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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四十三章 水榭

  晟城已破,禁靈已亡,王城附近有大量金獅騎駐紮,不宜再增加更多的兵力。年華將青龍騎留在邊春原,白虎、騎遣返北冥邊境的鄆城,只帶了文吏,親信和百餘名騎兵,跟隨金獅騎向晟城進發。


  年華抵達晟城時,正是下午光景。巍峨的古都中,一片蕭條岑寂,古城牆在攻城之戰中傾塌,道路民居也多有損毀,一列列金獅騎在城中巡迴,街道上的百姓面露懼色,戰戰兢兢,目光不敢斜視,更不敢談笑說話。


  年華騎馬經過禁靈皇宮——明珠宮時,赫然發現本該是綿延宮室的地方,已經成為一片無盡的焦土瓦礫。明珠宮——禁靈以富麗奢華著稱的宮室,被皇甫欽下令付之一炬。


  「九王爺為什麼要燒毀明珠宮?」年華不解。晟城已破,禁靈已亡,燒毀宮室並無必要。


  迎接年華入晟城的金獅騎校尉垂首道:「回王妃,三年前,九王爺出使禁靈,景文王曾在宴會上譏笑我北冥的宮殿寒酸,不如明珠宮奢華。九王爺當時就很不高興。這一次攻破晟城后,王爺說明珠宮是勞民傷財,窮奢極欲之物,有傷天道,不如毀去,就下令一把火燒了。」


  年華冷笑:「真是一個小氣的男人,就為一句酒宴上的戲語,便毀了人家多年的心血。」


  皇宮前的廣場上,以木柱懸吊著密密麻麻的屍體。一些屍體已經腐爛,蠅蟲麇集,發出惡臭;一些屍體還很新,甚至沒有屍斑。


  年華皺眉:「這些都是什麼人?」


  校尉答道:「回王妃,這些是禁靈宮氏一族的人,上至景文王的后妃,皇子,帝姬,下至宮氏親王,郡主,還有不肯歸降的朝臣……」


  年華目光掃過屍體,發現其中有年過耄耋的老人,也有才三四歲的孩童,心中如同被鈍器撞了一下,悶痛得喘不過氣來。戰爭從來殘酷血腥,攻破晟城后,宮氏王族一系的血脈和不肯歸降的朝臣必須殺掉,以絕後患。但是,也不需要連老弱婦孺都不放過。皇甫欽做得太過火了。


  年華移開了目光,不敢再看那些死不瞑目的屍體,「人已經殺了,找個地方埋了就是,何必懸在廣場上曝屍?」


  「回王妃,九王爺說晟城初定,民心不穩,不這樣做不足以定亂局,懾民心。」校尉答道。


  說話間,年華一行人已經抵達皇甫欽暫時居住的地方——琭王府。晟城中,除了明珠宮,就以琭王府佔地最廣,最為華美舒適。


  琭王宮無心是景文王宮無咎的同母胞兄,他本是應當繼承王位的太子,但他無心權勢,卻醉心建築,立志建造出世上最美輪美奐的宮殿,最舒適安逸的庭院,主動將王位讓給胞弟宮無咎,自己做了一個清閑富貴的王爺,一心撲在建築上。


  宮無心曾為各國王族權貴設計建造了許多風雅別緻的宅院,也建造過佛寺、道觀、祭台等宗教建築,經他翻修擴建的明珠宮,更加美輪美奐,奢華無儔。九州之內,提起建築大師,無不首推禁靈琭王。


  景文王也十分欣賞和寵愛這個沒有政治野心,卻有建築才華的胞兄,待他格外親厚,甚至允許他將自己的琭王府修建得可以媲美皇宮。


  琭王府中,瓊樓入雲,朱邸豪華,與外面的風聲鶴唳,草木皆兵彷彿是兩個世界。亭台繞樓閣,水榭連浮橋,年華行走其中,只覺得如同行走在畫卷中。她不懂建築,但只覺得眼前的景物添一點則累贅,減一點則單薄,令人心曠神怡,賞心悅目。


  年華突然覺得,琭王如果也在廣場上懸挂的屍體中,那未免太可惜此人的建築才華了。


  校尉在前面引路,年華踏著花木扶疏的小徑,向前走去。不多時,年華的耳畔傳來鳴玉般的流水聲,在轉過一片翠葉如玉的鳳尾竹林后,眼前一道飛瀑如白練般垂下,跳動的水珠在陽光下折射出柔和光暈。飛瀑下匯聚成一汪幽碧的水潭,如同一塊滑膩厚重的古玉。水潭邊一架巨大的水車正在咿呀有聲地轉動,水車旁是一座搭建在淺水中的華美水榭。


  水榭內,依稀傳來古琴的聲音。年華側耳傾聽,那風流婉轉的曲調是《鳳求凰》。微風吹過,湘妃簾動,坐在水榭中彈古琴的皇甫欽回頭,看見年華,眼神一亮。皇甫欽站起身來,笑眯眯地撲向年華,「愛妃,你終於來了,小王真想你……」


  年華一時沒反應過來,被他一把抱個正著。因為有校尉和隨從在,她忍住了拍飛皇甫欽的衝動。皇甫欽緊緊擁著年華,彷彿懷中抱著的是世界上最珍貴的寶物:「愛妃,你好像瘦了。從春到秋,分別的這半載光陰,小王沒有一刻不想念你。」


  校尉和隨從見狀,不動聲色地退下了。


  皇甫欽在耳邊的呢喃,讓年華恍惚中產生了一個錯覺,彷彿他深愛著她。這個錯覺剛閃過,年華就覺得好笑,皇甫欽這樣的男人怎麼會愛人?他肯定又是在戲弄她吧!


