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碧血長空(3)

  兩日後,國民政府與武漢市民一道,舉行集ji會,慶祝武漢空戰大捷,公祭殉難的英雄。


  上萬民眾的參與,人們熱烈的頌揚著英雄的飛行員們,氣氛高漲。


  有國民政府頒布嘉獎令,撫恤亡者,集體拜祭,之後有民眾為英雄獻花。


  谷至被表揚,回到座位上的時候,一直與身旁的凌寒說著:「受之有愧啊,受之有愧!是兄弟們的熱血換來的榮譽,都是兄弟們的。凌寒,你才是真正的戰鬥英雄。」


  凌寒低頭看了看身前桌子上的鮮花,目光也是一寒。


  「是兄弟們的血換來的勝利。不過,李隊長他們肯定是一往無前,無所畏懼的。我們害怕的不是死亡,害怕的是連戰死的機會也沒有。如果我們再多幾百架飛機,不管是美式還是蘇式,都好……」


  「36年那會子捐飛機,本來可以多買二百架。江太太說,機型會老化更新,就不值錢了,不如先放銀行吃利息,之後再買新機型的,可是,人家不賣了……」


  谷至嘆息著,也許是因為此時的氣氛,也許是凌寒與他太熟悉,他竟然毫無顧忌說出了這樣機密的話。


  凌寒瞪大眼睛看著谷至,滿眼的不可信。這些話是凌寒第一次聽說——之前也曾聽到飛行員私底下有議論說林倩兮貪污空軍的錢,凌寒尚不可信,告訴大家不要人云亦云。


  谷至似乎也是發現自己的失言,擺擺手:


  「哎呀我也是人老了說胡話,這話,不能說……凌寒,我什麼都沒有說……」


  凌寒搖搖頭:

  「我知道,您不必說了。」


  凌寒不是剛初出茅廬的毛頭小子,他自然是知道分寸的。他一個人人微言輕,遠不能撼動什麼,混亂的言論與人們的失去信心,會造成不可挽回的損失。可是,國難當頭,竟然江文凱的枕邊人還在發國難財。凌寒也很難相信,那個雍容高雅的江夫人,竟然會作出這樣下作的事情。


  他們的戰友浴血奮戰,熱血灑長空;可是,他們的身後,他們的長官,卻做著這麼醜陋的勾當。


  慶功會上,懸挂著是林倩兮書寫的對聯:「武漢踞天下之中,殲敵太空,百萬軍民仰戰績;滂沱揮同胞之淚,喪我良士,九霄風雨招英魂。」


  林倩兮的字跡娟秀,卻又力透紙背,是一種別樣的英氣。這個長相甜美的女人,用她的手腕獲得權力,利益,還獲得了民眾的敬仰讚歎,哪怕是花團錦簇後面是一派狼藉。


  旁邊,還有第十八集團軍書寫的對聯:「為五千年祖國英勇犧牲,功名不朽;有四百兆同胞艱辛奮鬥,勝利可期。」


  功名不朽,勝利可期,眼下,這些比什麼都重要。


  不同黨派,有著血海深仇的十八路集團軍都願意放下仇恨,同仇敵愾,凌寒知道,自己更是什麼都不能說,不能做。


  凌寒清楚,自己的身份不是記者,不是政客,不擅長也不應該捲入政治的攻訐。鬥爭貪腐,鬥爭權貴,絕非是一人之力能夠做到都,也絕非易事。其背後的邏輯和關係太過於錯綜複雜,懲治貪腐容易,澄清吏治艱難。是以,谷至、凌寒他們皆是只能選擇負重前行,掣肘無數,卻又不能猶豫懷疑。凌寒越發理解大哥的艱難。


