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七章 風乍起
二人回到廳中按賓主敘了座,會同館的驛吏上過茶點之後就退了下去,廳中只剩下二人對坐,孫承宗打量了一眼溫體仁,見他穿著一身便袍也不像是來公幹的,二人又沒有特別深的交情,一時竟猜不到他的來意。
溫體仁端起茶盞輕啜了一口,正視著孫承宗,笑道:「大人此刻心裡定是在想下官為何會來這會同館?」
「老夫確實有此疑惑」
溫體仁放下茶盞也不賣關子,徑直回道:「其實下官此行是奉了密旨私下來拜訪大人。」
「奉密旨?」孫承宗被溫體仁的話繞暈了,既然是奉了皇上的密旨為何還要私下拜訪?
見孫承宗眼神里充滿疑惑,溫體仁笑了笑,說道:「大人是不知道這會同館外是有多熱鬧,下官來時見門外等著拜訪大人的車輛足足排了有三里長,也是湊巧桂王的儀仗恰好經過,下官不得已只好求桂王能讓下官的馬車混入其中這才順利抵達。」
乍聞此事,孫承宗愣了一下,昨晚入住會同館后特意交代過鴻臚寺少卿,今日概不見客,想不到一大早仍有這麼多人排隊求見,苦笑一聲,嘆道:「老夫如今已是閑人一個,此次進京僅是為了見陛下一面,當面向陛下辭行。老夫這麼大年紀了,今後恐怕再無機會得見天顏了。」
溫體仁見孫承宗語氣中充滿蕭索之意,心道『果然如皇上預料的一般,孫承宗被免去內閣之職后難免心灰意冷』,想起此行的目的,勸慰道:「大人何必灰心如此?皇上沒有允了大人的辭表已經是表明了心意。」
自從一個多月前接到免去他督師大學士及內閣職務的命令后,孫承宗又接連上了五道辭呈,乞求歸家養老,但辭表呈上去之後全被皇上留中了,此次回京就是想當面向皇上表明引退的決心。
「老夫留在京城又能如何?」孫承宗心裡這麼想著卻沒有說出來。
三年來內閣中人已經換了一遍,葉向高、韓爌、劉一璟等東林黨人或與東林黨親近的輔臣皆已離開,趙南星、孫慎行等東林重臣,楊漣、左光斗、魏大中等東林中堅人物也盡數被逐,如今的內閣中已換成顧秉謙、魏廣徵、朱延熹之輩,顧魏二人實為魏忠賢走狗而已,就算是能重回內閣,面對遍布朝堂上下的閹黨,自己又能如何呢?這也是為何孫承宗堅持引退的原因。
見孫承宗沉默不語,溫體仁只好湊近些悄聲說道:「大人,這些日子朝堂上有些變化您可能還不知道。」
「有何變化?」
「先是馮銓被削籍,上個月廠臣曾派東廠番子南下捉拿楊漣等人結果被陛下派人攔了下來,此事朝中知道的人很少,而且廠臣近來也收斂了許多。不僅如此,陛下還親自審理了工部弊案,處理了大批貪腐瀆職的官吏,這個月又加緊籌建新的軍器廠及軍器研究院,依下官看來陛下是想有所作為的。」溫體仁說完這些話后回到原位,靜靜打量著孫承宗的反應。
果然見孫承宗臉上露出一絲欣慰之色,於是繼續說道:「現如今朝堂上已平靜了許多,陛下正欲一展胸中抱負,此時召大人回京恰恰說明大人在陛下的心目中有多重要。」
孫承宗靜靜的聽著溫體仁說起近來朝堂上的變化,隱隱約約中已猜到了皇上的心意,皇上想要有所作為卻擔心將自己召回來后重新掀起黨爭,這才免去了自己內閣的職務,而且從今日會同館外的情形來看,皇上的擔心不是沒有道理的。
想到這裡,孫承宗起身朝溫體仁抱了抱拳,說道:「多謝長卿,老夫已然明白陛下的心意。」
溫體仁心中大喜,連忙起身還禮,笑著說道:「如此下官也算圓滿完成了陛下交代下來的旨意。另外,陛下還命下官給您帶一口信,今日就請大人在這會同館內好好休息一日,明日一大早陛下將在乾清宮召見。」
次日下了早朝之後,朱由校返回乾清宮匆匆用過早膳之後,談敬就過來稟報孫承宗已經在宮外守候。
「快宣」
朱由校放下手上正在擬定的火炮形制方略,這份方略是他憑藉著後世關於火炮演化進程的記憶擬定出來的,將火炮的種類按用途分為野戰炮、攻城炮、守城炮,並以炮彈的重量作為分類的依據,如十斤以下的炮彈統一歸為野戰炮,十斤以上二十斤以下的炮彈歸為攻城炮,二十斤以上的炮彈為守城炮。每種形制的火炮最多發展三個型號,炮彈具體的重量需要軍器研究院今後一次次試驗後方能確定。
快步走進思政軒內,遠遠就看到一襲大紅官袍,滿臉虯髯的孫承宗腰桿挺直的站在殿外恭候,見到皇上走進來連忙跪倒行禮。
朱由校馬上迎上去將其扶起來,近距離看孫承宗比三年前老了許多,原本烏黑的鬚髮此時多半已花白,面上也多了滄桑之色,唯一不變的還是那洪亮的嗓音。
孫承宗也悄悄打量著朱由校,見皇上比三年前消瘦了許多,看上去也疲憊了許多,眼睛上也布滿了血絲,看來溫體仁說的沒錯,皇上確實跟以前不一樣了。
「陛下,幾年沒見怎麼您這精神還不如老臣了?您可要保重龍體啊,切不可過於操勞。」說著眼中竟噙滿了淚水。
朱由校見此也不由的感動到差點落淚,強笑道:「朕理會的,不過今日見老師身體依然如此硬朗,朕就放心多了,日後朕還有許多事情向老師請教。」
「陛下,請教萬萬不敢當,老臣如今年紀大了,只能為陛下略盡綿力罷了。」
短短几句話,師生二人彷彿又回到了幾年前那種默契感,那時的孫承宗身為日講官每每為朱由校上課之時總是講的那麼生動又容易理解。
「朕這幾日正盼著老師早日抵京,朕有好多問題要請教老師。」
司禮監值房內,王體乾從桌子上拿起一份題本翻開只看了一眼就匆匆起身向內廳走去。
內廳里,魏忠賢正斜躺在一張羅漢床上聽著幾名隨堂太監念題本,王體乾走到床前欠了欠身子悄聲說道:「廠公,大事不好了!」
「什麼事大驚小怪的?」魏忠賢翻了翻白眼,不耐煩的說道。
「工部尚書徐光啟、侍郎李之藻、兵部侍郎李邦華等人聯名上奏,請陛下重用孫承宗,聯名上疏的官員足有六十多人,遍布五府六部都察院科道,更可氣的內閣中朱延熹竟也擬了相同的意見!」
「反了,反了!這些喂不熟的白眼狼,孫承宗那老東西剛剛回京這些人就迫不及待的投靠上門了!」
魏忠賢「騰」的一下坐直身子,一掌拍在茶几上,怒罵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