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抵抗者(2)
凌寒坐在客廳里,看著天色變暗,等著夜幕降臨,算著凌晨要回到家中的時間,打算給凌晨打電話。
劉嫂已經準備好了晚飯,叫了曼卿兩次,曼卿才從書房出來。
凌晨依舊坐在客廳里不動,夫妻兩個一言不發。
劉嫂看著,只道是這對夫妻在鬧彆扭,喊著凌寒快過來,陪太太一起吃飯。
餐桌邊,碗筷擺好,曼卿沉著臉色,很是難看。
凌寒無奈的坐下,幫曼卿盛了湯,又給自己盛了一碗。
「先吃飯吧,就是鬧氣,也先吃過了飯才有力氣。」
凌寒耐著心哄曼卿。
曼卿咬著嘴唇,皺著眉,白了凌寒一眼,凌寒並不以為意,幫她夾菜。
「涼拌豆腐絲,劉嫂拌的很好吃。麻醬香味很重啊,你吃。」
凌寒道。
曼卿拿著筷子,夾了一口,叼在嘴裡。
「我母親是北平人,長期生活在南方。母親在世的時候,其實一直吃不慣南方的飯菜的,所以家裡雇了北方的廚子,我們就常吃到北方的飯菜。不過後來她信佛,越來越沒有心思理會吃食這些,就吃的少了。我倒是還喜歡吃北方菜……你在揚城這些年,怕是吃的也不慣。」
凌寒有一搭沒一搭的閑說。
「沒有,我覺得挺好。」曼卿回的有口無心。
「小的時候,只覺得父親和母親不親近,又有梅姨娘從中作亂,我一直都恨梅姨娘。不過,如果現在回頭看,母親的一生真的是不幸的。就算是沒有梅姨娘,父親顧不得她,也不愛她,她一生都是孤寂凄苦的。那個時代的女人,沒有現在的世界寬廣,沒有自由。嫁了一個不愛她的人,註定了一生的悲劇。」
凌寒嘆息著。
曼卿知道凌寒意有所指,卻不想理會他,手裡的勺子認真的攪著雞蛋湯。
「你真閑,說這些有的沒的……」
「曼卿……」凌寒苦笑。
「你決定的事情,我從來都改變不了。你要是真的決定了,就去做。你要走,我不攔你,我會等你回來,不管等到多久……你是我的先生,今生今世,只此唯一的先生。我不恨你,也不抱怨所有的等候和苦難。就算是我們之間是悲劇,我也認。凌寒,我改變不了你的決定,你也一樣改變不了我的思想。如果,你真的希望我過得好,就努力的活下去,活下去回來見我。」
曼卿突然揚起頭,看著凌寒,斬釘截鐵。
一邊說著,曼卿拿出來凌寒之前寫的那張夫妻離婚的協議,在凌寒的眼前揚了揚,旋即撕成了粉碎。
凌寒看著曼卿如此決然,終於也只是點點頭,一聲嘆息。
「我知道了。曼卿……」
凌寒的手按在桌子上,修長的手指,指節泛白。
「我被偵查社關押了好幾天,沒有人跟我說話,見不到一點點的光,甚至連聲音都沒有。往事故人都出現在我眼前。我看到你,一直在等我。我當時就在想,你在等我,我就該回去見你……」凌寒道。
「好。」曼卿點點頭。
無需多言,所有過往的陰霾,一時間就煙消雲散。凝視中,是他們懂得的真情。不能夠相濡以沫,也從沒有激情熱烈,他們在時間的河流中,習慣著默默無聲的思念,是他們愛的方式。
凌寒晚上與凌晨通電話告訴了他自己的打算,電話那端,凌晨長久的沉默。
許久,凌晨一嘆:
「此去的兇險,你決定的時候,也一定都能夠考慮的到,我也沒有可以提示你的。你既然決定了,我也不阻攔你。凌寒,一個人的價值有很多的方式去實現,要選擇最值得的方式。你心裡有數就好!」
凌晨的聲音深沉。
「大哥,對不起。我沒有能夠幫到你,又讓你操心了。」凌寒道,略是愧疚。
他知道,大哥聽到他的想法,該是多麼的失望和心痛。
「凌寒,你是我的兄弟,可是,你昔年的同袍澤,也是別人的兄弟。你所選擇的,我都懂。你沒有對不起我。家裡的事情,我自然會安排。」
凌晨道,語速比往時要慢一些。這樣的對話,在兄弟二人,說來只如家常。
「謝謝大哥。您放心吧,趕走關東軍的那一日,我就回去見大哥!」凌寒故作輕鬆的說道。
「好。」凌晨應著。
電話收線的那一刻,凌寒眼角終於是清淚落下。
凌晨是他的大哥,更是凌寒心中仰慕的英雄,一如從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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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21事件發生后不到十天,吉林黑龍江過半領土陷落。在南京政府與東北軍司令的命令下,東北軍主力轉入錦州。原駐防潰散的東北軍部隊陸續集結,成立東北義勇軍,自發組織反抗日本侵略。
