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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三十六章 春雨

  年華與雲風白對飲,說了一些別後的經歷。年華沒有提和寧湛的決裂,雲風白也沒有說一年來的相思。


  年華望著雲風白,數日來寂如死灰的心,竟有了一點溫暖和感動。他的聲音,讓她平靜;他的笑容,讓她安心。原來,至始至終,他一直站在原地,等她回頭,不曾離去,不曾放棄。


  酒肆的客人漸漸多了起來,過了平日聚會的時辰,遊俠兒們仍舊沒來。他們一向行蹤不定,年華也不在意,準備和雲風白回城。


  看見雲風白拿出銀子會賬,年華取笑:「嘖嘖,真是奇事,雲教主終於會帶銀子出行了。」


  雲風白長太息,「只是,怕洗盤子罷了。」


  年華忍不住笑了。


  雲風白也笑了。


  年華和雲風白行到半路,天氣說變就變,春雷陣陣,下起了大雨。前不著村,后不著店的郊野,沒有屋舍可以避雨,幸好路邊有荷田,小荷初露,碧葉如蓋。兩人摘了荷葉,頂在頭上作傘,但衣服還是濕了。


  雨越下越密,年華指著路邊的一叢芭蕉樹,「過去避避雨吧?」


  「好。」


  雨打蕉葉,沙沙作響。兩人牽著馬,站在芭蕉樹下避雨。雨珠從芭蕉葉的縫隙落下,兩人的衣裳幾乎濕透。年華的荷葉路上掉了,雲風白撐著荷葉,兩人縮在一處避雨。


  「好好的,沒有一絲兆頭,怎麼就下起雨來了?」年華覺得奇怪。


  「今年,北冥天象異常,只恐會有大變,你實在不該來北冥……」雲風白望著年華,喃喃道。


  「阿嚏!」一陣寒風吹來,年華打了個噴嚏,畢竟還是初春,雨水淋在身上很冷。


  雲風白伸臂,將年華攬入懷中,「雨水很冷,這樣暖和一些。」


  雲風白的懷抱寬闊而溫暖,讓年華覺得寧靜,安心。眼前煙雨迷濛,耳邊雨打芭蕉,沒有烽火,沒有權謀,沒有責任,沒有背叛,歲月也似乎定格下來,靜好成為永遠。


  年華抬頭,正好對上雲風白深情的目光,溫柔而熟悉。


  年華笑了笑,卻有淚水落下。她以為,他們已經相忘於江湖,生命再無交集了。從在和合虛山的荒原上邂逅,不知不覺,已經九年。這九年裡,多少生死別離,多少物是人非,多少陰謀背叛,只有他不曾改變,不曾離去。


  「你怎麼哭了?」雲風白奇怪,伸手替年華擦去臉上的淚水。


  「我沒哭,是雨水。」年華笑了笑,臉上又被雨水淋濕。


  雲風白垂頭,吻去年華頰上的淚水。他的吻,落在年華的頰上,輕如蝶翼,落在唇上時,卻變得灼熱如火。


  「啪嗒!」荷葉落在地上。


  芭蕉下,春雨中,兩道人影緊緊地糾纏在一起,仿如一人。


  意、亂、情、迷時,年華的腦海中驀地劃過一幕幕場景:北宇幽都的星空下,雲風白瀕死的虛弱面孔;玉京觀星樓,她一劍刺穿他的胸膛,他的眼神絕望而悲傷。一直以來,她帶給他的只有危險和死亡,沒有幸福,沒有未來。和她糾纏不清,他將來一定會死。她也再也沒有十指,可以換他的生命了。如果他死了,那世上將再也沒有人讓她覺得溫暖和安心了……


  年華推開雲風白,「不,你我不能在一起……」


  「為什麼?」雲風白悲傷。


  年華不敢看雲風白的眼睛,也不管大雨傾盆,翻身上馬,奔入雨中。


  雲風白也翻身上馬,追向年華:「年華,你等等……」


  年華沒有停下,她騎術高超,汗血馬在雨中飛馳如電。雲風白騎術更佳,青花馬四蹄踏雨,疾如騰雲。


  雲風白超過了年華。


  「站住!年華!」雲風白勒馬,擋在年華前面。


  年華怕撞上,急忙勒馬,汗血馬仰頭嘶鳴。


  「年華,我只問你一句話。」大雨傾盆,雨簾蔽眼,年華看不清雲風白的表情。


  「什麼話?」年華顫聲問。


  「在你心中,我只是一個過客,還是和過客稍微有點不同的人?」雲風白悲傷地問道。究竟,多情只是一場一廂情願的痴,還是能夠換得她的情,她的愛?

