著冰鎮的西瓜,父親細心到把西瓜子給挑出來,而旁邊站著的凌晨幫他們扇著扇子一連一兩個時辰,連口水都沒有喝。倒是秦吟梅總是笑語盈盈的說著哪裡敢勞煩到大少爺,端著茶水給凌晨,安排著傭人做事兒。
在父親的眼中,凌豪是最可愛的愛子,秦吟梅是懂事知禮的侍妾,而長子,就該是多為父親做事兒,照顧幼弟的。
站在一旁的凌晨連連稱是,眼中只是順從。
那種隱忍與順從,一度讓秦吟梅都挑不出毛病來。
既然是沒有毛病,那便是只有製造事端了。最開始被利用的依舊是幼小的凌豪。
那是一個黃昏,日落時分,太陽在院落里灑下一片昏黃。
從軍中回來,凌晨陪著父親在院子里逗小弟,凌言與凌豪放學知道父親回來便去給父親請安。小弟鬧著要吃棉花糖,父親格外高興,就讓凌晨帶弟弟們去街上買糖吃。
凌晨抱著四五歲的小弟,領著十來歲上下的兩個弟弟去街上。那一日他們的心情都是大好。凌晨有一句沒一句的拷問著凌言與凌寒的所學,兄弟們鮮少跟大哥一起,興緻勃勃的問著大哥軍中的事宜,幼小的凌豪也要給凌晨背詩。凌晨一句句的陪著小弟念著床前明月光。
雖然兄弟幾個都很厭惡秦吟梅,但是,被溺愛驕縱的凌豪卻還是個可愛的孩子。他很依戀大哥,每次見到大哥都是抱大腿的玩鬧。凌晨也向來的寵愛他。
「棉花糖,棉花糖……大哥,凌豪吃棉花糖……」
凌豪靠在凌晨的肩頭,小胳膊摟著凌晨脖子念叨著。
「好,大哥給你買棉花糖……」凌晨買了棉花給凌豪,凌豪一邊吃著一邊舉著玩,棉花糖沾在凌晨的臉上身上。
「小弟,小弟你給我弄下這些糖去,弄大哥一臉……」凌晨道。
「我吃了它……」凌豪不由分說的蹭著大哥,伸著舌頭就向大哥的臉上舔去,那樣子活脫脫像一隻小狗,逗得兄弟幾個哈哈大笑。
「小傻子……」凌晨抱著凌豪的頭道。
「我不傻……不是小傻子……」凌豪嘟囔著,一邊扭動著身子。
凌晨抱緊了凌豪,以免他跌落下去:「好,不傻……」
「千層糕、卷心糕、如意糕、青米糕、馬蹄糕、豆沙米糕…」賣糕團小點心的小販吆喝著。
「青米糕……我吃青米糕……」凌豪道。
「好。凌言你去買青米糕,其他的你和凌寒想吃什麼也買點。」凌晨道。
凌言與凌寒拎著沉甸甸的收穫回家,凌晨抱著凌豪,直到院子里放下它,看著他向梅姨娘跑去。
「喝口水,吃了甜食你們都喝口水呀……」秦吟梅笑著招呼著兄弟們喝水。
糕點擺在桌上,茶水端來,凌晨俯身跟父親說著請父親嘗嘗這街邊的糕點。凌晨特意將凌豪喜歡的青米糕、千層糕特地多買了一份遞給了秦吟梅,凌豪像看寶貝一樣的抱在了懷裡。
「吃嘛別拘束著……」沐仲看著幾個懂事的孩子,也是心情愉悅。
不多時,卻聽著凌豪「啊啊啊……」的嘶嚎著,兩隻小手扣著嗓子,已經抓出了血痕。
「小子你怎麼了,你別嚇娘啊……」梅姨娘也大喊著。
沐仲也被嚇住連忙去看凌豪。凌豪小臉蒼白,似乎是喘不過氣來,乾咳著,小手抓著似乎是想去扣嗓子,卻被秦吟梅握住了。
「你這是怎麼了?哎呀……大少爺,你們這是給凌豪吃什麼了嗎?」秦吟梅哭著喊。
「沒有……是不是凌豪對什麼過敏?」凌晨的腦海中一瞬間過了許多想法,迅速的決斷:「我去請醫生,開些去毒遏制過敏的葯來!」
不由分說的,凌寒衝出去找醫生。
院中,凌豪聲嘶力竭的喊著,不多時就沒有什麼力氣,虛弱的倒在了父親的懷裡,沐仲心痛的不行,淚水大滴大滴的滴落在凌豪的小臉上。秦吟梅守著一對父子,兩手抓著凌豪的小手,淚水不停的落下,卻連個哭聲都沒有。
院子里,凌言與凌寒嚇得噤若寒蟬,不敢說話,也不敢離開。
好在醫生很快被接來,開了遏制過敏的藥物,餵了凌豪喝下,不多時,凌豪悠悠的醒轉,聲音嘶啞,力氣虛弱,只嬌嬌的喊了聲爹爹。
秦吟梅失聲痛哭。
沐仲詢問了醫生是何故,醫生也道只是過敏,該是跟海鮮過敏的,好在這次吃的應該不多。他看著凌豪的樣子,說著小少爺喝了葯好的快些,很快就沒事兒了,縱使不服藥,過幾個時辰也會好的;不過一定不要讓小少爺吃海鮮,一旦是吃的多了,是可能危及生命的。
沐仲重謝了醫生,回來,已經是面色鐵青。
「凌豪他從小跟海鮮過敏啊,以前從不讓他吃海鮮的……是我疏忽了,沒有叮囑大少爺……」
