濡沫涸轍

  凌寒回到自己的房間,剛剛是一進屋,便反鎖了門,臉色已經是大變了。


  他扶著門把手,良久站直。到書櫃里找到了消炎止血藥,背對著洗手間的鏡子,凌寒顫顫的把葯灑在傷口上,鏡子里的自己面目猙獰。鞭傷真算不得多重,就是疼的撕心裂肺。凌寒良久才處理好傷口,換了黑色的綢衫西褲,收起了房間里的衣服。


  環顧著屋裡,就和他走之前沒有太大的差別。


  曼卿也是從來恬淡的性子,與凌寒的一切就簡相稱,對於生活物質,都沒有什麼很高很精緻的追求。


  沒有添加很多的擺設,也沒有濃郁的香水脂粉味道,甚至連衣櫃里仍舊給凌寒留著半邊,換季的衣服都拿出來了,襯衫西褲都是熨燙好的,一直在等著主人回來。這一切都是凌寒熟悉的樣子。


  卧室床頭的薄荷愈發的蔥蘢,散發著淡淡的香氣。


  書架上,多了許多書,有醫術也有些文史類的書,曼卿喜靜喜歡看書,大約閑暇時候她就在這裡伏案看書吧。書桌上散著曼卿的讀書筆記,字體有著女孩子的清秀,又有一份疏朗。


  凌寒覺得這還是他自己的家,自己的房間,一切都讓他很舒服。


  只是曼卿,她足夠好,可是凌寒卻不太想見到她。


  凌寒不由得想到北平綠蘿的公寓,那個混雜著過分濃郁的脂粉香水味道,濃烈的酒味的家,綠蘿常常白日休息所以窗帘總是拉著,屋裡辨不出黑夜白天;滿屋子奢華的裝飾他都看不上眼。可是,他依舊的想念她…………


  晚餐前,曼卿才從醫院回來。她今日做了一個手術,硬是站了六個多小時,已經是全身酸痛,疲憊不堪。


  打開客廳的門,閃身進來,就是書瑤清脆的聲音響起。


  「三嬸嬸,三叔回來了……」


  曼卿一臉的疲憊,略是愣愣,才反應過來。她四顧張望著,凌寒正走下樓。


  曼卿滿心的欣喜,快步的走上去:


  「回來了……」


  「回來了……」


  兩個人相視,卻是異口同聲的話,讓客廳里的人不由得笑起來。


  可是,曼卿的笑容卻因著凌寒略是冷淡的表情有些僵硬,旋即,她又很好的掩飾過去。


  「這半年轉戰你辛苦了……」曼卿道,強抑著激動,委屈,欣喜,可道不明的悲苦與辛酸。


  「是辛苦你了……」凌寒似乎是意識到自己的失神,朝曼卿一笑。


  幾個月不見,凌寒也並看不出曼卿有什麼變化。曼卿一身青色綢緞的旗袍,從來的閑淡清冷,頭髮挽著,略施脂粉卻難掩疲累。


  此時的凌寒也只是強打起精神,神色暗淡,臉色蒼白的強顏歡笑。


  夫妻久別,竟然有些慘然。


  「快點吃飯,回頭你小夫妻的再去卿卿我我的!」凌華笑著,吩咐他們。


  晚餐一家人分了兩個桌子吃飯,才將將的坐下。曼卿,季雅和和韓燕几個女眷帶著書瑤幾個孩子在一桌。凌華和凌晨兄弟與明俊兄弟一桌。看著客廳里的這麼多人,凌華興緻很高,吩咐凌豪給哥哥們倒酒要慶祝一下。


  因著是凌寒半年多沒回過家,凌華拉他坐在自己身邊,更是一通的噓寒問暖。眼見著凌寒瘦了許多,又是黑了許多,修長的身形真如麻桿一般,凌華更是心疼。幾句話,已經是說的心頭酸澀。


  凌寒連忙哄著大姐,又說著些在外的趣事兒,說著荊州的風土人情,他只挑著生活里那些能當是笑話的來說,說的一桌人也連連笑著。


  凌晨看在眼裡,也不動聲色。凌晨自然是明白凌寒在忍痛強顏歡笑,唯恐是讓家裡人看出自己受傷,心中既是心疼凌寒的懂事兒,也氣他的強硬。


  凌寒說的熱鬧,凌豪的眼中閃著光,滿滿的是敬佩,也有嚮往。


  「三哥,你真厲害……荊州跟揚城,聽起來就不一樣天地了。」凌豪道。


  凌寒搖頭:「三哥才沒什麼厲害,這不過是這戎馬倥傯苦中作樂而已。神州大地這麼遼闊,千差萬別的,當是不一樣的風俗和景觀了……等到太平年代了,不打仗了,人們這的安居樂業時候,就可以自在的去看……」


  「那要多遠啊?」凌豪道。「真想現在跟著三哥去看……」


  凌寒笑他:「你才別了,在揚城軍你只跟著訓練兩周吧,你就再不去了。還挑食的沒樣兒……真是輾轉南北的,我可沒時間伺候小爺你吃喝……」旋即凌寒又正色道:「如果各路軍閥還是私心這麼重,又沒個有遠見有氣魄有能力的人收拾山河且不知道什麼時候定風波止干戈呢……」