  ———


  三十六年的新年,神州大地籠罩著戰爭的陰霾,是爆竹聲聲也難以除去的災難。


  空襲不斷的武漢三鎮的民眾,仍舊是樂觀的慶祝著自己的新年。新桃舊符,新衣服與略是好一些的伙食。


  沐家也在武昌暫住的家中慶祝著新年。


  凌言寫了對聯,讓明傑與凌寒拿去貼在了門上;有鄰居來討要,凌言便多些了幾幅對聯,給鄰居送去。不多時,鄰居拿出了自家準備的核桃、瓜子來送,還有人塞給了書琛一包奶糖。


  大年夜,凌寒忽的想到了去年跟大哥還爭過每年過年宗族聚會,過分的繁瑣惱人的事情,而今年,大家已經四散他鄉,再難相聚。


  電報傳達著家人的平安,曼卿的父母留在了揚城,還專門去揚城沐家貼了對聯;凌晨在蚌埠一帶的駐防陣地與官兵們一起度過新年;凌豪在美國,起初為了雲清幼子的安全,他們幾度變更住址,後來,沐家分別離開了揚城,如此倒是真的失了音訊。


  外頭爆竹聲聲,也掩飾不了,這個過分凄清的節日。


  除夕夜,忽的敲門聲起,明傑去開門,卻是邵陽與妹妹邵穎一道來訪。邵穎挽著哥哥,一臉甜美幸福模樣。


  明傑不認識邵穎,笑著打趣:「邵陽你什麼時候交了個這麼漂的女朋友?你這麼個糙漢子可得好好的對待人家姑娘……」


  「長不長眼?我嫡親嫡親的親妹子,我們長的多像,我妹子漂亮吧……」邵陽笑著道。


  「別個,不像,你妹子比你漂亮多多了。」明傑堅決否認。


  「邵陽,來……穎穎,上回見你還在瀋陽,這是大學畢業了吧?」凌寒問道。


  邵穎點點頭:「畢業了。我在中央日報做記者。」


  「兄弟,去年說去你家過年沒有如願,我今年來履約,君子一諾駟馬難追吧!」


  邵陽笑著道。


  「是!你是君子。來吧,餃子剛剛出鍋,來兩碗!」凌寒笑著引著他們進來。


  「兩碗怎麼夠,我得多吃點……」邵陽笑著說。


  自東北,自江南,他們逃難飄零於一隅,卻真的一起度過了一個除夕。


  邵穎是記者,隨身帶著相機,便要求給大家拍照。沒有全家福,大家依舊是苦中作樂的笑顏,湊在一起,照了一張又一張照片。


  「穎穎,相機給我。我給你們兄妹拍照。」凌寒道。


  「好呀。」邵穎愉快的把相機遞給了凌寒。


  邵陽正坐在椅子上,邵穎靠在哥哥側身後,雙手挽著哥哥的脖子,或者搭著哥哥的肩膀,連拍了好幾張照片。


  「咱們家,就咱們倆,也當是全家福了啊!」邵陽沒心沒肺的開玩笑。


  ————


  冬去春來的時候,日軍有依舊陸續不斷的有軍機侵擾武漢,空軍也依舊在積極應戰。


  戰略戰術乃至飛行員的飛行技術,作戰能力,國民軍空軍絕對不輸日本日軍,然而,互有傷亡,空軍的飛機越來越少。


  只要是勉強能夠飛得上去,能夠作戰的飛機都拉出來飛,也難以湊齊一個大隊。何況,飛機會需要維護,一旦飛機受損維護期也很長,這倒是使空軍的戰鬥力其實很是不足。


  4月,日軍來襲,空軍能夠作戰的飛機只有不足十家,日軍卻是密集的機群進攻。


  顧不得其他,當日在漢口機場的指揮官邵陽沉著應戰,與戰友一道回擊日軍。他們領飛在先,與戰友一道猛烈的鬆散了日軍的陣型,旋即又揚長避短,利用豐富的作戰經驗,高超的作戰技巧與日軍周旋。


  敵眾我寡,組隊列打很難佔到便宜。邵陽的中隊選擇逐個擊破的方法。兩架飛機掩護,邵陽迅速的纏上了一架飛機,無論其怎麼樣的調整航向,都不肯放棄,然後精準開火,將其擊落。