  年華望著缺失的小指,雨水順著她的頭髮,濕了她一臉:「一個過客罷了。」


  雲風白怔在了雨中,他閉了眼,任由雨水從臉上滑落。


  「對不起,風白。」年華勒住韁繩,繞開雲風白,縱馬離去。


  馬蹄踏水,飛速賓士,年華瘋狂地揮鞭催馬。也許是泥路打滑,汗血馬前蹄一個趔趄,滾倒在地。年華也被帶翻在地,背上傳來一陣劇痛,泥水灌入口中。她翻身坐起,吐出口中泥水,還好手腳都能動,沒有受傷。


  「咴咴——」汗血馬傷了前蹄,倒在泥濘中哀鳴。年華坐在泥水裡,拍著它的頭安撫它。


  大雨中,年華抱膝坐在戰馬邊,又濕又冷又狼狽,想起雲風白,她忍不住傷心哭泣。


  天地空寂,雷電交加,年華一人坐在雷雨中哭泣,雨水打在頭上,身上,冰寒入骨。年華哭得正傷心,突然覺得頭上沒有雨點落下了,她抬頭一看,竟有一把傘遮在頭上。再側頭一看,皇甫欽舉著傘,笑眯眯地望著她,「愛妃,你可真狼狽耶,怎麼坐在雨里哭鼻子?」


