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三十七章 春祭
春祭之日,繁花映古城,年華穿上了一身瀲紅如血的嫁衣。她靜靜地站在銅鏡前,望著鏡中穿在身上的嫁衣,晃眼間,竟看做了染血的戰袍。
「王妃真美!」
「天上的神仙妃子,也不及王妃風華的萬一。」
「世間恐怕再也找不出比王妃更美麗的人了!」
更衣女侍的讚美聲,此起彼伏。
「年將軍,今日繁冗的禮節很多,會很勞累,您要不要先休息一會兒?」上官心兒見年華心不在焉,小心翼翼地道。
「不必。心兒,去把我的聖鼉劍拿來。」年華淡淡地道。
上官心兒嚇了一跳,「婚禮上,您要聖鼉劍幹什麼?」
年華笑了笑,「只是佩戴在身上罷了。多年的習慣了,沒有聖鼉劍在手邊,我總覺得心中不安。」
上官心兒鬆了一口氣,下去捧來聖鼉劍,「大吉的日子,佩戴兵器,只恐不太妥當……」
年華接過聖鼉劍,抽劍出鞘,以手指拂過劍身,寒光映血衣。
「無所謂。這場婚禮本就是因戰事而生。」
婚禮的盛況空前,從皇家祠廟到晉王府,百姓夾道而立,頌賀盈耳。燕靈王皇甫康親自在祠廟中主持婚禮,文武百官皆位列其間,無一缺席。皇甫欽在天音城的威望與權勢,由此可見一斑。
「北冥一旦沒有了皇甫欽,就如猛獅失去了鋒齒和利爪,不足為懼了。」聽著禮官繁冗的祝詞,年華心神飛遠,想起了寧湛曾經對她說過的話。
年華抬頭,望向站在她身邊的皇甫欽。皇甫欽一改平日嬉皮笑臉的模樣,側臉堅毅如刀刻,眉宇間自成一股昂藏的威武,比王座上體型臃腫的燕靈王更像一個君臨天下的王者。
年華心中一驚。不知為何,這一瞬間,她對他竟生出了一種恐懼和敬畏。恐怕,她一直低估了他,忽略了他隱藏在笑臉背後的那張可怕的面孔,那麼在這一場角逐中,他們究竟誰是獵人,誰是獵物?
年華心念電轉間,耳邊傳來了皇甫欽的聲音,極輕微,只有兩人能夠聽見,「嗚嗚,小華,祝詞怎麼還不結束?小王都快面癱了……」
年華險些跌倒。仔細偷望皇甫欽,果然見他臉上的肌肉有點僵硬。
年華的臉上仍保持著雍容得體的微笑,用比皇甫欽更輕微的聲音道,「快了,快了,你沒瞧見禮官的祝詞紙只剩三頁了……」
她也笑得臉上都沒知覺了……
「愛妃,你今日真美……」皇甫欽保持威武,繼續傳密音。
「滾!誰是你愛妃?!」年華保持微笑,回密音。
宗廟禮畢,皇甫欽、年華回晉王府。金獅騎開路,儀仗在前,馬車浩浩蕩蕩,百姓在路邊夾道觀禮,人山人海,聲涌如潮。
年華和皇甫欽並坐在華麗的輦車上,從人群中經過。年華端正地坐著,望著眼前黃金帳幔上繡的吉光鳥圖紋,心不在焉。
皇甫欽見年華神色不對,問道:「你怎麼了?是不是累了?」
「不是。你有沒有聽見簫聲?我聽見誰在吹洞簫,曲子很悲傷……」從宗廟出來,年華就聽見一縷簫音縈繞耳際,纏綿哀婉,似在泣血。
皇甫欽仔細地聽了聽,「沒有啊,只有人聲,笑聲,炮竹聲,禮樂聲,哪裡來的洞簫聲?」
「也許,是我聽錯了。」年華望向車外,目光逡巡在人群中,似乎在尋找什麼。她在找誰?她也不知道。或者她知道自己在找誰,只是心中不願意承認。這一次,她再回首,那一襲白色身影不會再在原處了。雲風白,再也不在原處了……
年華神色黯然,心中只覺悲苦。
月華如練,繁花似煙。
晉王府,新房中。紅燭煌煌,鴛錦裁作九華帳;暖香藹藹,鮫珠穿作十重簾。皇甫欽走進新房中,看見年華正靜靜地坐在紅燭下,她的側臉如同巧匠用筆精心畫出,美得讓人移不開目光。
皇甫欽走近年華,年華不知在想什麼,竟沒有察覺。
莫名的,皇甫欽有些失落,他知道她在想的人絕對不是他。因為無愛,所以接受;因為無情,所以寬容。他和她無愛無情,聯繫他們的只是戰場上的同盟利益,所以他從不在乎她在想誰。可是,既然不在乎,此刻他為什麼會覺得失落?為什麼又會隱隱心痛?
