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3章 不願觸碰的過去
她爸爸半生行走在祖國的山川中，相機從來不離手，從來不放過美麗的瞬間，楚聞夏想，將他葬在他們最珍愛的那棵桃花樹下，讓他能夠日夜傾聽山中的微風，感受山中的日出日落，融入他最熱愛的土地之中，也未嘗不是他的心愿。所以儘管外公還有她爸爸的同事反對，楚聞夏還是替她的爸爸選擇永遠的歸宿。
崎嶇的山路因為下小雨，有些滑，所以她們慢吞吞的走了將近有一個小時的時間，一行人都是滿臉疲憊的模樣，腳下沾滿了滿污泥草屑，年紀大的機會都喘著粗氣，就連一開始連連稱讚山中奇趣景緻的方菲，也擦去額頭上的汗珠，累的不再吭聲了。
楚聞夏在前面帶路，算是寬慰了大家：「大家再堅持堅持，大概還有半個小時左右就到了。」
比起楚聞夏的沉悶，湯唯時不時的用他富有表現力的嗓音給大家講一些山中軼事，對於不會爬山的人來說，最忌諱注意力不集中，楚聞夏剛剛想要回頭提醒他，可是見到了湯說歸說，護著眾人的動作毫不含糊，楚聞夏也就不再說話，打擾了大家的興緻。
半山坡上，那棵只剩下枯枝落葉的桃樹已入視線，楚聞夏心裡一陣雀躍，在內心深處一次次的喊著：「爸爸，爸爸…」
「爸就在那裡。」楚聞夏指了指細雨中的那個方向。
遠遠的眺望那個蕭瑟的所在，一行人瞬間沉默，方蘭芝怔怔地盯著遠處，低下頭，馬上紅了眼眶，楚聞夏沉默的轉頭，大概是因為在下雨，視線也有些迷濛，她腳下的步子加快了。
在她爸爸的墳前放上他平時最愛吃的糕點小菜，裡面有他愛吃的水煮毛豆，灑了半壺他最愛喝的米酒，石碑上的她爸爸在對著楚聞夏慈祥的笑，彷彿那種笑容還停留在昨天，他眯著眼睛，樂呵呵地說：「聞夏，這次回來，爸爸會經過玉龍喀什河，那裡出產籽玉，到時候爸爸給你撿幾塊來，籽玉可是玉中的真品啊。」
楚聞夏用手拂掉石碑上積累下的灰塵，有叔叔上前拍了拍她的肩膀，楚聞夏轉頭擠了一個勉強的笑容：「沒事，叔叔，我沒事。」
聲音卻有些哽咽。
方蘭芝就現在楚聞夏的旁邊，小聲地念著他爸爸的名字，凄然的聲音在耳邊回蕩，她終於流下了遲來的眼淚。
楚聞夏一言不發的走到十幾米遠的樹下站著，自顧自地看向遠山，雲霧繚繞。只聽見方飛撲通一聲的跪了下來，嘴裡反覆念著：「老師，老師，我錯了，我對不起您！」
寂靜的深山，人煙稀少，人多米外的人聲伴著鳥兒時遠時近的鳴叫聲，反覆在楚聞夏耳中回蕩，楚聞夏在心裡嚷嚷：爸爸，很吵吧？就忍受一會兒，一會兒就好。
楚聞夏一直這樣安靜的站在樹下，感受空氣中滲人的冷雨，身體微微發抖，所以把僵硬的手縮進口袋裡，一次次的握成拳頭，一次次的又鬆開。
大家都很有默契地站在一邊，讓楚聞夏自己一個人安靜一會兒，劉叔叔動手除草，嬸嬸口中念念有詞，方蘭芝神情恍惚地坐在旁邊的石頭上，冷風吹著她散發出的幾縷頭髮，方菲站在一旁，陪著溫言細語，湯唯和莉莉猶猶豫豫地往這邊打量著楚聞夏，最終還是選擇了沉默。
最後反倒是方飛走了過來，鏡片已被雨打濕，躺在這邊後面的眼睛有些畏縮的看著楚聞夏，他跟楚聞夏並肩而站，一起透過雨霧，望著腳下無法用言語來形容的人間美景。
山風呼嘯，倒是楚聞夏你起先打過破了沉默：「真正熱愛地質的人不是像你這樣的。
「真正熱愛地質的人，不會把功名利祿放在眼裡，他可以捧著一塊石頭研究一個晚上，常年在外風餐露宿的，那些人嘲笑像農民也無所謂，依舊每天樂呵呵的，私下裡就做好了預先的心理準備，甚至事先偷偷拍好了遺照，把女兒暗中託付給多年的老朋友。」
「但是即使是這樣，他還是感到快樂，保持每天寫日記的習慣，希望有一天能讓城市中的凡夫俗子都體會到遊歷山野的趣味，他…最大程度地在工作中體會樂趣。」
楚聞夏回頭冷冷地逼視著身邊一臉尷尬的年輕男人，讓他無所隱藏。鏗鏘有力地說道：「所以說真正熱愛地質的人不是像你這樣的。」
方飛被楚聞夏噎得無地自容，那麼高大的男人，為自己當初的急功近利緩緩低下了頭。