  「不過螳臂當車,你還妄想指點山河啊……」凌晨冷冷的斥責他。


  凌寒咬牙,自己又是犯了大哥的禁了。不是軍務政事,大哥最是討厭妄自的議論局勢,議論他人的。


  凌寒低著頭,不說話。


  「行了凌晨,凌寒剛一回來你就凶他幹什麼?不過是自家人隨口說說……」凌華道。離家久別的凌寒在凌華眼裡就是乖順的弱弟,他自然是看不過去凌晨訓凌寒,連忙護著凌寒說道。


  凌晨笑笑,沒有說話。


  倒是凌寒聽了這話,心頭一酸。半年未見,大姐一心的偏袒自己,不肯讓自己受委屈,若真是大姐知道他此刻剛剛是被大哥責罰,又該如何的傷心。


  一餐飯吃完,凌晨看了看凌寒等人:「凌言凌寒上來到我書房裡,明兒個在酒店擺滿月酒,請的人倒也不多,不過怕是來的會多一些,讓明俊跟你們說一下,你們幫著應酬下。」


  「好。」凌寒應著。


  之前年節的時候,也都是凌言與凌寒幫著凌晨應酬家裡和軍政上的人,往常安排如此,凌晨此番安排也是順理成章。只是,明俊看著凌寒,略是不忍。


  「大哥,軍政上的人,左右還是由我照應,凌寒這半年辛苦,明天還是休息吧。」


  「俊哥,我沒事兒……說來是小侄兒的滿月酒,我不去照應說不過去。」凌寒道,看向明俊,示意著。


  書房裡,凌寒強自忍痛苦撐著裝作平常,凌晨便也只是當沒有發生什麼般的安排吩咐著事情,並不多看他幾眼。及至是事情布置的差不多,才審問一般的看凌寒:

  「你可是做得來?」


  「大哥放心吧,我做得來。」凌寒道,語氣也一如平常,只是如水的目光中,是隱藏了委屈。


  看著凌言與凌寒離去,明俊實在是忍不住。


  「大哥,凌寒還傷著,您幹嘛這麼為難他?」


  「他既然是要逞強,我便成全他。」凌晨道。聲音依舊的平和:「凌寒從來都是主意和意志都很堅定的人,他這般的要強,便讓他試試,他能夠強硬堅持到怎樣吧……我雖然是生氣,卻也不是不顧惜他。過剛易折,他怎麼就不知道呢?」


  「凌寒不是不知道這些的,大哥……您心裡有數,他心裡也有數……他心底是知道自己要做什麼樣的人的。大哥也是因為凌寒這樣的骨氣才格外倚重他吧。」明俊很是不忍。


  「所以要錘鍊他,至於到底會怎麼樣,我也不知道……」凌晨擺了擺手,似乎有些頭疼,手按住了太陽穴。「凌寒自顧他的道義,卻不知道揚城面臨的壓力,他便是受些苦,也沒什麼的……」


  「您為什麼不跟他說呢?」明俊不解。


  凌晨冷冷一哼:

  「他但凡是好好思量就明白的事情,我不屑的說了……讓他自己痛定思痛的好好反思。你也不必多說……」


  明俊心下不忍,卻也只是應著。


  他最是知道凌晨的身體遠沒有旁人看來的那般健康強壯。大抵是抱著會將揚城託付給凌寒的想法,凌晨才格外的苛責凌寒吧。凌晨是在用自己的方式去教育凌寒,希望把他雕琢成美玉,培養成良將。


  可是,凌晨卻也並不知道該怎麼樣去教育與自己性格做法完全不一樣的凌寒。


  凌晨少時起追隨父親,又有梅姨娘的陷害苛責,他的地位並不安穩,他一心的要護著兄弟,站穩自己的位置,是以他從來是對父親表面上是很馴順的,他善於隱藏自己的看法和力量,慣常的長袖善舞,借力使力;而凌寒少年得志,在東北在南苑航空隊,都是被人矚目賞識的,委以重任,他憑藉自己的能力獲得很多的聲望。他是強硬的,他有著理想主義的嚮往,堅定勇敢,激情飛揚……


  可是,揚城軍所面臨的局勢更險惡更複雜,風雨如磐的時局,他之後的路,要比從前的路要艱難複雜很多,他必須得學會委屈求全,學會虛偽周旋……


  在這樣的碰撞錘鍊中,於兩人都是歷練,到底會怎麼樣,凌晨心中也沒數。


  若是個清朗的世道,他也願意看著凌寒驕傲飛揚,鋒芒畢露的縱橫馳騁,可是,現在時局,容不得他有任何的越界。


  凌晨一陣陣的頭疼:「明俊,你再給拿我一粒止疼片」


  「可是曼卿不是說這葯不能再加大藥量了嗎?」明俊猶豫著。


  凌晨伏在案上,擺了擺手:「那算了。」


  明俊只得倒了杯水,遞給了凌晨,凌晨卻是顧不得喝水了。最後,明俊終於是不忍,遞給了凌晨一片葯。


  凌晨看了看,接過來就著水飲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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