皇甫欽笑道,「愛妃,良辰美景,花好月圓,你我該早點歇息了,莫要辜負了好時光……」
年華回過神來,看見皇甫欽笑眯眯的臉,也笑了,「原來是你。良辰美景,花好月圓?好,很好。」
年華伸出手,皇甫欽笑著去攙扶。冷不丁,皇甫欽感到手臂上傳來一股巨大的力道,他整個人騰空而起,被年華一個過肩摔,狠狠地摜在了地上。
皇甫欽只覺得渾身骨頭都摔碎了,躺在地上直喚疼:「哎呦呦,摔死小王了,愛妃你這是做什麼?你我已是夫妻,今日洞房花燭,難道不該行周公之禮么?」
年華冷笑:「要做我的丈夫,倒也不難。你站起來打敗我就可以了。」
「嗚嗚,你明知道小王打不過你……你我今日在神前成婚,樂神青商為證,你怎麼可以這樣?!」
年華拎起皇甫欽的衣領,冷笑:「那是你北冥信仰的神,不是我的神。我信仰的神明,只有斗神爝。除非你能打敗我,我才承認你是我的丈夫。否則,即使成親了,你仍是皇甫九王爺,我還是風華將軍,明白了嗎?」
皇甫欽苦著臉道:「這世上,又有幾個人能打得過你?你根本就是……」
年華眼一瞪,皇甫欽乖乖地將「不守諾言,存心悔婚」八個字咽回了喉嚨里。
「出去!」年華鬆開皇甫欽。
「今夜是新婚之夜,小王灰溜溜地出去了,如果被人看見了,小王還有什麼臉面見人?!」皇甫欽為難。
「你出不出去?」年華挑眉。
「你打死小王,小王也不出去。」皇甫欽死要面子。
「也罷。」年華橫掌為刀,擊向皇甫欽的側頸。皇甫欽雙眼一翻,昏了過去。
皇甫欽直挺挺地昏倒在地上。年華跨過皇甫欽,走到梳妝鏡前,準備卸了妝休息。銅鏡中的女子盛妝韶艷,雍容華貴,如一朵暗夜中盛開的紅牡丹。
年華凝視了一會兒,才意識到那是自己,心中湧起了一陣悲哀心酸。曾經想執手偕老的一心人,已經背叛諾言,成為陌路。如今,她穿這一身嫁衣,即使美麗,也只剩寂寞,沒有任何意義了,沒有意義了……
「砰!」年華將盛首飾的玉匣砸向銅鏡,平滑的鏡面上頓時裂開蛛網一樣的紋路,仿若斑駁的時光。時光不能倒流,再也回不到從前,寧湛回不到從前,她也是。逝去的愛,只能在時光中泛黃,斑駁,淡去,最終了無痕迹,就像從不曾愛過一樣。
不知何處,又響起了縹緲的簫聲,凄婉深情,觸人衷腸。年華打開窗戶,簫聲更清晰了。窗外夜白風清,木葉凝露,沒有人蹤。是誰?誰在吹如此哀婉的簫曲?年華望著花樹梢頭的圓月,聽著纏綿的簫音,心情竟平靜了許多。
這一晚,年華枕著簫聲,安心而眠。皇甫欽昏倒在地上,不省人事。
時日飛快,轉眼又是暮春,年華與皇甫欽成婚已經有一個月了。年華的耳邊,總是回蕩著幽緲的簫音,讓她在午夜被噩夢驚醒時能夠安心地再次睡去。年華試著尋找簫聲的來源,總是未果。
禁靈的戰事越發激烈,崔天罡開始全力反攻,劉延昭,崔天允在西線連連潰敗。皇甫欽當機立斷,決定再遣五萬金獅騎赴禁靈。