「謝謝。」他突然蹦出了這麼兩個字。
楚聞夏也詫異地看著方飛。他注視著楚聞夏的眼睛，說：「楚小姐，我的心不夠乾淨…這幾年來，我不知道自己真正想要些什麼，謝謝你，讓我能夠看清自己，謝謝楚老師，還有你，我方飛受教了。」
依依不捨的告別了她爸爸，下山的路比來時難了一些，而且因為雨下的更大了，路開始變得更加的泥濘，因為慣性使然，每個人都走的得更加辛苦，晚上分不清是汗水還是雨水。
楚老師給幾個老人劈了幾個還算粗壯的樹枝做拐杖，小心的護在左右，誰知道身後一聲慘叫，回頭一看，方蘭芝滑了一跤，方菲也跟著跌在了地上，兩個人就這樣狼狽不堪的趴在了地上。
方蘭芝摔得比較厲害，痛得緊緊的皺著眉頭，髮絲粘在一塊兒貼在臉上，臉也因為雨水的浸透，滲出一絲蒼白。
「阿姨，您沒事吧？」方菲沒事，站起身，想要扶起她，可是她試了幾次，捂著腳踝處，一直沒能成功的站起來。
楚聞夏的心揪了一下。
楚聞夏默不作聲地蹲下去檢查她的腳踝，腳崴了，估計待會兒就會紅腫起來，讓她自己走恐怕是不可能的，湯唯在旁邊搶著攬活兒：「聞夏姐，我來背阿姨吧？」
楚聞夏搖搖頭：「不用了，你和莉莉扶好了叔叔嬸嬸，我來。」
方蘭芝神色複雜的盯著楚聞夏。半響之後連忙輕聲的說：「不用了，媽能自己走。」
「你走不了。」楚聞夏有話不說的背過身蹲下：「菲菲，你給我扶一下。」
方蘭芝就在楚聞夏的背上，身上因為負重一個人，每一步，她都踩得小心翼翼的，累了許多。
但是比起當初，她背著比她媽還要重好幾斤的冷擎天去醫院的時候，可要輕鬆很多，那個時候，她幾乎是摔一段走一段，從泥里爬起來，咬緊牙關再站起來，已經記不清楚到底摔了幾次，到了醫院的那一刻，她的力氣全都沒有了，真的有一種小死一回的感受。
「聞夏，把媽媽放下來吧，媽能走的。」方蘭芝央求的聲音中含著心疼。
「別說了，抓緊我就好。」
一滴涼絲絲的雨，水流進楚聞夏的嘴裡，她停下來調整好位置，你是亦步亦趨地往下走。
走了一會兒的時候，方蘭芝伏在楚聞夏的背上，安靜的像是不存在，倒是楚聞夏開了口：「你回去跟方叔叔好好的過日子吧。」
方蘭芝伏在楚聞夏的背上，依舊沒有什麼大動靜，只是長長的黑色髮絲垂在楚聞夏的眼前，孤零零地在風中飄。
「你是我媽，你過得好，我也開心了…我看出來了，菲菲跟你挺親的，把你當成了親媽來看的，她能幫我盡孝道。」
「這裡的生活不適合你，我還要照顧外公外婆，你就別來給我添亂了，真的，算我求你了！」
又是一陣令人窒息的沉默，伏在楚聞夏背上的方蘭芝開始顫抖。
「聞夏啊…」方蘭芝在楚聞夏的背上嗚咽的哭了起來，斷斷續續的抽泣著：「媽媽對不起你，媽媽對不起你把…」
楚聞夏心裡隱隱有些心疼，但是嘴上卻仍舊固執著，不敢流露出半分內心：「別哭了，那麼多人在，多難看。」
「媽對不起你，對不起你爸爸，媽錯了，是媽錯了…」
方蘭芝仍舊在楚聞夏的背上抽噎個不停，嘴裡一直喃喃著，雙手緊緊的環住楚聞夏，你是有一種依靠她的感覺。
楚聞夏悵然地嘆了一口氣，原來方蘭芝她，真的老了。
兩天之後，她們離開了，楚聞夏的生活又恢復了往常的平靜，只不過家裡的電話熱鬧了起來，她媽媽你都會打個電話過來，噓寒問暖的。自從那天的事情之後，楚聞夏跟她原本僵硬的關係有所改善，電話里聊的時間倒是不長，三五分鐘，楚聞夏淺淺耐心的應著，逐漸的接受她們之間這種不冷不熱的相處模式。
方菲打過一次電話過來，她們之間的隔閡短時間內還難以完全褪去，但是好歹一起做玩伴那麼多年，彼此的默契仍舊在，小心翼翼的聊天相處，希望時間將彼此的心結解開。
而後方菲告訴楚聞夏，之後她藉機在夏明亮面前發了次酒瘋，哭又鬧又裝傻的，折騰了夏明亮整整一整晚，最後還是夏明亮受了風寒，發燒了，方菲謝謝二叔的照顧他起居，五年來一直如履薄冰的兩個人，終於有點雨雪消融的跡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