而南京政府也好,東北司令章雲清也罷,都在寄希望於國聯的調和,寄希望於和平解決。
大好江山,國土淪喪,都沒有喚醒他們抗爭的意識,怯懦與退讓,寫到了那些的骨子裡。在自欺欺人的想著,是他們委曲求全來換來和平,然後安慰自己說,和平比戰爭要好,他們是在保全國民,避免犧牲……
凌寒決議返回東北,組織領導東北抗日的事宜。在被他們的長官,被政府放棄的地方,還有不甘心的士兵,不願為努力的同胞。
無論從哪種方面來講,凌寒都應該去向雲清告別。
雲清此時的做法讓凌寒很是不滿,但是,論私人情義,雲清並沒有半點虧待凌寒,凌寒也該是去告別;更何況,東北義勇軍的事宜還要寄希望於雲清。
收拾好行李,曼卿挽著凌寒剛一準備出門,便是劉嫂說張成說來拜見。
張成的到來,教凌寒與曼卿都很是意外。
「你不是在揚城嗎?怎麼來北平了?現在局勢這樣,你很危險啊。」凌寒道。
「既然已經是兵戈相見,那還有什麼危險。我是想問問,沐隊長你有沒有見過司令,現在東北到底要怎麼樣?」
張成關切的問道。
凌寒把見到雲清的情形和當前的局勢簡單跟張成說了一些,及至凌寒說到要去東北,張成激烈的反對。
「沐隊長,就算是要組織義勇軍抵抗,也不該是你。就算是東北該用鮮血守土衛國,那鮮血也該是自東北軍人開始。沐隊長,您的身後還有揚城,有更值得您去做的事情……」
張成一邊說著,目光仍舊忍不住多看了曼卿一眼。
是的,曼卿是他的救命恩人,更是他常常思念的人。為了將自己救出東北,凌寒和曼卿失去了未出生的孩子。這一生,最是虧欠的是他們。
他希望曼卿過得好,為了這個希望可以達成,他願意付出一切的代價。
「皆是吾國土國民,哪有必須是東北人的事情?何況我在東北軍任職多年,也當是東北軍人的一員。」凌寒堅持道。
「可是,沐隊長如果留在揚城,能夠發揮更大的作用。何況,您還有妻子……你的身後不只是一個人,還有很多人為您擔心。很感激您之前的邀請,去府邸拜訪,您的家人都是那麼的友愛,您為了不讓難過,也該多珍惜自己。」
張成由衷的說道,話剛剛是一結束,他的目光仍舊是忍不住的看向曼卿。
曼卿也在看他,似乎是有感激,又有動容。
張成莫名的臉紅,窘迫,旋即低下頭。
「沐隊長,我在關外服役多年,無論是地形還是軍隊,都更熟悉些。中村事件,我廣為東北軍同袍所知,各種名譽讚美加身,我本就很是惶恐。而今,為抗日回到東北,是我的責任,更是義務。張成沒有沐隊長帶兵多年,指揮若定的經驗,但是,也曾十年入伍,榮膺旅長一職,直奉戰爭幾度廝殺……我也不會比凌隊長差太多。您把事情交代給我,我自然會辦妥當的……若論是對東北的熟悉,對東北軍的熟悉,我不遑多讓。」
張成站起身,氣宇軒揚,說的很是鄭重。
他所說的,更是一語中的。
「那這樣,張成,你準備一兩日,然後潛入奉天。太平洋行是雲清之前設的秘密接頭地點,我會告訴你如何與他們聯繫。」凌寒思慮著,說道:「你去看一下形勢如何,若是有什麼情況,第一時間跟我彙報。是堅守,還是撤退,都要安排妥當。我們要抗爭日本,但是不能做無謂犧牲。若是真有變故,一定告訴我;若真是有需要我去,也一定不要隱瞞和為難!」
凌寒認真的說道。
張成立正,敬禮。
「是!」
「我帶你去見一見雲清吧……臨走之前,去看看他。看看他會不會有所領悟,會不會後悔……」凌寒一聲嘆息,聲音里有茫然。
「小寒哥,小寒哥……」正在這時,院子里一陣嘈雜急促的聲音。
這聲音,凌寒一聽入耳,便知道是邵陽。
邵陽突如其來的做不速之客,必定是有事情。
「小寒哥,你去看看司令吧。他真的是,打了太多嗎啡,怎麼都清醒不了。從昨天開始,人就迷迷糊糊的了,有時清醒著,有時候就糊塗說胡話。他晚上清醒時候,還說叫我來找你去看他。今兒早上,就沒有清醒過來,醫生說,能不能清醒就看天意……」邵陽道,說著話,眼中都是不忍心。
「怎麼是這樣。」凌寒詫異的問道,吼著邵陽。
「司令吸毒一直沒有戒毒,他這些日子失眠難安,他真的是壓力太大了……現在的日子,更是靠著嗎啡支撐著精神和身體,才沒倒下。只是,司令就打的越來越多,頻率一直太快……就突然出事兒了」邵陽回答道。
「走,去見雲清……」凌寒不由分說的徑直往外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