  我方先擊落戰機,很是鼓舞士氣。飛行員以參戰即不懼犧牲的戰鬥精神,與日本飛機在空中纏鬥。先後又有兩名飛行員擊落了日軍的飛機。


  此時,日軍也似乎發現到了失策。他們開始再度調度,集體作戰,以十來架戰機組隊,擊中火力攻擊邵陽的飛機。


  邵陽與戰友發現這個情況,立即採取應對。


  「2901向左,2903向右撤離……」日軍在密集火力進攻他們一隊三架飛機。邵陽立即通過電台告訴他們趕快撤離戰場。


  飛機內警報燈次第的亮起,警報一陣亂想。


  「失速……機身嚴重向左偏移……」


  邵陽的飛機機翼被子彈擊中,機身受損嚴重。邵陽咬緊了牙關,手中拉緊操作桿,卻還是很難正常操控飛機。


  一連串的子彈再度射向了邵陽的飛機,邵陽躲開。不遠處,一架飛機囂張的在空中旋轉,炫耀著勝利。


  手已經按到了操作按鈕,彈出,然後跳傘,是訓練了多少遍的操作。然而,關鍵的時候,邵陽放開了按鈕。邵陽艱難的調整方法,飛機抬頭,猛地提升高度速度,然後徑直的撞在了對面的飛機上。


  伴隨著一聲轟鳴,兩架飛機相撞,旋即油艙爆炸失火,一團巨大的火球,在白日也依舊刺目。


  這一幕,震撼了兩軍飛行員。國民軍飛行員奮勇而戰,與之後自孝感趕來支援的戰友一道,利用精湛的飛行技術,在30分鐘左右的時間裡,擊落了21架飛機。


  國民軍先後有7架飛機被擊落,1名飛行員跳傘后受傷,6名飛行員犧牲。


  邵陽的葬禮在次日舉行。邵穎一身黑衣,頭上別著白花來送別哥哥。


  「穎穎,節哀順變,哥哥不在了,我們都是你的哥哥。」凌寒道,眼中含著淚,聲音亦是哽咽。


  邵陽是凌寒與雲清初建東北空軍時候的戰友,他們一同訓練,並肩而戰,親近信任,相交七八年,共同經歷了許多風雨,而今,卻是永訣別。


  「我曾問哥哥,我很擔心他,他會不會在戰場上有事。哥哥說,每次飛機起飛的時候,都當作是最後的飛行。與日本人作戰,他從來沒想著回來!」邵穎仰頭看著凌寒,一字一句的說道:「我不會悲傷,也不會難過,打仗就有犧牲,你們和哥哥,都是知道的,我也知道。他是為了國家和同胞死難的。我們都不難過,我們要把日寇驅逐出我們的國土。我會記得災難,但是,絕對不會軟弱的……」


  這個清秀柔弱的女孩子,有著超乎想象的堅韌。


  「敬禮!」凌寒莊重的立正敬禮,在凌寒的帶領下,空軍集體敬禮。這是對邵陽的緬懷,也是對邵穎的承諾。絕不會軟弱,他們會將日寇驅逐出去的!


  次月,日軍進行報復性的轟炸,再度派六十餘架飛機空襲漢口。


  凌寒帶隊,國民軍空軍激烈迎戰。這一次,根據防空預警情況,空軍提前升空,在雲層隱蔽,伺機等待機會。日軍毫不知情,依舊列隊大張旗鼓進入了漢口空域,也進入了空軍的包圍圈。空軍毫不猶豫,激烈進攻,半個小時的戰鬥,日軍被打的左支右絀,只能且戰且退,最後四散逃竄、這一戰,日軍又損失了14架飛機。


  至此,武漢的大規模的空戰國民軍空軍都取得了勝利。


  然而,每一次的勝利都伴隨著死亡,還有,影響深遠的是,他們的飛機再度陷入了匱乏。飛機受損嚴重,沒有足夠的配件維修;飛機減損得不到補充,空軍的作戰力急劇下降。


  雖然此後,日軍再度空襲,空軍依舊毫不猶豫的迎戰。然而,他們所能升空的飛機日漸稀少,最少時候僅十餘架,其實已經不能夠組織大規模的正面相抗。不過,因為日軍在武漢的空戰中屢戰屢敗,他們的空襲力度也竟隨之減少了許多。


  凌寒在空軍的工作逐漸程式化,作戰圖已經刻在了心裡,熟悉到不能更熟悉;調整了幾次飛機,凌寒發覺大家的適應能力比應該是遠勝於諸國空軍的——他們用的是萬國牌的飛機了,型號類型經常會變動,飛行員一直在適應,終於將適應也日常化了。


  不是不沮喪,不是不氣苦,但是局勢如此,責任在肩,無人不知道風險巨大,卻沒有一人逃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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