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如初見

  見到凌豪有一些猶豫。凌言自己主動說我去打電話。


  眼看事情到現在已經再不能隱瞞,凌言斟酌著如何向凌寒提示示警。他原是反對凌寒的做法,一再提示他自己向凌晨坦白,然而,時隔一年多,凌寒竟然一直都不肯說。凌言不知道凌寒把錢用到何處,所為何事,然而,事到如今也是因為擔心而偏袒他。


  客廳里。凌晨,凌豪與兩位叔公在攀談著。客廳的角落裡,凌言撥通了北平府邸的電話。


  凌寒恰好是在家中。對凌言打來的電話有些意外。


  「二哥有什麼事情嗎?」凌寒問道。


  「今天凌豪號生日……」凌言道。


  未及凌言把話說完,凌寒就介面。


  「哎呀,我忘記了。二哥替我告訴凌豪,跟他說生日快樂,等我回去把生日禮物給他補上!他在嗎?要不然讓他過來接電話……」


  凌寒的語氣很是輕快。


  「凌寒,」凌言不理會凌寒的話,只是鄭重的說道:「四叔公和五叔公都過來了。他們受父親的囑託,拿來了父親生前的遺囑。父親將北平府邸的房子留給了凌豪,並且,北平府邸後院西廂房的地下藏有黃金萬兩,也是父親悉數留給凌豪的。。大哥吩咐你去查看一下。」


  凌寒瞬間就明白了過來,也聽出來凌言是在跟自己示警。


  這些事情終於是大哥和凌豪都知道了,然而那深埋地下的黃金萬兩在前年的秋天就已經變成了八十幾萬美元。這件事情終於不能夠再繼續隱瞞下去了。


  聽凌言說的隱晦,凌寒也知道凌言講話並不太方便,便也不多說


  「請二哥轉告大哥,我一會兒去查看,會及時向大哥回報的。告訴凌豪,說我祝他生日快樂。我近一兩日會儘快揚城的,二哥請放心。」


  凌寒的聲音依舊的鎮定,沒有緊張慌張,從容不迫。


  凌言聽得出來,凌寒還在安慰自己。


  「那你多小心些……」凌言仍舊是忍不住的叮囑了一句。


  電話里響起滴滴的聲音,聽著那聲音響了很久,凌寒才放下電話。


  北平炎炎夏日,陽光酷烈,風也是熱的,呼吸到嗓子里的空氣都帶著火的味道。


  火車站熙熙攘攘,凌寒等的多少也有些煩躁。原本應該下午三點到的火車,五點多鐘才姍姍來遲。


  雲清一身苧麻的白色長衫,身後一身襯衣西褲的邵陽拎著箱子。


  在外帶兵訓練,經受東北的風沙磨礪,雲清遠沒有在秦皇島時候的閑適安穩,俊逸瀟洒,面龐也粗糲了一些。雲清的心情本不是很好,煩心事兒一堆,只是見了凌寒,仍舊笑著,那是由衷的開心。


  雲清凌寒一同去吃了晚飯。在六國飯店豪華的西餐廳,精緻的西餐,味道極佳。餐桌上的紅酒飄著淡淡的香。往時這是兩個人都愛吃的餐食,可如今彼此各有心事,似乎也沒太大的胃口。饒是如此,兩個人也都打著精神勉強的說著話。


  凌寒勸慰著雲清不要跟章林峰的關係太過僵。


  「且莫說是講長官下屬還得有令出必行呢?你們是權傾東北的父子,多少人看著呢。若真是父子失和,那恐怕更是要成為笑料了。雖然眼下是民國,但我們的社會還是傳統的。可惜我爹去世的早,不然你去我們家一遍,就覺得。老帥待你也不錯了!若是你願意耐心周旋著,溫存柔和一些,許是老師對你很多話也能夠聽得進去。」


  凌寒勸慰著雲清,想到父親那種不明是非,凌寒心頭都一寒。


  這是雲清苦惱之處。他點了點頭,略是嘆氣:

  「我知道你的意思。我更是知道父親待我如何的親厚。若只是父子,他必是待我慈愛寵溺的父親。可是,他既然讓我擔了這個少帥的名頭,將我放在東北的軍前,我總是要為東北盡一份心力。政見之爭,不可調和,連父子也難做了。」