  年華趕緊擦眼淚,袖子上全是泥水,竟擦了一臉泥,更加狼狽,「你……你從哪裡冒出來的?」


  「小王從金獅營回天音城,恰好經過這裡,要不是汗血馬,小王差點沒認出你……」皇甫欽指著不遠處的馬車,和一隊立在雨中的騎衛,「先上馬車吧,淋出了風寒可不是玩的。」


  「我的馬……」年華道。


  「小王留下幾個人照看它,等雨停了,抬回城去就是了。」


  皇甫欽要扶年華,年華躲開了,也不借的傘,徑自穿過雨簾,走向馬車。


  皇甫欽也不生氣,撐傘跟在後面,笑道:「愛妃,會著涼的……」


  「我沒這麼嬌貴。」年華在雨中洗去了臉上的泥濘,外衣太臟,索性在上馬車前也脫下扔掉了。


  年華脫外衣時,騎衛們急忙別開頭。


  皇甫欽乾咳道:「咳咳,愛妃,注意禮數,禮數。大庭廣眾之下,堂堂王妃豈可寬衣解帶,赤、身露體?!」


  年華一掌拍飛皇甫欽,「閉嘴!誰赤、身露體了?我還穿著長袖中衣呢!呸,誰是你愛妃!」


  年華上車后,皇甫欽也含淚爬上了車,「嗚嗚,小王一定要告誡煙兒,長大之後絕對不能娶女武將……」


  留下幾名騎衛照看傷了足的汗血馬後,皇甫欽吩咐起程。


  「等一等!」年華制止。她拿起車廂內的一把傘,從車門遞給一名騎衛:「你沿著這條路回走,如果遇見一名銀髮男子站在雨中,就把傘給他。如果沒遇見,就算了。」


  「是。」騎衛接過傘,領命而去。


  馬車開始起程,大雨滴在車頂,發出空洞的聲響。年華坐在車中,怔怔地出神。皇甫欽遞過一條幹毛巾,她才意識到自己全身還濕漉漉的。


  「唔,謝謝。」年華接過毛巾,開始擦頭髮。


  「你要送傘的銀髮男子是誰?看愛妃你失魂落魄地模樣,你不會背著小王紅杏出……」


  皇甫欽話未說完,又被年華一掌拍飛,「少胡說!」


  皇甫欽也不生氣,反倒笑了,「小王從未見你像今日這般傷心落魄,即使在太平宮帝君賜婚,你也不曾流過一滴眼淚。那個銀髮男子對你來說,想必非同一般人吧?」


  「一個生命中的過客罷了。」年華眼神一黯,心如刀割,鮮血淋漓。


  馬車粼粼而行,雨聲更急更密了,馬車中的兩人卻陷入了沉默中。年華擦著頭髮,皇甫欽撥著炭火。


  年華打破了馬車中的沉默,「九王爺,我有一件事想和你商量。」


  皇甫欽鳳目沉黑,薄唇上揚:「這件事沒有商量的餘地。」


  年華挑眉:「我還沒說是什麼事,你怎麼就斷言沒有商量的餘地?」


  皇甫欽笑得意味深長:「平時,你的心事從不寫在臉上,沒有人知道你在想什麼。但是今日,你的心事全寫在臉上。年將軍,春祭的婚禮已經詔告天下,成為定局,不容你我反悔。即使你不喜歡小王,不想下嫁小王,也得考慮天下的局勢和你自己的處境吧?在禁靈之戰前,你立下必勝的軍令狀,可是玉京的兵力不足以吞併禁靈。帝君向北冥求結盟,為你我賜婚,金獅騎剛赴禁靈,你就想出爾反爾地悔婚,你將自己的諾言置於何地?你將北冥與小王置於何地?況且,現在,禁靈的戰局正在決定性階段,悔婚對你,對我,對玉京,對北冥,都沒有好處。你仔細想一想,相信以你的聰明才智,會比小王看得更清楚,也更明白怎樣做才是最好的選擇。」


  皇甫欽說得一點也沒錯,她不像雲風白一樣自由洒脫,超然物外,可以隨心而為,她身上戴著名為「責任」的枷鎖,背負著將士們的命運,玉京的存亡,一切由不得她率性而為。


  年華滿心苦澀,強作笑容,「九王爺多慮了,我並沒有悔婚的意思。我只是想請您出去一下,我想換一件乾淨的衣裳。」


  皇甫欽一怔,隨即笑了,「是小王多慮就好。馬車裡有一套乾淨衣物,是小王的,你先換上吧。」


  皇甫欽掀簾離去。


  年華靠著車壁靜坐,眼前浮現出雲風白的臉,眼淚再一次湧出。如果,有來生,她一定回報他的深情。


  馬車進入天音城,抵達驛館,年華道謝告辭,皇甫欽回九王府。馬車中,皇甫欽低聲吩咐騎衛,「傳令下去,天音城附近,凡見到銀髮男子,殺!」


  「是。」騎衛領命。


  驛館中,年華梳洗畢,換了一身乾爽衣服,雨已經小了許多。年華坐在偏廳中喝茶,驅散淋了冷雨的寒氣。


  「年將軍,你前腳剛出去,後腳玉京密使就來了,他帶來了一封信。」上官心兒垂首稟報。


  年華回過神來,道,「什麼信?呈上來。」


  上官心兒呈上信來,封口的火漆,是帝王專用的蟠龍浮雲圖紋。年華急忙打開信,寧湛的字跡遒勁飛逸一如往昔,信中的內容,讓年華的神色漸漸凝重。


  「啪!」年華將信拍在桌上,面露慍色。


  上官心兒嚇了一跳,小心翼翼地問道:「年將軍,玉京出了什麼事?」


  「高猛大將軍病逝了。」年華悲傷地道,繼而又慍怒,「高大將軍歿后,蕭良以守護春狩秩序為理由,調遣大量烏衣軍進入玉京,牽制了京畿營,軟禁了你哥哥上官武,逼迫聖上封他為大將軍……」


  上官心兒臉色煞白,顫聲道:「這……這不是謀逆嗎?」


  年華道:「謀逆?這倒還不至於。就算蕭良有此心,蕭太后也不會允許觀星樓之變再上演一次。這不過是蕭氏見高大將軍歿了,我又不在玉京,想趁機削弱我的兵權。從他們只是軟禁你哥哥,可以看出,他們的目的只是大將軍之職,還不至於謀逆。」