  年華一掌拍飛皇甫欽,「誰是你愛妃?!離我遠一點!」


  「嗚嗚,小華你還是這麼凶,一點也不溫柔……」


  年華瞪了皇甫欽一眼,徑自走向水榭中。皇甫欽跟了上來。水榭中,一應器物皆是竹器,精巧而雅緻。在這仲秋時節,微帶一絲寒涼之意。偶爾有楓葉飄入水榭中,一張張散落在地上,宛如血跡。


  「小華,你遠道而來,風塵僕僕,不如先換下戎裝,小王在滄海閣設宴,為你洗塵接風。」皇甫欽道。


  「多謝九王爺。不過,在洗塵接風之前,我有一事相求。」


  皇甫欽頗感好奇,「難得你會有事求小王,什麼事?」


  「剛才,我從皇宮前的廣場經過,看見了懸挂在木柱上的屍體。我認為,禁靈初定,民心不齊,是需要以恐怖的手段威懾鎮壓,以防發生暴、亂。但是,弦綳得太緊,易斷。威懾之舉不宜太久,不宜太過。如今,也是應該收起恐懾,以懷柔和仁義來安撫民心了。我請九王爺下令,將廣場前的屍體都安葬了。」


  皇甫欽笑了,「你說得有理。小王這就下令,讓人將那些屍首拖出城外埋了。」


  皇甫欽離去后,年華在女侍的服侍下,沐浴更衣。她換上了一身火月藍的華裳,肩披吉光鳥紋錦帛,高綰雲髻,額貼梅妝。


  年華帶領隨從,來到滄海閣赴洗塵宴。她本以為金獅騎的將領們也會與宴,所以換上了這一身繁蕪的王妃服飾,以符合北冥晉王妃的身份。誰知,滄海閣中就只有皇甫欽在,她頓時有些後悔花時間穿這一身華而不實的行頭。


  「為什麼就只有你一個人?」年華稟退侍從,走到皇甫欽身邊坐下。


  皇甫欽怔怔地望著年華,聽到她發問,才回過神來。他一展摺扇,答非所問,笑得花痴:「啊,小華,你果然還是穿華服更美,如果不動也不說話的話,還真是一位娟媚韶艷,溫柔嫻靜的絕代佳人……」


  年華嘴角抽搐:「什麼叫不動也不說話的話?」


  皇甫欽搖扇解釋:「你一動,一說話,三軍震懾,比母老虎還可怕……」


  年華一掌拍飛皇甫欽:「你說誰是母老虎?!!」


  「嗚嗚,看吧,你一動,一說話,果然又是母老虎了!」皇甫欽淚汪汪。


  年華生氣,懶得再理會皇甫欽。趕了一天的路,她的肚子已經很餓了,她一個勁地喝酒,吃東西。


  皇甫欽望著年華,嘴角帶著淡淡的笑意,偶爾夾一箸菜,給母老虎投食。母老虎瞪他,他笑嘻嘻的,也不生氣。不知道為什麼,他突然覺得,等五十年後,他們兩人都已到垂暮之年,白髮蒼蒼,他仍這樣給她夾菜,會是一件很快樂的事情。那時候,不知道她還會不會瞪他,還有沒有力氣拍飛他?


  「九王爺,等盟約之事完畢后,我就不隨你去天音城了,我要回玉京復命。」年華放下酒樽,淡淡道。


  皇甫欽一怔,笑了笑:「復命之後,你會回天音城吧?入冬之前,能不能抵達?今年的冬天可能會很冷,小王會在你回來之前,派人將你住慣了的暖閣收拾好,等你回來住。」


  年華望了皇甫欽一眼,欲言又止,最終還是開口了:「不,九王爺,我去玉京之後,就不回天音城了。」


  皇甫欽的笑容僵在了臉上,「你要留在玉京?」


  年華思索了一下,道,「以如今朝中錯綜複雜的局勢,我恐怕也無法留在風口浪尖的玉京。復命之後,我暫時會留在自己的封地里,聽候聖上徵調。九王爺如果有興緻和空閑,歡迎來我的封地做客,我一定盡地主之誼,款待九王爺。」


  皇甫欽苦笑:「年華,終究,你還是選擇了玉京。」


  年華淡淡道:「這與選擇無關。從一開始,我就是玉京的戰將,不會也不能背棄玉京,背棄聖上。」


  「可是,你也是我的妻子……」皇甫欽心痛地道。他本不會情深,可是卻學著對她情深,當他已經不知不覺地陷入情深中時,她卻還是選擇了那個背棄她,傷害她的人。生平第一次,皇甫欽覺得心在流血。


  年華搖頭:「不,我不是你的妻子,你也不是我的丈夫。我們只是利益相同,才會聯姻。你不愛我,我也不愛你,不是嗎?如果玉京和北冥還是盟國,我們繼續做『夫妻』,如果一旦利益同盟破裂,你是你,我是我。」


  年華的話,如同在皇甫欽流血的傷口上撒了一把鹽。


  皇甫欽冷笑:「年華,你真是一個冷酷的女人。小王知道你嫁給小王純屬無奈,可是這一年以來,一點一滴,一言一語,你就對小王沒有半點愛意?你真的覺得小王對你也沒有半點愛意嗎?」


  與皇甫欽相處的一幕幕次第在年華腦海中閃過,她心中驀地湧起一股異樣的感覺,但她還是告訴自己,皇甫欽不過是在戲弄她取樂。他們怎麼會有愛意?至少,她對他沒有半點愛戀之情。


  「我不懂九王爺你在說什麼。」


  「你去意已決嗎?」皇甫欽問道。


  年華點頭,「我去意已決。」


  皇甫欽嘆了一口氣,「年華,你真無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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