  雲清的眼中凝結著愁苦。


  凌寒懂得雲清的愁苦,他們都是為了那片土地的同胞兄弟放棄了很多個人理想的人,所以,格外的嚴謹負責。他們不願意看到神州大地再成焦土,兄弟們在做無謂的內鬥和軍閥的征伐中流血犧牲。更是因為這樣的理想信念,在這個軍閥混戰中,他們步履維艱。


  「許是因為父親一向待我寬厚,又是最親近的人,也沒那麼多顧忌,有什麼便說了。若是旁人可能想的多些,顧及著他人的情緒。父親脾氣也是比較急的,我若沒耐心總是不歡而散……我也是有錯的。」雲清反思道。


  雲清在父親和眾多姨娘的眾星捧月中長大,性格卻是柔順,能夠體恤他人,一時氣憤過後,他總是會率先反思。凌寒見話已經說到便也不多說。


  倒是雲清主動地說,他也知道現在不該指責為難許遠征,把他從邊防軍罷免。只不過雲清也一時也無能為力。若是時機合適,他必定從中轉圜。


  凌寒表示理解。


  雖然立場不同,但是雲清和凌寒卻從來都能夠坦蕩交談。


  他們都是有雄心壯志的人,想憑一己之力救民於水火。可能在旁人眼中,兩人都是手握兵權的人,然而,卻也偏巧兩人都有各自的無奈,既是身不由己不能自由的選擇做什麼,也不能決定事情該如何做。


  及至後來,雲清邀請凌寒一起去參加一個朋友在酒店舉辦的酒會。酒會是外交部司長楊銳和夫人鄭蘊娜組織的酒會。之前楊銳曾經在東北工作,與雲清相識,前幾日在奉天辦事曾經邀約雲清。本來雲清不常在北平也未必能到場,恰也是來了,便決定趕去。


  凌寒本來也無事,又心緒不寧,便也想著喝酒。


  這些酒會,多是北平略有權勢的人和他們這些軍政的二代的聚會場所,一來娛樂,二來也是交際。認識雲清的人自然是很多,不住地有人與雲清打招呼。軍界中倒是也有不少凌寒認識的人,大家端著酒杯,互相敬酒閑聊著。酒會中間或也有舞女穿梭,調笑著。


  「哎呀,這酒不錯,你來喂我一口。」


  男士的聲音帶著調戲,很輕佻的對旁邊的舞女說。


  舞女的聲音甜美高亢:「你自己有手幹嘛不自己喝,還要我來喂?」


  「誰用手喂啊,你用嘴來喂呀……」男子似乎是喝醉了,話越發的不堪,引發周圍圍觀的眾人一陣陣的鬨笑。


  尋著聲音,雲清看到了男子,緊皺了眉頭,三步兩步就走到了近前。


  熟悉他們的人看著,也覺得不妙。


  舞女似乎你也看出來問題,把杯子扔在桌上:「您自己喝吧,我不陪著了哎……」「你怎麼走了?」男子覺得很沒面子,剛要去追,卻看到了迎面而來的雲清。


  很多人的目光都落在他們的身上,似乎看著兩人怎麼處理問題。


  這個喝醉了的人是雲清三妹的女婿趙一航,是皖系名將趙平德的兒子。


  「哎呦,大舅哥也來了。」趙一航呲牙笑著。他五短身材,有些微胖,醉眼迷離,一副寡廉鮮恥的樣子,絲毫不覺得自己丑態百出。


  雲清強忍著火氣:

  「一航,聽說三妹懷孕了,你該多去陪陪她。」


  「是啊,她懷孕了,我就不慌著的嗎?太慌了太無趣了……大舅哥你也是男人,你該理解理解……」趙一航道,越發的不堪。


  雲清臉色青灰。


  「趙公子,你喝多吧,我帶你去醒醒酒!」凌寒上前,不由分說的抓過趙一航,就將他揪至了洗手間。


  眾人面面相覷,也不敢多話。


  「大家去跳舞吧……」楊銳的妻子鄭蘊娜走來,努力的打著圓場。


  鋼琴聲響起,人們也紛紛散去,避免著尷尬。


  「章少,您能來真是蓬蓽生輝……要不要過去跳舞?」鄭蘊娜道。


  雲清揮揮手:「我喝杯酒,您去忙吧……」


  鄭蘊娜知道她此刻心情不佳,略略施禮離開。


  不多時凌寒也回來了,坐在雲清身邊,自顧自拿了一杯酒。


  雲清也不多問,他最是相信凌寒從來是有分寸的。


  雲清眼睛看著凌寒,自嘲道:


