琴瑟相和
凌寒是一步步的挪了很久,才挪到了自己的房門前。沉思著,才終是輕敲了一下門,旋即推開了門。
之間他與曼卿同住時候的習慣也是如是。
曼卿就坐在外間的書桌前。她穿著淺綠色絲綢的睡裙,長發披瀉在肩上,安安靜靜的坐在檯燈下看書,及至看到凌寒進來,她抬眼看著凌寒,一動不動。
凌寒也楞了一下,兀自拿了衣櫃的睡衣:「你在這看書,我去客房休息……你也早點休息……」
曼卿怎麼也沒有想到,出征半年才回來的凌寒,竟然只是這幾句話。
「你別走……」曼卿扔下了書,一把抓住凌寒的手臂。
凌寒微微側了側頭,迴避著曼卿的目光,她的目光交錯著熾熱渴望與怨恨驚訝,那樣濃烈的感情,哪一種都能夠灼傷他。
凌寒從來為人豪爽重義,並沒有虧欠誰什麼。只是面對曼卿,他總覺得欠她良多,心中不安。而這份不安和虧欠,又讓他只想逃避。
「你別走……」曼卿的聲音放低了,帶著委屈與怯懦,她將自己靠近凌寒的胸膛、
凌寒無奈的伸手抱住曼卿,凌寒的手和身體都異常的僵硬,只是一動不動的配合著她。
他亦知道曼卿她足夠的好,可是,他卻是無法的體會和感受她的好。
「這半年,我很擔心你……我日日擔心你的安危,一旦有戰事,我常常心懸著睡不著的。可你每月只有一封家書,我每月只有這些等待。凌寒……你現在在我眼前,便不能多陪我一會兒么?」
曼卿的聲音很是低微,到最後已經是哽咽,帶著哭腔。
「我陪你。」凌寒道。他知道曼卿的煎熬和期待,他無法拒絕她。
凌寒牽著曼卿的手坐到裡屋的床上:「曼卿,謝謝你幫我照顧家人,愛我等我……對不起,是我沒有好好待你。」
凌寒道,強打著精神,卻說的很是認真。
凌寒這一日太過於疲累,半日的行軍半日的開會,及至又熬過鞭打,一身傷痛卻是在家裡強顏歡笑,他早已經是不堪重負,只想著昏睡過去。可是,他也不能夠拒絕曼卿。
凌寒說著話,只覺得一陣眼花,就有些前傾。他咬牙坐直。
「你怎麼了?」
曼卿剛剛心緒起伏,並沒有注意觀察凌寒。現在坐近了,曼卿看著凌寒,只覺得他臉色過分的難看。
「沒事兒,今天太累了,曼卿,我改天陪你好不好……」凌寒皺著眉頭,努力的放緩了語氣,道。
曼卿心中一疼,也知道凌寒是努力的在遷就自己。她縱使不願意承認,也知道凌寒的心意,他們本就無甚情愛,不過是勉強。
曼卿點頭:「好。」曼卿看著凌寒的呼吸有些熱,醫生的本能一般,她伸手去摸凌寒的額頭,滾燙。
「你發燒了!」
「許是沖澡著涼了,沒事兒……」凌寒道,說的若無其事。
曼卿的心一下子懸起來:「你等我去取葯給你……」曼卿說著手按在凌寒的肩頭。曼卿是想阻止凌寒站起來,微微用力,卻是按在凌寒的傷口之上。凌寒驀地吃痛,眉頭緊皺,咬緊了嘴唇。這一幕盡數落在了曼卿的眼中。
「你身上有傷?」
曼卿伸手想去解開凌寒的襯衣,去查看他的傷勢。
凌寒攔住曼卿的手,抬眼,是曼卿不容置疑反駁的眼神。凌寒只得鬆開了手。
曼卿站在凌寒身前,只是解開凌寒的襯衣,低頭看著肩胛處微露的傷口,便是看出是鞭撻的傷。曼卿手一頓,旋即,緩緩的脫下了凌寒的襯衣。後背上,是斑駁的鞭痕,青紫暗紅的,間或有些破處,還滲出暗紅的血。
曼卿只覺得眼睛被刺痛,扭過頭去,淚水已經落下。她強自抑制情緒:
「大哥打你的嗎?為什麼?」
「軍務上的事情不便說了……我不痛,沒事兒的,你別哭。」凌寒抬頭幫曼卿輕輕擦拭淚水。
「我那些退燒的葯和消炎藥給你……」曼卿道。
「別了……明天小侄子過滿月,免不得喝酒,先不吃藥了。」凌寒道。
曼卿抓著凌寒的手,微微的用力,卻還是忍不住的有些發抖。
「你又不是沒見過我挨打,這是最輕的了……真沒事兒。你要是再這樣,我豈不是心裡更難受?」凌寒好言好語的哄她。
曼卿勉強點點頭,咬牙再轉頭查看凌寒的傷:「你自己塗了些止血藥?我幫你消消毒,再上些葯吧。你不吃藥,總是得上藥別發炎,不然發燒會厲害的。」
曼卿道。
「好。」凌寒道。
凌寒趴在了床上,任由曼卿擦拭酒精塗藥。酒精蟄得厲害,凌寒咬著被角,也忍不住的一陣陣顫抖,不多時已經是滿身的大汗。曼卿頗是耐心,幫他塗好葯,又拿了毛巾幫凌寒擦了擦汗。及至此時,曼卿忽的想到,除了幫凌寒處理傷口之外,兩人便從未有過更親近的肌膚之前。
「謝謝你,曼卿。」凌寒道。
這話生疏客氣,可是,也彷彿是合適他們之間的關係的。
