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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四十二章 鳥雲

  崔天允和崔天罡的屍體難解難分,年華就令士兵將他二人葬在一處。「郁安侯之墓」,冰冷的墓碑上如是寫道。


  天上風起雲湧,地上烽火蔓延,禁靈之戰仍在繼續。從仲夏到深秋,年華和皇甫欽兵分兩路,年華在子桐山脈牽制靈羽騎,皇甫欽沿著邊春原東下,直搗禁靈王城——晟城。


  郁安侯在桐城陣亡,使得晟城中的景文王方寸大亂,眼見皇甫欽帶領大軍連破數城,逼近晟城,他錯派了幾名沒有經驗的將領去抵禦,結果一敗塗地。


  年華帶領青龍騎、白虎、騎與宮少微周旋於子桐山脈,使得靈羽騎大軍不能東下援晟城。


  崇華十年秋,皇甫欽帶領金獅騎攻破晟城,景文王自縊於明珠宮。與此同時,年華以林戰,水戰,連連奇襲瓦解靈羽騎,宮少微身邊的士卒已不足萬人。


  禁靈,鳥雲峽。


  天色已經黑盡,圓月掛上夜空。鳥雲峽中樹木茂密,幽森寂冷,偶爾有一兩聲空凄的鳥鳴。宮少微帶領殘兵敗將,從鳥雲峽中經過,他面容疲憊,雙目通紅,已經大不復之前的精勇銳氣。景文王的死訊早已傳開,晟城也已經被皇甫欽佔領,宮少微身邊不足萬人,去晟城已經沒有意義。於是,他半路折轉,取道鳥雲峽,準備逃出禁靈。


  月光輕薄如紗,靈羽騎舉著火把在峽谷的樹林中疾行。宮少微心中悲痛,抑鬱,恐懼,憂焚,他領著士卒枕戈待旦,日夜兼程,只想趕快平安地離開禁靈。想到師父慘死,景文王自縊,禁靈一夕傾塌,宮氏從此覆亡,宮少微悲從中來,胸悶如堵。


  靈羽騎在月夜中疾行,兩邊是崇山,道路狹窄,樹林十分茂密,瘴氣環繞。突然,前鋒人馬起了騷動,亂成一團:「啊!不好!有埋伏!」


  「快報告世子,前鋒人馬陷入鐵蒺藜中了!!」


  前方狹窄的道路上,鋪設了數百具鐵蒺藜,每具鐵蒺藜長六尺以上,寬達八寸,刺長達四寸。因為月夜行路,火光飄搖,看不清隱藏在草叢中的鐵蒺藜。道路狹窄,又沒有迴旋的餘地,疾行的前鋒部隊剎不住腳,紛紛倒在鐵蒺藜中,折損大半。


  宮少微大吃一驚,正想弄清楚是怎麼回事,峽谷上空突然飛來大量天棓,天鉞,天錘,飛鉤等重兵器。一時之間,靈羽騎中間的主力騎兵人仰馬翻,哀嚎不絕。


  「殺!殺!殺!殺——」鳥雲峽兩邊的山崖上,突然出現無數舉著火把的鐵騎,喊殺聲震天。


  「不好!中埋伏了!」宮少微急忙下令:「撤退,快沿原路退出峽谷!」


  天棓,天鉞,天錘,飛鉤等重兵器仍然不斷地從天而降,靈羽騎紛紛摧折,許多騎士或身首異處,或連人帶馬被釘在地上,峽谷之中血流成河,哀聲如鬼哭。


  眾將士護著宮少微撤出峽谷,按原路退回。眾人撤退到峽谷前的曠地上,心神尚未定下,但見眼前竟齊刷刷地立滿了銀甲騎士,火炬如海,鐵甲如林。


  聲勢浩大的騎陣中,有一人一馬當先,站在獵獵飛舞的白虎旗幟下。那是一名水色銀甲,火色披風的女將,她的容顏極美,五官有如匠師精心雕刻,畫師精心描繪而出,眉長入鬢,鼻挺如劍,膚白勝雪,唇紅似蓮,一半是英武的俊美,一半是艷烈的魅惑。月光照在她身上,銀甲反射出水一樣的寒光,冰一般的殺氣。她靜靜地望著宮少微,點漆般的黑瞳沉靜如水,「宮世子,年華在此恭候多時……」


  年華料定宮少微聞得景文王自縊,晟城失陷的消息,一定會棄國逃亡,再圖它計。故而,搶先在他出境的必經之路——鳥雲峽設下埋伏,一網打盡。


  宮少微渾身血跡,狼狽不堪,靈羽騎大半折損在峽谷中,他身邊所剩的士卒,不到三千人。年華身後的白虎、騎,少說也有六千人。三千疲弱乏困,驚弓之鳥的靈羽騎,怎麼能敵六千英武精壯,士氣如虹的白虎、騎?


