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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五章 龍嗣

  一棵古松生在山頂上,經冬猶翠。松樹上積雪皚皚,翠中浮白。松樹下,立著一白一緋兩道人影。白衣男子俊美飄逸,緋衣女子妖嬈艷麗。正是雲風白和緋姬。


  雲風白站的位置能夠遠遠看見另一座山頂上的聖星宮,但是只有巴掌大小,看不見想看的人。


  雲風白仿若自語地道:「迷陣困不住她。現在,她應該已經看見玉座上的琴和酒了。她會有什麼表情呢?知道我和她是敵人,她會不會有哪怕一丁點的難過,還是覺得無所謂?」


  緋姬發出一聲微不可聞的嘆息。情之一字,能讓最聰明的人糊塗,能讓最冷靜的人瘋狂,能讓最堅強的人脆弱。偏偏,他現在不能糊塗,不能瘋狂,更不能脆弱,因為在這場危險的角逐中,這三點中的任何一點都會要了他的命。


  自從跟隨雲風白以來,緋姬第一次簪越了侍婢的本分,以否定的語氣對雲風白道:「主上,您不能愛她,請以大局為重。」


  旁觀者清,當事者仍舊執迷。雲風白望了一眼緋姬,道:「緋,這是本座的私事,什麼時候由得你來置喙?」


  緋姬聞言,急忙跪下:「緋不敢。只是,今日她領兵圍剿聖星宮,您為了避免與她持劍相向,令教眾撤離,放棄了經營多年的聖星宮。明日她領兵守護玉京,您為了避免與她持劍相向,是不是會令教眾跪降,放棄異邪道多年來的宏圖霸業?」


  雲風白輕笑,道:「宏圖霸業?本座從來就不在乎。本座與寧氏相爭,只是為了復雲氏滅門之仇。今日本座令教眾撤離,不是為了避免與她持劍相向,只是不想流無謂的鮮血,白白犧牲人命。我們只有五百人,如何能夠抵抗兩千人?」


  緋姬再一次無聲嘆息。如果他真有殺心,在迷陣中加入蛇蠍,毒瘴,即使是兩萬人也早已化為膿血白骨,成為密林中的冤魂。為什麼情可以讓一個人變得這麼傻,這麼痴?

  「主上,接下來,您有何打算?」


  雲風白笑了,「承光殿的刺客,很有意思。自從寧湛招延了澹臺坤等江湖高手,聖浮教和六國的刺客根本靠近不了禁宮,怎麼會有刺客驚駕?聖宮派出的死士都是斷舌者,怎麼會供出聖浮教?」


  緋姬道:「如果刺客子虛烏有,崇華帝捏造刺客的目的是什麼?」


  雲風白冷冷一笑,「他的目的,不是擺在眼前么?年華領兵圍剿聖星宮,本座失去了聖星宮。」


  緋姬神色黯然,心有不甘:「主上,聖星宮是離玉京最近的分壇,失去了聖星宮,教眾們該何去何從?」


  雲風白沉吟,道:「去玉京,將軍府。聖宮幫了李大將軍這麼久,是他該回報聖宮的時候了。唯今之計,只有抓住最近的時機,起事。」


  聽見最後兩個字,緋姬渾身一顫,心中激動難抑,多年來辛苦計劃,殫精籌措,這一關鍵時刻終於到來了么?


  「是,主上。」緋姬躬身答道。她腦中念頭千轉,有一念浮光掠影地一閃而逝,事後回想起來,至關重要,但是現在卻被她的激動、興奮壓滅無形。——崇華帝捏造刺客的目的,究竟是讓聖浮教失去聖星宮?還是迫雲風白儘早起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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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京畿四大騎兵中,寧無雙的朱雀騎仍在紫塞邊境;白虎、騎剛從越國回來,正在休養生息;於是,李元修去河西平亂時,就帶了青龍騎。也許,青龍本是吉瑞之獸,李元修因此沾了吉氣,他所過之處,烏衣軍節節敗退,很快就退回了襄州。平亂如此容易,讓李元修大喜。二月立春的那一天,李元修接到一紙密函,封口處是五芒星印泥。李元修覽畢,神色凝重起來。三天後,他留下青龍騎主將方鳴繼續坐鎮河西,自己匆匆趕回玉京。


  立春過後,轉眼又到了驚蟄。太液湖邊,垂柳如細細的絲絛,柔嫩而輕靈。有乳燕飛過湖面,燕尾如剪。風吹湖面,水色浮圖。


  年華走在太液湖邊,心事重重。聖星宮終究還是被寧湛下令燒毀。華美宮室,付之一炬。京畿營剿匪有功,獲得了嘉獎,她卻高興不起來。自那以後,她去飛瀑旁,再也沒見過雲風白。她心中有一縷若有若無的失落,悲傷。同時,也有一縷揮之不去的疑惑,雲風白真的是聖浮教主嗎?她希望他不是。因為如果他是,那她與他只能為敵。