「第一次見你,也是一身的傷,血肉模糊的格外慘烈……彼時想大哥該是怎麼樣酷烈殘暴的人。我在家時,從未見過大哥發火,待家人和下人都是極好的,可見你多頑劣……」
曼卿幫凌寒處理好傷,蹲下來趴在床邊看著凌寒,故作輕鬆的說道。
凌寒也不由得嘆氣:「確是我之故……別驚擾了別人,難得大家團圓又有喜事兒,季小姐和徐小姐也都在……你看,偏是你嫁我這樣頑劣的人,是我不好。」
凌寒的眼神有些暗淡,雖然是故作堅強的不在意,曼卿也看得出他的失落。
曼卿拉著凌寒的手,只是笑著:
「你是我選的,我想嫁的人,我總覺得你是最好的。」
凌寒眼睛眨了眨,苦笑:「你這樣說只是寬恕我罷了……」
倒是在曼卿面前,凌寒難得的是覺得更自在放鬆些,不必偽裝著安好。曼卿知道他的傷痛、屈辱、隱忍和為難,她難過,卻也從來並不過分的傷心和自怨自艾的凄苦。
「我總是會寬恕你的……」曼卿抬手撫摸凌寒的頭。凌寒在外轉戰,頭髮都剃的是士兵們最常見的寸頭,側邊都露著青色。所以,曼卿撫摸凌寒的頭,卻是有些被扎著微微有些癢的感覺。
「你若是當時在耶魯學法律,該是從容的西裝革履,不這樣土氣狼狽了……」曼卿笑他。這剃的這麼短的寸頭在軍隊中看起來最是普遍,但是,在講究些的年輕人眼裡,卻是太土裡土氣了。
「今兒我大哥說,我是我當年沒有從耶魯退學,做律師的話,他便不會打我的……」凌寒神色一黯,旋即又提了精神:「在外頭駐軍訓練,條件比不了當時在南苑和揚城的,有時候水源不足,半月二十天不能洗澡,人都酸臭了,頭髮必須得剃了,不然長虱子的……」
曼卿聽得渾身不自在,咬著手指瞪著凌寒:「聽起來滲人的……我看你平時很愛乾淨整齊的……」
「呵呵……在家自然是覺得喜歡怎麼樣就怎麼樣,沒條件怎麼都能將就的。你放心好了,我怎麼也是清清爽爽回家的,沒有虱子……」凌寒道。
一句話,說的曼卿笑中帶淚。
凌寒到底是累了,說了幾句話,便是忍不住的打著哈欠。
「你今天晚上就睡這裡吧,你陪著我,我也放心你……」
曼卿也不忍凌寒這樣強打精神陪自己說笑,道。
凌寒知道曼卿是擔心自己,略略一嘆:「好。」
凌寒也實在是太困了,趴在床上,不多時便沉沉睡去。曼卿躺在他身邊,側身看著身邊的人。凌寒身形傾長,寬肩窄腰,渾身沒有一絲贅肉,只是眼下過分的清瘦了。他睡夢中依舊濃眉微微皺著,長睫毛遮了眼瞼,時不時的微動著。曼卿側頭看著他,覺得看著哪裡都好。她輕輕的吻著他靠近自己的手臂,凌寒熟睡中,也並不知覺。
夏日,兩人腰間蓋了一條輕薄的毛巾被,卻是婚後第一次同床而睡。
曼卿慶幸是幫凌寒處理了傷口,第二日看凌寒,他已經是退燒了。第一次,醒來是身邊的愛人,曼卿抬手很想輕撫他,可是,又怕驚醒了他。曼卿手抬著,卻是哪裡都不敢輕碰一下,饒是如此,她也覺得很幸福。
只是,看到凌寒背上的傷,雖然是結痂,卻也是青紫腫脹著,很是心酸。曼卿嫁入沐家已半年,感受到的多是這個家庭的寬和,凌晨極少過問家中瑣事,對人都是比較寬和的;凌言溫潤謙和,從來都是如春風般的和睦性格,凌豪爽朗,直率待人,一家人皆是坦蕩澄澈的君子,都沒有什麼矛盾和爭執的。可是,曼卿很是不能理解,為什麼凌晨與凌寒常是爭執衝突,最後都換來凌寒一身的傷痛。
饒是如此,凌寒卻又強顏歡笑的在家中做無事人一般,縱使待凌晨,都沒有看出不同的。
曼卿的手終於是放在了自己的身側,沒有去驚動凌寒。她太愛眼前這個人了,只覺得自己的陪伴讓他多一些愉快就好。
凌寒醒來的時候,曼卿梳洗打扮好,就在外間的椅子上側頭看他。曼卿今日特意精心化了妝,頭髮盤起,別了頭飾,一身淺青色的旗袍,很是優雅。
見凌寒醒了,曼卿拿了衣服給凌寒,一件灰色的襯衣和西褲。
「我行使一下沐太太的權利,今天穿這衣服行不行?」
曼卿道。
聽你的……「」
凌寒手上微微使勁兒,拄著床起來。他身上稍一用力,背上的傷口撕扯著,不由得疼的咬牙。曼卿略是轉頭,只當沒有看見。
「我今天休息不去工作,在家服侍夫君。去洗臉刮鬍子……」曼卿笑著道。
凌寒笑道:「好……你起得太早,不然該是我給夫人畫眉呀……」
曼卿看凌寒半醒不醒的樣子還在陪著自己開玩笑,更是開心,哈哈大笑。
這是他們成婚以來,第一次有夫妻一般的和樂玩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