  宮少微望著年華,亡國之恨,失親之痛一起湧上心頭,他突然仰天狂笑:「哈哈哈哈,想不到本世子今日竟要命喪鳥雲峽……也罷,也罷,臭女人,算你棋高一著,計勝一籌,不過如果你要本世子束手就擒,須得勝過我手中銀槍!」


  宮少微催馬襲向年華,他雙目赤紅如血,神色猙獰,手中的銀槍疾卷似雪龍,直取年華頸項。眼看銀槍襲來,年華不動如山,直到槍尖離她不過七寸時,她才倏然抽劍出鞘,玄劍勢如黑虎,與銀槍在半空相擊,驚雷乍起,閃出一串火花。


  「咴——咴咴——」年華和宮少微胯、下的戰馬受驚,仰天嘶鳴,四蹄亂刨。年華和宮少微乾脆棄了戰馬,在地上交戰起來。


  宮少微豁出性命,全力一搏,似乎即使要死,也要拉年華陪葬。年華面色沉靜,見招拆招,從容不迫。銀槍光如流星,玄劍色如墨翼,槍和劍交織在一起,令人眼花繚亂。


  宮少微大怒,邊戰邊罵:「臭女人,你亡我家國,我恨不能飲汝血,食汝肉……」


  年華淡淡道:「兩國交戰,各為其主。」


  「當年在郬坡,本世子就該殺了你……」宮少微悔恨地道。可是,如果時光真的倒流,回到當年在郬坡時,他覺得自己還是會放她走。因為他的心早已迷失在她的一顰一笑,一嗔一怒里。眼前的這個女人,讓他又愛又恨,想殺之,又不舍,不殺之,又恨她。


  就在宮少微一個失神之際,聖鼉劍挾雷霆萬鈞之勢,直襲他的面門。宮少微急忙揮槍抵擋,聖鼉劍來勢極猛,震得他虎口破裂,鮮血流出。他的手一麻,銀槍脫手飛出,聖鼉劍黑光閃沒,轉而直取他的脖頸。


  宮少微脖頸一涼,心中一片冰冷,他以為自己已經身首異處,可誰知居然還完好無損。


  「沙沙沙——」夜風吹過樹林,木葉翻飛。宮少微咽了一口唾沫,低頭一看,聖鼉劍正抵在他的脖子上,劍鋒只要再往裡一寸,就會割破他的喉嚨。——年華手下留情,並未存心取他性命。


  年華拿開聖鼉劍,「郬坡活命之恩,年華沒齒難忘。即使你後悔,我也不能殺恩人。你走吧。」


  宮少微滿頭冷汗,似乎虛脫了一般,跪倒在地。早有靈羽騎副將上前,拾起宮少微的銀槍,護著他上馬。


  年華揮手,示意白虎、騎,「讓路。」


  白虎、騎齊刷刷地讓開一條通路,如同火海從中分開一條生路蔓延向遠方。


  宮少微望向年華:「你真的肯放本世子走?」


  年華收劍回鞘,並不看宮少微,「快走吧。趁我還沒改變主意……」


  「年華,雖然我恨你亡我禁靈,但也不得不承認你是這亂世中真正的英雄。」宮少微深深地望了年華一眼,帶領殘餘的靈羽騎從火海中絕塵而去。


  「亂世中……真正的……英雄……」年華望著絕塵而去的靈羽騎,自嘲地苦笑。峽谷中,困在陷阱里重傷尚未死去的靈羽騎,正發出撕心裂肺的痛苦哀號。亂世中,英雄必是罪人。


  田濟湊上來道,「年將軍,末將認為,放宮少微離去只怕會有後患。禁靈大勢已去,他此番必定逃出境外,北方有北冥國坐鎮,他無路可去,只會南下,投靠蠻夷。南疆蠻族中,以摩羯族勢力最大。五年前,鷹王子拓拔玥成為摩羯王,他英武果斷,能征善戰,輔佐他的兀思出將入相,不過短短几年,南疆各大蠻族已經唯摩羯馬首是瞻,視拓拔玥為英武明君了。當年,拓拔玥還是皇太子時,隱匿身份混入玉京,被您在斗場上打敗,後來夜逃,引發了臨羨關之戰,讓摩羯割地賠銀。這筆恩怨,這場恥辱,摩羯王一直銘記在心,並曾揚言要帶領鐵騎北上,破臨羨,毀玉京。如今,宮少微逃往南疆,他是人中龍鳳,兵中將才,如果被摩羯王重用,他二人聯手,只怕將來會成為玉京的隱患。」


