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三十八章 流年
「等白虎、騎出玉京,赴南線之後,你悄悄令其北上。出玉京后,白虎、騎只認兵符不認帝君,你有兵符,又是他們的將軍,他們一定會聽從你的調遣。」
年華冷笑,「真是『好』辦法!白虎、騎到北冥邊境后,停駐在哪裡?糧草誰來補給?」
「北冥與禁靈邊境的鄆城,正好可以供白虎、騎駐紮。白虎、騎的糧草,小王會派人供給。」
年華再次冷笑,「我這麼做,豈不就是領兵叛出玉京?將來,我還怎麼回玉京面見聖上?!」
皇甫欽笑道,「只要你願意,你可以永遠不回玉京。帝君能給你的東西,小王也能給你。」
年華不得不承認,皇甫欽的話很有誘惑力,尤其是在如今動蕩不安的局勢下。寧湛已經不是曾經的寧湛了,他一次次地傷害她,一次次地讓她失望,讓她心碎,她還有什麼理由守護他?可是,細細一想,玉京中還有她牽挂的人和事,她不能割捨,還有她身為將門弟子,身為武將的榮譽和信念,她不能背棄。她是戰將,必須對帝王忠誠。無論出於什麼理由,背棄自己的君王,都是戰將最大的恥辱。
年華撫額,「你讓我考慮一下。」
「沒關係,你可以慢慢考慮。」皇甫欽笑望年華,緩緩道。他們還有一輩子的時間,他有耐心等她。
半個月後,玉京傳來崇華帝的迴音,崇華帝准白虎、騎出京,並將白虎、騎安排在禁靈以北,北冥邊境,一切聽從年華的調遣。
年華不由得吃驚,以寧湛多疑的性格,他怎麼肯將玉京中最強的軍隊不加限制地奉送給她調遣?如果,她帶著白虎、騎背棄玉京,投效北冥,他豈不是自陷於絕境中?以他的冷靜,聰明,為什麼要做這麼傻的事情?還是,這又是他的算計?不,應該不是,怎麼分析,這算計的立足點都只有四個字:他相信她。他相信她不會背叛,他相信她能夠忠誠,所以才將白虎、騎交給她。
年華想起小時候,她和寧湛躲避彩羽錦冠鵝的追咬,眼看即將撞上大樹,頭破血流,寧湛也不放開她的手,只因為牽手時的一句,他相信她。
他相信她。如今,愛已散作雲煙,但信任仍舊堅如磐石。他信任她,她又怎麼能辜負他?他是她的帝王,此生此世,她只能效忠他,守護他。帝星將星,命運相系,誰也逃離不了誰。
年華拿出一半兵符,交給玉京使者。使者離開后,年華鋪開地圖,對照禁靈的戰報分析將白虎、騎安排在何處最恰當。最終,她的目光停留在了北冥與禁靈邊境的鄆城。窗外,始終有一縷簫音似有若無,縈繞在她耳邊,揮之不去。
在天音城的日子,年華過得既悠閑,又充實。大多數時候,她以晉王妃的身份參與宮廷中的各色宴會,品樂賞舞。也偶爾與皇甫欽一起參加一些朝臣私宴,武將集、會。
年華對金獅騎訓兵方式的弊端,提出了一些修繕的建議。皇甫欽大喜,接受了她的建議。北冥多能工巧匠,金獅營中的軍事設備大大先進於玉京四大營。年華非常感興趣,常常宿在金獅營中,與匠師們秉燭討論。
遊俠兒們仍舊與年華交好,但因為皇甫欽自恃身份尊貴,不喜歡結交三教九流之人,年華不能像住在驛館時一樣,招請他們來晉王府飲酒高談,只好常和他們出去集、會。
皇甫欽一直惦記著和年華洞房花燭,可是又打不過她,只好想別的辦法勝她。
春天,花園中。
皇甫欽與年華喝茶賞花。皇甫欽道:「北冥是音樂之鄉,勝負當由音樂來定,才是入鄉隨俗的道理。小華,你我與其比武力,不如比樂藝。小王勝了,你便從了小王,如何?」
