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胡為乎泥(3)

  「願是我死了就了了,你別管我。」


  雲清抗拒著凌寒的拉扯。


  凌寒不理會他,抓他進屋,又一把把他摔到了沙發上。


  「就算是死,也不能死的這麼不清不白,窩窩囊囊的吧!」


  凌寒嘶吼著,目光中是凶光。


  這樣怯懦逃避的雲清讓凌寒很是憤怒——他不是一個可以任性的人,他的身份是那麼的重要,擔負著幾萬計的東北兒郎的生死。


  雲清愣著,靠在沙發上看著凌寒,目光獃滯。


  「要是你一個人死了,不管不顧,事情就結束了,那倒是好了。要是這樣我現在就把槍給你!可是,你死了什麼用都沒有。仗還是會打,還是會死人,什麼都不會變。兩方的部隊,都是我東北的青年,流的都是東北青年的血,但凡是能少流血少死一人,雲清哥也該儘力呀!」


  凌寒言詞切切。


  雲清看著激動的凌寒,似乎是也有被觸動。良久,他點點頭,卻又是冷冷一笑:「可我還能做什麼?」


  「雲清哥敢不敢回去見老帥?我和邵陽開飛機,我們一起回去。你當面跟老帥說清楚,你沒有反他,你想辦法解決華衡方的叛變!」凌寒激勵著雲清。


  雲清愣了楞,點點頭。「我不是怕,生死都沒可怕,我只是,害怕父親失望的眼神。這一切,都是因為我而起,因為他信任我,委以重兵,軍餉……呵呵……」


  「所以,再怎麼難,雲清哥也要站出來,去解決這件事情。堅強點!雲清哥,我知道你愧疚難過,你覺得無顏面對老帥,但是,你真的不是什麼都做不了。很多在華衡方部隊跟著華衡方打仗的人並不一定是擁護華衡方的,可能他們是因為覺得還是你的隊伍……老帥的通報一次次的說著,不該戕害同鄉子弟的。如果我們告訴我們的兄弟你的情況,有很多人可能會放下槍。」凌寒道。


  「是的。少帥!秦皇島是您一手帶出來的部隊,大家都是因為相信您……華衡方是打著您的旗號才能裹挾這麼多人。大家覺得受過少帥的恩德,才會打這仗的。」邵陽道。


  雲清望著凌寒與邵陽,死水一般的目光動了動,愈是凄苦。這些愛他的人,讓他走到絕境。


  「雲清哥,你不能軟弱,你肩上的擔子那麼重,是幾萬的東北兒郎。甚至,還不止於此,聽說日本人在聯繫奉天和華衡方,兩方要價。再耽擱下去,不知道會發生什麼……」凌寒痛心疾首。


  華衡方的部隊一路高歌猛進,連連獲勝。他常年駐守山海關,對山海關的布防很是熟悉,此前對楊倍磊的進攻銅牆鐵壁一樣的防守對華衡方毫無效果。過秦皇島,華衡方的部隊已經到了錦州。奉天咫尺之遙,章林峰已經是絕境了。


  這句話讓雲清驚醒,他重重點頭。


  「不能自家兄弟打架,教外人得利!」雲清咬牙道。「收拾一下,我們回奉天。」


  「是」,凌寒點頭,應著。


  雲清洗漱整潔,換了衣服,他幾日沒有吃飯吃不下東西,連喝了幾杯奶。強打精神,依舊是那個英姿颯颯的少帥。只是,烏黑的眼圈,瘦削的面頰,是一眼望去就知道的憔悴。


  凌寒看他很是心酸,卻又無力的安慰。


  汽車從雲清的別墅開往空軍基地,路過一個衚衕,衚衕里是凌寒與綠蘿曾經的寓所,綠蘿依舊住在那裡。看著熟悉的街道,凌寒曾是目光一滯,旋即又移開了。


  飛機從基地起飛,那是起降數千次的地方,熟悉到凌寒閉上眼睛都知道每一個標誌。


  陰霾的秋日,有薄霧,能見度不是很高,達不到起降的標準。邵陽在駕駛艙還是有些猶豫。


  「我駕駛飛機,你坐副駕駛,沒事兒的。」凌寒道。


  雲清點點頭,沒有異議。


  一車車的貨物從奉天大帥府運出,幾大罐的汽油都儲備在院子里,章林峰與許多老將在客廳里,在這混亂中商議著軍事,做殊死一戰,也做最壞的準備。


  這是多少年來,做土匪的習慣。


  一輩子把腦袋系在了腰帶上,有贏的時候就會有輸的可能,老天不可能一直給誰好運氣,一輩子常勝不輸,真到了絕境,也不過是命一條。老婆孩子們都走了,財產也運走了,大不了還繼續躲山洞裡,年輕時候打輸了仗,也是這麼做。