玉京的局勢也雲波詭譎,烏衣軍聲勢浩大,駐在京郊,但寧湛始終沒有封蕭良為大將軍。不過,寧湛以守護春狩有功,敕封蕭良為「昌容侯」。蕭良果然意不在謀逆,得了敕封,烏衣軍不動聲色地退回了河西。
荷池邊,涼亭中,皇甫欽和年華閑坐賞景。
「愛妃……不,小華,」皇甫欽見年華的衣袖動了動,怕被拍飛,急忙改口,笑眯眯地道,「明天檢閱赴禁靈的騎兵,你與小王一起去金獅營?」
「好。」年華應道。
「你也去過幾次金獅營,看過金獅騎的操練,你覺得小王的金獅騎,與你的白虎、騎,青龍騎相比,孰優孰劣?」
年華笑了笑,道:「論勇武,金獅騎第一;論善戰,青龍騎第一;論人和,白虎、騎第一。」
皇甫欽笑了:「有意思的回答。那論綜合戰鬥力,這三支騎兵誰為第一?」
年華道,「封父師父曾說,軍隊的綜合戰鬥力需要將領去發揮,優秀的將領可以以一支普通的軍隊戰勝一支虎狼之師。沒有優秀的將領來領導,再驍勇善戰的軍隊也是一盤散沙。所以,你讓我就這三支騎兵比較優劣,我倒還真比較不出來。」
「要論誰為第一,歸根結底,還是得論你我誰更有領兵才能了。」皇甫欽笑得深沉。
「自然是九王爺你更擅長兵法,更通曉謀略,更有領兵的才能了。年華才疏學淺,不過空有武力罷了。」年華笑道,心中卻一驚,皇甫欽在想什麼?為什麼突然問她這些問題?她如今孤身在北冥,他如果想對她不利,易如反掌。雖然,平日玩笑時,她總是佔上風,皇甫欽也不計較,但是一旦讓他覺得她的存在是威脅,以他的性格和手段,一定會,也能夠除掉她。
年華有些緊張,不明白皇甫欽的意圖。皇甫欽卻一擊掌,笑了:「小華,小王突然發現,我和你是天下最強的戰將夫妻檔耶!」
「白痴!」年華一掌拍飛皇甫欽。
「七天前,你上表帝君,請求調遣白虎、騎入禁靈西南線,是不是?」皇甫欽不動聲色地問年華。
年華一驚,繼而釋然,她身在晉王府,周圍都是皇甫欽的耳目,一舉一動自然瞞不了他。況且,這些事,她也沒有刻意隱瞞形跡。
「不錯。玉京中,蕭良已經成了昌容侯,他接下來要做的事情必是吞併白虎、騎,京畿營。有聖上在,京畿營他不一定能吞下,但白虎、騎卻危險。我想,這時候白虎、騎不宜留在玉京。」
「你提議白虎、騎入禁靈,帝君應該不會反對。但小王認為,與其調白虎、騎去禁靈西南助戰,不如調來北冥邊境,以為後援。因為西南有金獅騎、青龍騎成掎角之勢對抗靈羽騎,白虎、騎橫插、入西南線,不僅於戰事無益,反倒添了糧草的累贅。」
「我也是這麼想的。」年華嘆了一口氣,她何嘗不想將白虎、騎調來離自己近的地方?多年來養成的習慣,身邊沒有兵力,手邊沒有聖鼉劍,總讓她心中覺得不安全,「只是,我如果提議白虎、騎赴北線,聖上一定不會同意。他素來多疑,我又嫁給了你,他會以為我調遣白虎、騎入北冥,是要叛離玉京……」
「小王倒有一個辦法,可以將白虎、騎調來北冥邊境,以作禁靈之戰的後援。」
「什麼辦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