「怎麼比?」年華一邊喝茶,一邊漫不經心地問。
「很簡單。小王選一種樂器奏一曲,你也選一種樂器奏一曲,誰的曲子更動聽,誰就勝了。」
「誰來做評比人?」年華抬眼。
「這個,由你來定。」皇甫欽自信滿滿。
年華抬頭,看見棲息在碧樹上的鳥雀,道:「你的人偏向你,我的人偏向我,不如讓鳥雀來評好了。」
「很好!鳥雀非人,無私心,這樣更公正。那麼,誰的曲子吸引的鳥雀多,誰就勝了。」皇甫欽一錘定音。
年華笑了,「九王爺先請。」
皇甫欽叫人搬出珍藏的桐木古琴,焚香凈手,嘔心瀝血地彈了一曲《鳥鳴幽澗》。琴音極美,婉轉清脆,讓人如同置身在幽林中,清泉畔,木葉沙沙,似真似幻。有四五隻鳥雀飛了過來,誤以為到了山澗里,它們停駐在琴台上,皇甫欽的肩頭,嘰嘰喳喳,流連不去。
曲畢,鳥雀飛散。
「小華,該你了。」皇甫欽奸笑著望向年華。她除了會吹幾支笛曲外,根本不精音律,而以她吹笛的造詣,絕無可能吸引飛鳥。呵呵,她准敗無疑。
年華柳眉微蹙,突然發問,「九王爺,什麼是樂器?」
皇甫欽一怔,想了想,答道:「這個嘛,只要能由人撥弄,發出聲音的,都可以稱為『樂器』。」
年華向侍立在旁的上官心兒使了一個眼色。上官心兒會意,裊裊離去。不一會兒,她端來一個盤子,盤子上盛著米粒。
年華拿起拌米粒的玉箸,輕輕地敲擊盤沿。
「叮——叮——叮——」還沒敲到五下,碧樹上的飛鳥三三兩兩,陸續飛了過來,停在盤沿邊吃米。鳥雀們撲棱著翅膀聚集在年華身邊,有的還停在她手上,吃手心的米。
「這……這……怎麼會這樣?」皇甫欽吃驚。
上官心兒掩唇笑道:「回九王爺,這些鳥雀啊,都是年將軍養熟了的。每到吃飯時刻,一敲盤子,它們就飛過來了……」
年華笑眯眯地望著皇甫欽,「看來,鳥兒們覺得我敲盤子的聲音比您的《鳥鳴幽澗》各勝一籌……」
「盤子怎麼能算樂器?這場比試不算數!!」皇甫欽一展摺扇,猛搖。
「只要能由人撥弄,發出聲音的,都可以稱為『樂器』。這是您說的。」年華一邊逗鳥兒玩,一邊笑道。
「這不公平!你用米賄賂鳥雀,讓它們都偏向你……」皇甫欽哀嚎。
夏天,荷池畔。
年華坐在涼亭欄杆邊,一邊搖扇,一邊看荷葉下的游魚。
「小華,夏天炎熱,不宜動武,我們來比釣魚。」皇甫欽向年華下戰書。
「這……我不太擅長釣魚……」年華為難,不想比,但是禁不住皇甫欽死纏爛打,還是比了。
皇甫欽和年華盤腿坐在荷池邊的大樹下,一人一根釣竿,一人一個小木桶。木桶里裝著水,水裡游著各自釣上來的魚。
烈日炎炎的午後,皇甫欽精神抖擻,年華奄奄欲眠。一個時辰過去了,皇甫欽的木桶中已經有五條魚,年華的木桶中只有一條。
旁邊計時的香柱,即將燃盡。
皇甫欽勝利在即,越發精神奕奕。
年華抬眼,看見皇甫煙從迴廊經過,招手:「煙兒,快過來看看,你義父釣上了一條長了腿的怪魚……」
皇甫煙素來性子急,聞言飛奔向皇甫欽,「義父,哪裡有長著腿的魚?什麼模樣?」
年華悄悄將自己的木桶移開。
皇甫煙急性子,跑得一陣風似的,荷塘邊多青苔,他腳下一滑,直撲向皇甫欽的木桶。
皇甫欽正奇怪自己哪裡釣上長腿的怪魚,木桶已經被皇甫煙撲翻,五條魚擺著尾巴,全滑回了荷塘里,他不由得跺腳,「小王的魚,小王的魚啊……」
皇甫煙趴在荷塘邊左顧右看,「義父,怪魚在哪裡?怪魚在哪裡?」