  但是,這輩子章林峰都沒有這麼不甘心過。


  他疼愛了一輩子的兒子反了他。那個從性格有些怯懦又執拗的兒子,那個對他一向溫良恭敬的兒子帶兵反叛,這在章林峰心裡是搞不懂不可接受的。


  他不理會雲清一遍遍打來電話,他等的是,真的是士兵衝到了大帥府,他要當面問問老大,這是為什麼。


  想到此,章林峰有些悲涼。


  「大帥,好像是少帥的飛機從後院降落了……」


  有士兵來報。


  院子里的將士們嘩啦啦都站了起來,一個個面色驚詫。


  章林峰彷彿不可置信,待反應過來,大手一揮:「把他給我綁過來!」


  飛機穩穩落在大帥府後院寬闊的空地。那是一個小型的操場,護衛大帥府的衛隊常常在這裡演練,有寬闊的跑道。之前,雲清的飛機也是常常停在這裡。


  不出意外,下飛機看到的是荷槍實彈的士兵。


  槍集中的指向了三人。凌寒與邵陽警覺的舉手。


  「我們送少帥回來,少帥有事兒要見老帥。」


  邵陽道。他出入帥府猶多,侍從也多是認識的。


  「那個,老帥讓把你們,綁過去……」士兵有些猶豫,支支吾吾。


  雖然是都對雲清的反叛憤恨不已,但是,雲清之前一直都是那個體恤侍從,溫文儒雅的少帥,是他們都很敬佩的長官,忽的這樣做,士兵有些不知所措。


  「怎麼綁?過來吧。」


  雲清道,聲音很溫和,彷彿是說一件很隨意的事情。


  士兵儘管是為難,仍舊是一揮手。


  一條粗糲的繩子搭在肩膀上,在身前交叉,又捆住了手臂,將手臂強行縛在身後。士兵稍稍用力,凌寒不由得雙肩吃痛,只得微微仰頭配合著士兵的動作,旋即,士兵又將繩子緊緊的綁在了他的手腕上,勒的生疼。凌寒疼的直吸氣,適應了許久,才是緩過來。瞥眼望去,那個捆綁雲清的人儼然是手下留情,只是鬆鬆的捆綁了,凌寒這是才放下心。


  「對不起……」雲清低低的說道。


  凌寒不由得心頭一酸,至如此的絕境,雲清依舊體貼周全。


  大帥府的議事大廳,是雲清曾經多少次與父親討論軍國大事的地方。他的父親曾經手把手教他怎麼帶兵打仗,怎麼處理軍務政務,他曾經在這裡指點江山揮斥方遒,謀劃過許多軍國大事。


  而今,他身上縛著繩索,以一個叛逆罪人的身份走來。


  雲清的步子緩緩,站到議事廳前。他目光掠過父親的部署,落在父親的臉上。


  章林峰幾日瘦了很多,皺紋並著松垮的皮膚耷拉著,頭髮白了許多,越發顯得蒼老,渾濁的眼睛里混雜著的是詫異,茫然,不可置信,失望,痛恨……


  「父親,對不起……給您帶來很大的麻煩……」


  雲清道,微微躬身。雲清的聲音不大,中氣不足,略是有些弱。他依舊西裝革履,彷彿只是那個清秀風雅的青年,他的目光清澈,滿眼是孺慕之情,他的身上沒有沾染任何的戰火硝煙。


  章林峰一時間有些恍然。


  「少帥啊,您這是要幹什麼啊?您為什麼反老帥啊?」


  唐淮跺腳道,氣急敗壞。


  唐淮的嘶吼讓章林峰從錯愕中反應過來,此時的境地刺痛了他。


  他一手撩起了手邊的馬鞭,忽然快步走下來,一揚鞭子就抽在了雲清的頸邊,肩頭,留在雲清耳際一道傷。


  雲清吃痛,身子一斜,卻仍舊是站穩了。


  「老大,你就算是想當李世民,想反了老子,也得有個原由吧。李世民是名不正言不順,還有太子建成擋道,你呢?你娘去世的早,我怕你被欺負,娶了幾房小老婆,誰都不會扶正,就你是正正經經的嫡子。你的兄弟們,我都沒有讓他們碰過軍務,你爹這手裡有的,什麼都是留給你一個的,我說了多少回?老大,你圖什麼,你為什麼那麼做啊?」


  章林峰道,聲音里竟然是帶著哽咽。


  章林峰在意的不只是軍事上的勝敗,讓他痛心的不只是一朝一夕的輸贏,更讓他揪心的是,這麼多年他的苦心都白費了。


  「你想買飛機建空軍,我牙縫裡摳出來錢給你買,讓你自己在秦皇島帶軍,你要建學校,我讓你建;你帶兵,我給兵權;你越來越厲害,你的職位越來越高。你說要的軍餉,你說要的武器,哪樣不是先滿足你……我這些老兄弟們都說我偏心,你是我兒子,我是護犢子,我偏心……我都這樣了,你讓你老子怎麼樣,你居然反了你老子啊……」


  一個年逾半百的老帥,拿著鞭子的手顫抖著,鞭子落在地上,他的眼中都有淚花。


  雲清揚了揚頭,讓淚水不能落下。


  父親的幾句詰責,讓雲清痛的站立不穩。這些話,每一個字,都是刺在了雲清的心上。


  「父親,您教育了這麼多年的兒子,您真的就這麼沒有信心,認為我會反了您嗎?」


  一句話,眾人皆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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