  年華沉思了一會兒,嘆了一口氣,道:「將來之事,難以逆料,也許本將軍今日真是縱虎歸山,後患無窮,也許本將軍今日只是放生了一隻受傷的溫馴動物,並無後患。無論將來是哪一種情況,他曾對本將軍有不殺之恩,本將軍今日也無法對他趕盡殺絕,置他於死地。田副將,你可以嘲笑本將軍婦人之仁,自留後患……」


  田濟搖頭,「不,年將軍仁義,令末將佩服。」


  年華苦澀一笑,吩咐道:「為了趕在靈羽騎之前抵達鳥雲峽布下陷阱,白虎、騎日夜兼程,目不交睫,大家也乏困了。傳本將軍令下,暫時在鳥雲峽紮營休息數日,再做計較。田副將,你派一支步兵進峽谷,將受傷的靈羽騎救出來醫治。傷好后,他們願意卸甲返鄉的任其自去,願意歸順白虎、騎的,編入伍中留用。」


  田濟垂首:「是。」


  在鳥雲峽休息數日,恢復元氣后,年華帶領白虎、騎向晟城出發,與皇甫欽會合。


  年華此行入晟城,主要是商議玉京與北冥分割禁靈的事宜。北冥派援兵入禁靈作戰前,雙方定下條約,如果能夠戰勝禁靈,利益四六分。玉京四,北冥六。作為投入大量兵力的玉京,只能佔有四成利益。後來居上,投入兵力不及玉京的北冥,反倒佔有六成利益。這項條約不僅苛刻,且不公平,但是因為當時情況迫在眉睫,急需援兵,寧湛不得不答應皇甫欽提出的苛刻條件,甚至還將年華拱手送給了皇甫欽。平心而論,皇甫欽因勢投機,未免有失道義。不過,縱觀禁靈之戰,如果不是皇甫欽最後關頭一子定乾坤,也不會獲勝得如此順利。終歸,沒有北冥援助,沒有金獅騎出馬,禁靈之戰不會獲得勝利。半路上,年華接到寧湛的信函,上面說,晟城會盟后,一切皆交給她按盟約處理。


  按盟約處理?年華心中隱隱覺得不妥,這不是寧湛的行事風格。她比誰都了解寧湛,既然已經勝利了,他不會甘於只拿四成的利益。他的野心,他的權欲,不會束縛在區區一紙盟約中……


  不過,信函中,他確實讓她按照盟約處理。想來他再無情,也還是有義,不會為了權勢利益,而違背道義。念及至此,年華心中微覺寬慰,她的君王終歸還是一個有義的人,但想起他的無情,她心中又哀如死灰。


  她已經不愛他了,在他親口將她賜給皇甫欽的那一剎那,他就扼殺了她對他僅存的一絲愛戀,一絲回憶。從此,寧湛死了,年華也死了,他是崇華帝,她是風華將軍,雖有羈絆,再無愛戀。


  年華嘆了一口氣,拋下了崇華帝的信函。


  晚風入耳,千里寂寥。年華突然意識到,似乎從出征禁靈起,她就再也沒有聽到那縹緲繾綣的簫聲了。雲風白沒有跟來禁靈。終究,他也死心了,不再守護她,等待她。是啊,誰會守護一個滿手是血的屠戮者?誰會等待一個鐵石心腸的女人?他逍遙如風,自由自在,她卻為浮世牽絆,活在步步殺機中。與他訣別,天各一方才是最好,免成生死仍相累。


  年華如此安慰自己,可是一想到再也見不到那銀髮如雪的男子,看不到他深情而寂寥的笑容,聽不到他溫和而磁性的聲音,她就覺得心一下子空落起來,生命也變得黯然無色。


  「他只是一個過客,他只是一個過客,他,只是一個過客……」年華撫摸著聖鼉劍,不斷地自言自語。她想讓自己相信這句話,並且硬下心腸,不再有感情。但不知為何,說到第三遍時,她的眼淚不受控制地涌了出來。不,他不是過客,他是她的知己,是曾與她患難相擁的人,是她生命中很重要的人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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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篆音?記風華(J贈)

  曲子:龍鼓—篆音


  拂鐵衣,照紅顏。


  星文動,風華現。


  當時青梅煮酒,


  不曾料合虛山中光陰淺。


  流光從來拋無端,嘆兮淚兮皆枉然。


  憶昔少年,明眸動心弦。


  雙星命讖,結一世執念。


  從此江山如花,我甘為棋定天下。


  烽火漫卷,長劍銀甲未換。


  三月杜鵑,家國萬里無還。


  曾記荒原雪滿原,繁花湮滅如幻。


  (念白)年華:一世風華,千秋萬代……那戲台上唱的是什麼?

  雲風白:夢華功臣,風華大將軍。


  年華:哦……


  長弓當挽,挽斷夢裡歡顏。


  劍光映碧,碧血染紅蓮。


  哪年花朝燈夜?


  哪年崑崙觴寒?


  一夢一生一念,

  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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