一片綠葉從樹上悠悠飄落,香柱燃盡。
年華伸了一個懶腰,站起身來,笑道:「九王爺,時間到了。我一條,你零條,看來是我贏了。」
皇甫欽指著年華,氣結:「你……你……」
秋夜,水精亭。
皇甫欽和年華飲酒賞月。
「小華,今夜你我比酒量……」皇甫欽一展摺扇,笑著下戰書。
「好。」年華答應。
皇甫欽和年華一杯接一杯地對飲,圓月漸漸升至中天,年華沒有絲毫醉意,皇甫欽竟也雙目清明。皇甫欽笑道:「呵呵,不止小華你酒量好,小王也是千杯不醉的人……」
年華心中納悶,一把奪過皇甫欽的酒杯,嘗了一口,冷笑:「千杯不醉?這麼清冽的水,自然是飲一千杯,也不會醉了。」
皇甫欽見詭計被年華識破,臉色微變,笑著搪塞:「酒水酒水,酒亦是水,水亦是酒……」
皇甫欽話未說完,已被年華一掌拍落水中。
「這一池美酒,九王爺你慢慢品嘗吧!」年華拂袖離去。
「嗚嗚……救命!小王不會游泳……」皇甫欽在水中撲騰。
冬天,白梅園。
皇甫欽和年華一起賞雪。皇甫欽笑著對年華道:「小王有一件東西給你看……」
「什麼東西?」年華問。
「啪啪啪!」皇甫欽擊了三下掌,四名侍衛抬上來一尊真人大小的冰雕。冰雕是一對相互偎依的情侶,男性身長玉立,氣宇軒昂;女性身穿戎裝,英姿颯爽。堅冰晶瑩剔透,人形栩栩如生,這尊冰雕一看便知是出自名匠之手。
「這是北冥最優秀的冰雕師花了一個月的時間,雕出的你我的冰像,你看像不像?」皇甫欽笑著問年華。
年華走近冰雕,觀賞了一番,笑了:「分開看,倒是極像你我,但合在一處看,就不像你我了。」
皇甫欽奇怪,「這怎麼說?你看這冰雕上兩人執手凝望,情深眷眷的姿態,連小王鬢角的毫髮和你頰上的笑渦都雕刻得極生動,怎麼會不像?」
年華托腮看著冰雕,不滿意,「就是因為『執手凝望,情深眷眷』怎麼也不像你我會做的事情,所以合在一起看才不像你我啊!真不知道冰雕師怎麼會憑空雕出這麼假的東西……」
皇甫欽倒是很滿意冰雕,「新年大吉,王爺和王妃的夫妻像,自然要雕出恩愛美滿的氣氛,總不至於雕成小王被你拍飛的樣子吧?小華,你說把冰雕擺在哪兒好?」
年華抬頭看了看天色,「擺在梅花林里吧!」
皇甫欽喜道:「好主意!這樣就能常常看見了!」
「因為快出太陽了,擺在梅林里可以早點曬化了……」年華解釋。虛假的東西,不該存在於世上,比如她和皇甫欽之間建立在合縱連橫上的婚姻。她從來沒有愛過他,想必他也一樣。他這樣的男人,從不會愛人。他們兩人不過借著那一點共同的利益,維繫著婚姻的虛名。一旦利益不在了,婚姻遲早會散去,他們也會成為敵人。
「來人,將冰雕放入冰窖中,無論冬夏,都不可以使它融化了……」皇甫欽吩咐侍衛。
年華一怔,她竟從皇甫欽的聲音中聽出一絲傷感多情的意味。或許,是幻覺。不,一定是幻覺。年華自我解釋。
年華嘲笑皇甫欽,「藏入冰窖中,不見天日,九王爺你可就不能常常看見了……」
皇甫欽笑道:「無妨。小王再叫北冥最優秀的雕塑師來,仿著冰雕做出一尊石像,放在白梅林里。石像不會融化,一年四季都能看見……」
年華嘴角抽搐,一掌拍飛皇甫欽,「你是在詛咒本將軍么?!本將軍還沒戰死沙場,誰要你給我塑石像?!!」
夢華習俗,武將在沙場上為國戰死,則塑石像供奉紀念,以嘉其忠烈之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