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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二章 賭星

  寧湛嚇得面色蒼白,但見雲風白沒有殺自己,頓時驚疑。緋姬,李元修和眾星徒也露出了疑惑的表情。


  雲風白望了一眼緋姬,淡淡道,「天下動蕩,諸侯伐亂,天子突然暴斃,只會給野心之徒一個出師伐逆的借口。」說著,他又望了一眼站在不遠處的李元修,道,「到時候,諸侯領兵伐玉京,只怕李大將軍也鎮壓不下,倒不如讓天子自擬禪位詔書,賜以爵祿,安養禁宮。這樣既可以堵天下民眾悠悠之口,又可以絕六國諸侯蠢蠢之心。」


  緋姬微愕,朱唇輕啟,似乎想要說些什麼,但終究還是垂首附和,「主上英明。」


  寧湛聞言,強忍著肩上的劇痛,笑了,「要朕禪讓?禪位給誰?給聖浮教主么?」


  雲風白微笑,「成王敗寇,古之天理,你即便是讓位於本座,又有何不可?」


  寧湛冷笑,眼中帶著不屑,他望了一眼雲風白,又望了一眼玉階之上的九龍金座,「千年之前,寧氏先祖在九神後裔的協助下,於紛紜的亂世中開創了夢華盛世,天授九鼎於我寧氏定天下。只有寧氏子孫,才配為夢華之主。古語云,名不正,則言不順。雲風白,這帝王的寶座,你未必坐得上去。」


  雲風白也笑了,居然承認,「是,本座是坐不上這帝位。這個帝位一旦坐上去,就會永遠地成為孤家寡人。本座雖然愛清凈,卻不願永遠寂寞。」


  黃金之下骷髏成山,權勢之下鮮血肆虐,尊榮之下荒涼死寂,通往帝座的道路上荊棘遍布,虺蛭潛行,一步一步地走上去,人會在痛苦與恐懼中漸漸忘卻了初衷,忘卻了本性,最後甚至連心也忘卻了。等到驀然回首時,才發現身邊已經空無一人,原本同路行來的人都被血淋淋地釘在了荊棘上,成為了自己前進的踏腳石。最後,帝王坐在寶座上,獨享地老天荒。


  也許是疼痛的緣故,寧湛面露異色,費力地道,「既不是你,那誰坐這帝座?」


  雲風白道:「一個名正言順的人,你的伯父,清王。」


  清王寧守緒是寧湛名義上的生父,實際上的伯父。他也是將軍黨的人。他不過是傀儡,雲風白才是幕後提線的傀儡師。


  這時,有人送來空白的黃絹和筆墨,放置在寧湛身前。


  雲風白道,「請聖上擬詔吧。如果手不方便,口諭也可。」他回首吩咐手下,「六名中書令不至於都死絕了,去叫一名過來。」


  「不必了,朕能筆擬。」寧湛與雲風白對視,淡淡道:「不過,朕如果說朕不想擬此詔呢?」


  雲風白望了一眼寧湛,「不擬,你就得死。」


  仇與愛中,雲風白放棄了仇。可是,如今局勢逼至眼前,異邪道、將軍黨皆牽涉其中,為了大局他不一定不殺寧湛。


  夕陽徹底沉入了地平線,地平線四周的紅霞有紫色的暈輝,是有暴雨的兆頭。黑絲絨般的天宇中,零星地灑落著幾顆閃亮的星辰,星辰在雲層后流轉出瑩瑩光華,但云層太濃太厚,星辰時隱時現,蒙昧不清。


  寧湛從雲風白的眼中看出他不是玩笑,道,「雲風白,要朕擬詔,除非你與朕來賭一把。」


  雲風白挑眉,「賭什麼?」


  「既然身處觀星樓頂,自然是賭星。賭今夜能否見到雙星。」


  雲風白望了一眼天邊雲霞與頭頂上翻湧的濃厚烏雲,熟諗天文星象如他,只一眼就看出天陰雲聚,今夜不會見星,「怎樣賭?」


  寧湛聲音虛弱,卻氣勢鏗鏘,「朕賭能見。朕如果輸了,立刻擬詔於天下,禪位於清王。」


  雲風白哂笑,心知勝券在握,卻還是問道,「如果本座輸了呢?」


  「朕不擬詔書。」見雲風白眼中閃過一抹幽光,寧湛自嘲地一笑,道:「但今後,朕之行事,盡聽雲教主聖令。」


  雲風白心中微微一動。這算不算是既達成了異邪道的宏圖霸業,又不逆改天命?