  年華沿著湖邊走,心不在焉。不知何時,湖邊的宮室變得愈加華麗,白璧丹檻,飛檐華宇,顯然已到了妃嬪居住的深宮。年華完全沒有察覺,還在一個勁地往更深處走。


  太液湖邊,佇立著一座八角玲瓏亭,亭中有一群綵衣宮嬪,宮嬪們簇擁著一名倚在美人靠上的華服妃子。妃子蛾眉皓齒,艷貌傾城,小腹微微隆起,顯然身懷六甲。正是已經晉陞為皇淑妃的李亦傾。


  宮中日長,無以消磨,李亦傾正與宮嬪們說笑解悶,遠遠見遊魂般飄來一名戎裝女子,微微吃驚,定睛一望,卻又笑了,大聲道:「年主將?」


  年華聽見有人叫自己,才回過神來。她驀然抬頭,正好看見李亦傾和眾宮嬪,也顧不得吃驚自己究竟身在何處,急忙行禮:「末將參見皇淑妃。」


  李亦傾身為皇淑妃,本可以坐受全禮,但她仍舊起身,走下八角亭,親自扶起年華:「年主將不須多禮。」


  她親熱地挽了年華的手,走上八角亭,同坐在美人靠上,「哈,年主將來的正好,本宮正覺得無聊,沒人說話,你來陪本宮聊聊天。」


  年華稀里糊塗地坐下,李亦傾命寶兒獻香茶。寶兒自從胭脂事件后,一直對年華心懷愧疚,此刻捧茶上來,也是面有慚色,「年主將請用茶。」


  年華倒並不放在心上,接過茶,笑道:「謝謝你,寶兒。」


  年華望著李亦傾微微隆起的腹部,心中又湧起一股說不出來的滋味。寧氏子嗣單薄,孝明帝只有寧湛一條血脈。寧湛承鼎后,廣納妃嬪,延續龍脈,這是攸關社稷的大事。如今,總算皇淑妃有喜,子嗣有望。


  將為人母的女子或許都充滿了快樂和活力,平時溫婉慎言的閨秀,今日變成了一隻歡悅的小鳥,絮絮地說個不停,無非是些小事瑣事。也許是受李亦傾幸福的表情,溫柔的聲音感染,年華的心情也好了許多。她,寧湛,李亦傾三人,總算還是有人能夠快樂,非為功勛,非為權力,只是為單純的快樂而快樂。


  李亦傾如所有將為人母的女人一樣,問年華:「年主將,你說這個孩子是男孩,還是女孩?」


  年華笑道:「應該是皇子吧。」


  如果是皇子,李亦傾就可以母憑子貴,被寧湛冊立為皇后。這一定是她的心愿。


  李亦傾聽了,果然很高興:「啊,本宮也希望是皇子。可是,如果是帝姬,本宮也會一樣疼愛她。」


  年華笑了笑,靜靜地望著這個幸福的女人,有些嫉妒,有些羨慕,可是並不憎恨她、討厭她,反而願意看見她快樂。人性,有時候很奇怪,當生命充滿殺戮,心中充滿罪惡,連懺悔都無法救贖時,反而願意看見別人幸福,快樂。借那點幸福,快樂的餘光,溫暖自己絕望而冰冷的生命,才有信念和意志繼續戰鬥下去。


  李亦傾笑了笑,問道,「年主將,不管是皇子,還是帝姬,將來你願意成為他們的師父嗎?」


  「欸?」年華一驚,她不知道李亦傾為什麼這麼要求,也不知道該如何回答。


  「年主將不僅武功絕世,用兵如神,品性也讓人傾佩。他們如果能夠從師於你,蒙你教誨,男兒一定能夠成為蓋世英雄,女兒也會是巾幗紅顏。」


  將為人母的女人想得可真長遠,連孩子長成怎樣的人物都已經計劃好了。年華冷汗,只得答道:「如果是娘娘的心愿,末將當然願意教他們習武強身。」


  「那好,就此說定了。」李亦傾高興地道,她拉起年華的手,放在小腹上,柔聲道:「孩子,記住,這是你未來師父的手喲!呀,他踢了我一下,莫非是在與你擊掌鳴誓?」


  「也許吧。」年華莞爾,她的手心傳來一下溫暖而奇異的顫動。這隻引領死亡的手,觸碰到了生命的律動,讓她覺得安靜、祥和。


  李亦傾問道:「對了,年主將,剛才你在太液湖邊獨行,是要去哪裡?」


  經她一提,年華這才想起自己進宮的原由:「呃,承光殿,末將奉旨去御書房面聖。」


  李亦傾掩唇而笑,「承光殿在前面,這裡屬於凝香殿,你已經走超過三座殿了。你一路上心不在焉,一徑地往前走,如果不是本宮喚住你,恐怕你現在已經走到慈寧宮了。」


  年華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想起正事,起身告辭。李亦傾知道她有事,也不多留,只說下次有空,再來閑聊。年華笑著答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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