秦吟梅撫摸著凌豪蒼白的小臉,低聲的抽泣著。
沐仲轉身看著凌晨:
「孽障,你當真是不知道你弟弟不能吃海鮮嗎?」
家裡吃飯,從來不允許上魚上蝦蟹,就是因為小弟不能吃海鮮,怕他鬧著要吃,於是一家人是從來都不吃的。
「那糕點是我和二哥買的,沒有海鮮!」還沒有等凌晨說話,凌寒率先說話。
看著父親鐵青的盛怒的臉,迎著父親陰沉的目光,凌寒不由得哆嗦。但是他強自看著父親,固執的又說了一句:
「真沒有海鮮的餡兒的……」
「對,沒有海鮮的糕點的。」凌言也附和著。
「可是,這是怎麼吃到海鮮的?」秦吟梅低訴著。
「街上的點心,做法不一定規矩,可能這麵粉里摻了魚粉,是我沒留心大意了……」凌晨道。
話還沒有說完,便被父親甩了一個耳光,凌晨一個沒站穩,趔趄了一步,差點摔倒。他又連忙站直,躬身:「對不起……父親……」
「老爺您別打大少爺……是凌豪太嬌氣……大少爺哪裡處處顧全的到呢……這凌豪都沒事兒了,您再打大少爺不是讓大少爺恨我們娘倆嗎……」秦吟梅過來拉著沐仲,又連連跟凌晨施禮:「大少爺,我謝謝您照顧凌豪了,這個不怪您……」
沐仲一把推開了秦吟梅,只瞪著凌晨:
「把弟弟交給你照顧,你不周全些差點害了他性命,你這麼疏忽大意,我打你不該打?還敢嫉恨的話,那就是畜生不如!」
凌晨撩了袍子直直的跪在地上:
「是兒子疏忽,沒有照顧好弟弟,讓弟弟受傷父親傷心。兒子該打,不敢有怨言。」
「要是執行任務,這麼執行,我早就斃了你!」沐仲惡狠狠的道。
「是。是凌晨有錯!」凌晨道,沒有絲毫的猶豫。
這次他疏忽,栽倒了秦吟梅手裡,那麼,他就得撐下來。
「爹爹……大哥……」床上,嬌弱的凌豪哼哼著,聲音細弱。
聽著幼子這般的虛弱聲音仍舊念著父親和大哥,沐仲更是傷心氣極。
「你小弟還是孩童就有這般的情誼,你當大哥的卻連弟弟都照顧不好,你還有什麼臉當這個哥哥!」
一邊說著,沐仲氣極就沖著凌晨一腳踢過去。
凌晨被踢到在地,還沒有緩過來,父親又連著踢打過來。
「是我買的糕點,爹你別打大哥……」凌寒先是被嚇住了,旋即又嚷著,不知道哪裡來的勇氣,他撲過去就擋在了大哥身前。
沐仲是行伍之人,力氣很大,凌寒只是十歲的少年,竟然一下子被踢飛。
凌晨大驚,連忙過去抱住了凌寒。凌寒疼的抱著肚子直喘氣。凌言也連忙過來護著弟弟。
「反了你們幾個了!」沐仲大喝著,凌寒的舉動讓他更震怒。
「父親……」
凌晨急忙擋在了凌言與凌寒的身前:「父親,是兒子做事兒不周到,是兒子的錯。父親要責罰兒子兒子認罰。不必勞動父親親自動手……小弟還在床上,別嚇到小弟……」
凌晨的話提醒了沐仲,對幼子的憐愛遠比教訓眼前幾個不孝子重要。
「你自己去管家那裡領二十馬鞭,長個記性。你們都滾出去,一群沒用的東西!」
沐仲罵罵咧咧的吩咐著,轉身去哄床上的幼子。
凌寒還想說話,卻被大哥嚴厲的瞪了一眼,閉上了嘴。他勉強的站起來要走,卻疼的齜牙咧嘴。凌晨忍著痛一把抱起凌寒,帶著凌言匆忙的離開了秦吟梅的院子。
「以後你們少去梅姨娘的院子,少跟她和小弟接觸!」凌晨嚴厲的吩咐著凌言與凌寒。
少年的凌言與凌寒都是懂得其中的危險,鄭重的點頭。
凌寒躲在門廊拐角,看著馬棚邊上,大哥伏跪在地上,被管家用馬鞭抽打。鞭子撕破了空氣,也撕裂了大哥的皮肉。大哥咬著牙,一聲不吭。連晚上去見母親的時候,大哥都依舊神色從容,並無苦態。深宅大院,住在院子僻靜一角的母親,並不知道今天發生過什麼。
第二日早晨,凌豪已經活蹦亂跳,歡喜雀躍著,只是脖子上一點點的抓痕能夠看出來是發生了些意外。沐仲看著凌豪的傷痕還仔細的端詳著,心疼不已。
歡快的凌豪吃飯都不老實,趁著大哥不注意,一下子躍到了大哥的背上。凌晨的一聲痛呼硬是咽在了喉嚨里,咬著牙,也生生的疼出眼淚。他提著氣忍痛把小弟從背上抓到了膝上:
「小弟好好吃飯,吃什麼大哥喂你……」
凌晨的語氣依舊的溫和,滿滿是寵溺。
旁邊的凌言與凌寒都不由得咬緊了嘴唇,滿眼的不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