  緋姬小心翼翼地道,「主上,這恐怕是緩兵之計。」


  雲風白轉目望向寧湛,寧湛毫不畏懼地回視。良久,雲風白道,「你以為,你能等來她?你以為,她能扭轉玉京與皇宮中的局勢,為你再奪回這天下?」


  寧湛搖頭,笑了,「我只希望,她能平安無事。你也是這麼希望的吧?」


  雲風白沉默。


  寧湛輕蔑,哂笑,「雲風白,你在害怕。」


  「本座怕什麼?」雲風白惱怒。倏然,他抽出了刺穿寧湛肩胛的長劍。


  「呃!」血濺如雨,疼痛噬心,寧湛仍舊咬緊牙關,不發出聲音。大滴大滴的汗珠滾落額頭,他的嘴角卻挑出一抹嘲弄的笑,「你怕,你怕她會來到觀星樓,站在你面前。」


  雲風白心中微顫,手也微微發抖。寧湛有一句話說對了,愛比怕更可怕。他害怕與她為敵。


  「好,本座就與你賭這一把。」


  戌時,玉京,建春門。


  血戰歇止,滿目瘡痍。在白虎、騎、京畿營將士、烏衣軍、藩軍的夾擊下,玄武騎潰不成軍,紛紛敗逃。藩軍同時支援安化門、延慶門、廣運門,也將各大城門外的玄武騎逼退。部分玄武騎見機不妙,已經棄甲歸順。


  玄武騎或退、或降,玉京城門無虞。為了防止不測之變,年華重新部署了兵力守城,然後才帶領一部分烏衣軍、藩軍,向皇宮而去。


  正逢冠禮之慶,今夜不宵禁,可是一路行來,本該熱鬧歡慶的街衢卻是冷冷清清,安安靜靜。路邊的貨攤尚未收拾,已經不見了賣貨的商販;碗里的雲吞早已冰冷,也已不見了吃的客人。


  空曠冷寂的街道上,隱隱散發著沉重而壓抑的恐慌。每戶人家的大門前都懸挂著象徵吉慶的大紅燈籠,但卻無一不是關門閉戶,窗扇緊鎖。偶爾,從門窗殘破的縫隙中逸出幾縷瑟縮的眼神,無不充滿了驚慌和恐懼。


  早上,還是盛世嘉祥,一派喜樂,晚上就已風聲鶴唳,草木皆兵。玉京中的居民,今夜想必難得安眠。


  皇宮正門,乾元門。


  巍峨的宮門緊緊關閉,兩邊的宮牆赤紅斑駁,宛如凝血。宮城被亂軍佔領,烏衣軍、藩軍退在城門外三百米處,不敢再近前一步。——如往前沖,前面地上帶箭的屍體,就是他們的前車。前兩輪的激烈衝鋒中,宮樓上射來綿密箭雨,使近千名兵卒倒下。


  天地間昏蒙晦暗,夜空中濃雲密布,遮星蔽月,觀星樓隱約可見,卻看不見寧湛,不知道他現在處境如何。她承諾永遠愛他,永遠守護他,永遠不離開他,可是現在他身處危險的絕地,她卻難以逾越一道宮牆的阻隔,去往他的身邊。


  年華心亂如麻,萬分憂焚。


  半個時辰過去了,天色已經全黑,士兵們燃起了火把。借著宮樓上的火光看去,年華髮現宮門的守軍似乎增加了不少。如何能攻進去?年華心念百轉,卻想不出辦法。


  蕭良也悶聲不語。


  正在這時,軍陣的末尾突然起了一陣騷亂。


  年華詢問,「發生了什麼事?」


  軍士垂首稟報,「稟年主將,站在鳳尾河邊的士兵們在石橋下抓到一個細作。」


  年華肅容,「帶上來。」


  「是。」軍士領命而去。


  少頃,兩名士兵推著一個花花綠綠的胖影走來,那胖子猶自絮絮叨叨,「哎呦哎呦,你們輕著點兒,咱家一把年紀了,可禁不住這麼推攘。」


  年華定睛望去,不由得愕然,「許、許翁?」


  許忠抬頭,眯了老眼瞅來,也不知是喜是懼,顫聲道,「年主將?」


  年華打量許忠,但見他仍舊是常穿的那一身五光十色的鮮艷服飾,只是平日持在手裡的翡翠拂塵倒不在手中。他的左手挽了一個大包袱,右手還扣了搭在肩上的兩個包袱,三個錦緞包袱鼓鼓囊囊,看不出裡面裝了什麼,但明顯分量不輕。