  「那,這該怎麼辦?」上官心兒問。


  年華喝了一口熱茶,驅散了淋雨的寒氣,「聖上的意思,是要我從禁靈撤回一半青龍騎,回玉京護駕。」


  年華冷笑。她明白寧湛這麼做,一是想拿北冥金獅騎來消耗禁靈的兵力,保存玉京的實力;二是不想封蕭良為大將軍,讓蕭良成為另一個更可怕的李元修。無論何時,他的算計總是站在他的立場上滴水不漏,一舉數得。他從來不曾為她想一想,現在禁靈的戰局正在緊要關頭,她撤回一半青龍騎,不啻於對戰時自折一臂,怎麼能繼續與崔天罡抗衡?萬一這一戰輸了,立下軍令狀的她也會淪為這一戰的陪葬。他只考慮他的得失,他將她的性命置於何地?!

  「密使現在在何處?」年華問上官心兒。


  「在下房歇下了。他馬不停蹄地一路趕來,已經累得虛脫了。要叫他來么?」


  「不必了。我連夜修書一封,明日便讓他帶回玉京吧。」


  「年將軍,我哥哥不會……出事吧?」上官心兒擔憂地問。


  「放心吧,不會。蕭良如果敢動京畿營主將,那就是真的『謀逆』了。暫時,他沒有這個膽子。」


  「那您打算怎麼辦?」


  年華喝了一口茶,道:「我遠在天音城,管不了玉京的事。蕭良要當大將軍也好,要當皇帝也罷,都由他去。聖上是一隻假寐的老虎,看似怏怏卧於帝座上,但誰如果認為真的可以覬覦他的寶座,只怕尚未靠近,就已經被他撲倒,吃得骨頭也不剩。所以,不必擔心玉京會有大變。我另外修書幾封,悄悄遣人送給你哥哥和田濟他們,在我回玉京之前,不必忤逆蕭良,即使心中有委屈,也一切順遂蕭良的意思。暫時,讓蕭氏逞意一陣子。至於青龍騎,我一個也不會調離禁靈。等過幾個月,我還會找機會將白虎、騎調出玉京……」


  上官心兒掩唇笑了,「最近閑來無事,奴婢也翻翻《兵策》解悶,年將軍這一招,莫不就是『以退為進』?」


  年華笑了,輕嘆:「權勢場中的紛爭,比戰場上還多變數。我只願這『以退為進』,不要成為再無『進』日了。」


  「不會的,聖上離不開年將軍。」上官心兒垂首道,她突然想起了什麼,「對了,密使還帶來一個木匣子,是聖上送給年將軍的,奴婢放在書房中了,這就去取來。」


  上官心兒取來木匣,呈給年華。


  年華打開,一捧枯萎的荼蘼花映入眼帘。


  「以後,每年春天,我們都一起在花架下等著荼蘼花開。」某一年的春天,寧湛站在荼蘼花下,如此承諾她。如今,承諾猶在耳邊,他卻無情地將她送給皇甫欽。現在,她都要嫁給皇甫欽了,他又送荼蘼花來做什麼?他當她是什麼人?


  年華心中一痛,合上木匣,扔給上官心兒,「丟掉。」


  「啊?可這是聖上……」


  「丟掉。」年華冷冷地打斷上官心兒,「花都謝了,留著也無益,去丟了。」


  「是。」上官心兒領命欲退。


  「另外,在驛館設一處靈堂……」


  「奠高猛大將軍么?」


  年華點頭,語氣悲傷:「高大將軍一生戎馬疆場,為國效命,是忠臣良將,他的人品功勛都讓人傾佩。他在世時,對我也極好,視我為自己的孫女一般疼愛,教誨。如今,我不在玉京,遙設靈堂祭奠他,也是一番心意……」


  「是,奴婢這就去辦。」上官心兒領命離去。


  年華髮出了一聲微不可聞的輕嘆,轉頭看窗外。不知什麼時候,雨已經停了。天空碧藍如洗,清風習習,白雲澹澹。看著清風白雲,年華心中一片惆悵,傷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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