  「看到了吧,這便是父親為妹子選的女婿!他是什麼樣的人,父親不會過問……父親看中的是他爹是手握軍權的大將!我大妹子嫁到山東韓家,也差不多這樣。我們家五個姨娘,我有七個妹妹,父親看的到她們的時候也便是這個時候了!三妹子和我親近,出嫁前她跑去找我,哭著說不嫁。可是,我說了哪算……」


  雲清的聲音里滿是委屈。一杯酒飲盡,有些咳嗽。


  「你慢點喝……」凌寒道。


  雲清苦笑著放開了杯子,沒有再說話。


  雲清旋即又拿起酒瓶給自己倒酒,自斟自飲。不多時,雲清已經喝了太多杯了。凌寒實在有些看不過去,直接按住他,想奪過他的酒杯。雲清爭執著不肯讓凌寒拿到酒杯,兩人爭執之中,酒水一下子撒了出去。


  「哎呀!」酒撒到了一個穿著白裙的女孩子的手上,女孩子似乎是被嚇了一跳,尖叫出來。


  雲清和凌寒兩個人也愣了,連忙道歉。


  「對不起,對不起,是我們不小心,居然把酒水灑到小姐的身上,很是抱歉……」雲清連連的道歉。


  一抬頭,女孩子正在望著他。女孩長得很漂亮,就像畫里的小公主一樣,皮膚白皙,五官精緻,一雙大眼睛閃著,嘴角帶著甜甜的笑容。她的眼睛格外奪人,清澈如水,彷彿是會說話一般。


  女孩子看著雲清,似乎並不以為意,平息了剛剛的驚詫,她只甜甜的一笑:

  「沒關係啦,我拿紙擦掉就好。」


  雲清抬眼瞧著姑娘白色的裙子上面都沾了紅酒,很是醒目。女孩子的裙子是紗裙,做工繁複,價格應該很昂貴的。


  「小姐怎麼稱呼?這裙子怕是毀了,回頭我賠小姐。」


  「沒關係沒關係啦。我叫鄭蘊儀。你不用賠的……」


  正說著呢,鄭蘊娜過來,拉住鄭蘊儀:


  「小妹,你又亂跑了……不說了你去給大家拉琴呀?」


  「沒有亂跑啊,我就在這裡看他們跳舞呢……這曲子完了我去拉琴。」鄭蘊儀靠在了大姐的身邊,又朝著雲清一笑。


  「剛剛很抱歉,把酒撒到了鄭小姐身上了。」雲清道。


  鄭蘊娜一笑:「沒事兒……」


  鄭蘊娜似乎也看出來雲清喝了不少酒:「章少,別再喝酒了,你去跳個舞吧……」


  雲清應著,朝那個嬌俏的小女孩伸手:「能不能邀請鄭小姐一起跳個舞?」


  鄭蘊儀大眼睛眨眨,帶著笑意,絲毫不掩飾愉快。


  「好呀好呀!」


  鄭蘊儀由雲清攜著在舞池翩翩起舞。


  交談中,雲清才知道,鄭蘊儀今年才十五歲,之前隨父親在英國香港生活,這兩年才回北平,剛剛從教會的學校畢業。在雲清的眼中,鄭蘊儀就是一個小孩子一樣,天真爛漫,無憂無慮,心中眼中都是喜悅。兩個人隨意說著話,雲清心中的不快也消減了不少。


  鄭蘊儀在雲清身邊,彷彿覺得無限欣喜。眼前這個眉目俊朗,眉梢眼底帶著些憂慮,身材高大,彬彬有禮又聲音溫和的人,讓她覺得很是親切。鄭蘊儀入迷的聽著雲清跟她講的東北的故事,空軍的故事,就彷彿是打開了童話世界的大門。她聽得入神,滿眼都是崇拜的目光。及至舞會散場,鄭蘊儀兀自依依不捨:「你下次來玩,我拉小提琴給你聽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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