  年華疑惑,「許翁這是從哪裡來?又要到哪裡去?」


  許忠聞言,胖臉漲紅如豬肝,他挽著包袱的手一抖,鼓鼓囊囊的包袱跌散,但見金珠,翡翠,瑪瑙……滾了一地,端的是寶光璀璨,沉夜生輝。


  許忠噗通一聲,跪倒在地,沖著年華連連磕頭,臉上老淚縱橫,「年主將饒命,咱家一時糊塗,不該因為宮裡叛軍作亂,就貪生怕死,私逃出宮……」


  年華心中一沉,也顧不得問他私逃之罪,只是擔心寧湛,「聖上現在處境如何?」


  年華不知道,寧湛憐憫許忠年邁老弱,今日在觀星樓舉行冠禮,沒有要他登樓服侍。許忠既然不在寧湛身邊,自然不知道他的處境。


  許忠苦著臉道,「今日,聖上未曾要咱家去觀星樓服侍,咱家不知道聖上處境如何。咱家逃出宮時,觀星樓已經被亂軍圍困,料想聖駕現在處境堪危……」瞥了一眼年華倏然沉下的臉,許忠渾身哆嗦,一邊磕頭,一邊抹淚,「咱家服侍了三代天子,對皇室赤膽忠心,可鑒日月,在這大難臨頭的時刻,咱家本該以身護主,可是咱家一時找不到皇上,忠心無所寄託,就起了糊塗心思,年主將饒命啊!」


  今日無事,許忠原本在養心殿的配殿里歇著,後來變亂突生,他眼見禁衛軍、羽林衛、宮人們一個個倒下,嚇得在暗閣里躲了起來,連大氣也不敢出一下。


  幾個時辰過去,他聽見外面的情勢平穩了些,才從暗閣里爬出。他悄悄打探四周光景,發現宮裡已盡為叛軍控制,要想保全性命,只有逃出宮去。虧他慌忙逃難避禍之際,還不忘記卷些金銀細軟,為出宮后的生計打算。


  年華見許忠肩載手提,臃腫蹣跚的模樣,不由得眼前一亮,「許翁出宮走的是哪條路?」


  「宮、宮中密道。」許忠見年華眼冒精光,嚇得急忙伏下,「年主將饒命,咱家真的只是一時糊塗,要不,咱家再回去就是……」


  自古以來,開國帝王在建築王城禁宮時,都會命令建築師預先留下應急密道,密道入口在宮中的幾個隱秘處,而最近的出口在皇宮外,最遠的出口則在皇城外,以備自己乃至子孫後代在特殊情況下逃生之用。


  夢華開國至今,已有千年歷史,中途曾有過三次變劫,王朝短暫易主,其後又為寧氏奪回。在那三次變劫中,寧氏能夠扭轉乾坤,宮中密道功不可沒。通常,宮中錯綜複雜的密道分佈,除了在位帝王本人,甚至連皇后都不允許知道。


  許忠能夠知道密道,純粹是一個意外。


  四十八年前,許忠服侍庄閔帝。——崇華帝寧湛的祖父。庄閔帝是一個風流天子,三宮六院七十二妃尤嫌不夠,愛效仿那前朝雅帝白龍魚服,於玉京的章台紅樓間流連。正大光明地出宮獵艷,又恐東閣元老們聒噪,庄閔帝就善加利用了老祖宗留下來的逃生密道。他選了從養心殿通往鳳尾河的一段,作為每次偷溜出宮的逍遙徑。一來二去,每次跟隨庄閔帝微服出遊的許忠,也就熟知了這一段密道。許忠當年不甚留意上心,誰想四十八年後的今天,逍遙徑卻在血腥的宮廷變亂中,成了他逃生求活的通天途。當然,如果沒恰巧遇見年華的話。


  年華微微一笑,對許忠道,「既然許翁願意回去,那就有勞許翁從原路再折回宮去了。」


  許忠抹著額上汗水,忙不迭地點頭:「好,好。」


  年華望了一眼融入暗沉的夜色中,隱隱散發出詭秘氣息的觀星樓,心頭湧起了更加強烈的不安。不知道寧湛此刻處境如何?她只恨不得肩上生出雙翼,立刻就飛上觀星樓,飛去他身邊。他什麼也不告訴她,讓她心裡失落茫然,可總得要守護在他身邊,她才能夠安心。——如果愛一個人已經成為了習慣,真的很難再改變這個習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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