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四十一章 桐城
風雷陣陣如其名,疾如風,迅如雷,變化無限,制敵於死。在風雷陣中,靈羽騎的陣隊分列為方,圓,曲,直,銳,虛虛實實,變化無常,讓人不能捉摸。漸漸的,青龍騎被靈羽騎困在風雷陣中,雙方浴血搏殺,青龍騎的左翼被靈羽騎一點一點地吞噬,摧毀。
城樓上,靈羽騎的旗幟獵獵飛舞。風是東南風,旗幟向西北飛揚。
崔天允從黑紗中望著城樓下的激烈殺伐,臉上沒有表情。
突然,風向驟轉,東南風變作西北風,旌旗轉而向東南獵獵飛揚。
城樓下的戰勢也突然起了變化,當靈羽騎一鼓作氣,摧毀青龍騎左翼時,年華帶領主力軍衝破風雷陣里靈羽騎最薄弱的尾翼,從後方繞道反向靈羽騎圍抄而去。情勢驟轉,圍敵於陣中的靈羽騎,轉瞬間變作了籠中鳥。青龍騎漸漸縮小了包圍圈,黃沙漫漫的沙場中揚起了血塵。
城樓上,崔天罡看見此變,轉頭望向崔天允,冷笑,「世間能破風雷陣者,只有創出風雷陣的你,你連風雷陣的弱點和破法都告訴她了?怪不得,她敢親自前來桐城,原來是有恃無恐。不過,她還是有來無回,因為我早就料到風雷陣困不住她,而做了更周全的準備。擊鼓,布四獸陣!」
「咚咚咚!咚咚——咚——」第二面牛皮巨鼓被擂響,鼓聲急促如驚雷,響徹戰場。
不多時,城樓下的曠地四方,湧出了四支鐵騎。——這是崔天罡事先埋伏下的靈羽騎,每支騎隊約有五千人,兩萬人向青龍騎包圍而來,沙塵滾滾,刀光懾人。
「四獸陣是我這十年來嘔心瀝血創出的陣法,比風雷陣更具殺傷力。年華今日插翅難飛……哈哈哈哈……」崔天罡仰天大笑,成竹在胸。
崔天允的額上,浸出了一滴冷汗。
四支鐵騎包圍向年華的青龍騎,如同巨獸張開了血盆大口,擇人慾噬。
青龍騎大驚,年華心中也是一緊,急忙下令:「鳴角!」
「嗚嗚嗚——嗚嗚嗚——」戰場上,響起了雄渾的獸角聲,與之前短促的節奏不同,此時的獸角悠長而渾厚,響徹雲際,綿延天邊。
獸角聲響起的同時,年華一騎當先,手持聖鼉劍迎向西方包圍而來的靈羽騎將領。那名絡腮鬍的將領急忙揮刀迎戰,與年華激戰在一處。然而,他卻不是年華的對手,不到三個回合,就被年華斬於馬下。與此同時,地平線上煙塵滾滾,馬蹄如雷,大量銀甲騎兵縱馬而來,反將靈羽騎圍困入彀中。銀甲騎士的旗幟上,紋著威風凜凜的白虎圖騰,一馬當先的將領正是白虎、騎副將田濟。
靈羽騎沒有料到會反被包圍,頓時驚慌失措,人仰馬翻。
城樓上,旌旗獵獵飛舞,颯颯作響。旌旗下,崔天允和崔天罡並肩而坐,望著城樓下的戰局。
從城樓上望下去,曠地上的戰局仿如四個環環相套的圓圈,最裡面的是宮少微帶領的靈羽騎,本來有一萬人,但在年華的反攻中,已經只剩一小半了;第二層是年華帶領的八千青龍騎,也折損了左翼;第三層是布下四獸陣的兩萬靈羽騎;最外面的一層是聞獸角奇襲而至的三萬白虎、騎。
白虎、騎速度奇快,戰鬥力極強,逐漸瓦解著布下四獸陣的靈羽騎。外為白虎、騎包圍,內為青龍騎挾制,靈羽騎根本擺不開四獸陣,只能被死死地鉗制在方寸之地內,動彈不得。陷入包圍圈最裡面的宮少微,更是如陷牢籠,他帶著殘兵敗將拚命衝殺,以求破陣而出。這種境況下,哪怕風雷陣再厲害,四獸陣再具殺傷力,沒有辦法施展開來,也是徒然。
浴血奮殺中,年華修長的身姿,矯捷的動作,仿如一頭捕食中的獵豹,帶著充滿生命力量和無情殺戮的殘酷美麗。斬殺敵人於劍下的瞬間,年華頭盔下的容顏仿如雕塑,沒有慈悲,沒有憐憫,沒有饒恕,沒有留情。她的黑眸中泛著冷金屬的光澤,映襯著劍下噴薄四濺的鮮血,冰冷無情,血色蔓延。
年華領著青龍騎衝鋒陷陣,浴血搏殺,英勇如戰神臨世,冷酷如修羅重生。聖鼉劍所到之處,黑光如織,靈羽騎鬼哭狼嚎,兵折將倒,潰散開一條通路,青龍騎與白虎、騎漸漸匯合。
崔天允和崔天罡坐在城樓上,看著腳下風起雲湧,殺伐不絕。
崔天允的手指漸漸鬆開輪椅扶手,神色也漸漸平靜下來。與他相反,崔天罡面色大變,隨著青龍騎與白虎、騎匯合,他的額上漸漸浸出汗水。他沒有想到,他自以為布下了雙重殺局,可是對方在他的殺局之外,又布下了一層殺局。
眼看年華佔了上風,靈羽騎漸漸潰敗,崔天罡心念電轉,思忖對策。桐城中還有三萬士卒,如今之計,只能拼盡全力,開城一戰,或許還能挽回敗局。
崔天罡薄唇微啟,準備下令開城迎戰。可是,他的命令尚未出口,只覺得右胸一涼一痛,他低頭一看,竟是一支小巧的利箭沒入了胸口。他抬頭望向飛箭的來處,崔天允隱藏在廣袖中的手裡,正扣著一架小型弓弩。
「你……你……拿下……」崔天罡指著崔天允,嘴角有血沫湧出。士兵們疏忽大意,只當崔天允是一個殘疾無用之人,沒有對他嚴加防範,甚至不知道他暗藏了弓弩在袖中。
見此驟變,士兵們急忙奔向崔天允,想將他擒住。誰知,崔天允竟做出了一個眾人始料未及的動作,他拼盡全力從輪椅上站了起來,直撲向受傷的崔天罡。
崔天允勢如猛虎,又是猝不及防間,崔天罡避無可避,被崔天允撲個正著。崔天允掐著崔天罡的脖子,表情猙獰而可怖,他的喉嚨里發出破碎的聲音。
崔天罡拚命掙扎,從腰間抽出防身匕首,猛刺入崔天允腹中。崔天允詭異地笑了,掐著崔天罡的手力道更大……
崔天罡為了居高臨下地觀看戰況,輪椅放置於搭起的台上,城牆不過及腰的高度,崔天允、崔天罡廝打、拉扯中,輪椅疾速倒退,翻出了城牆。
在眾人來不及反應的瞬間,崔天允和崔天罡一起從高逾十丈的城樓上摔下。墜下城樓時,疾風吹掉了崔天允的黑紗,他的表情雖然猙獰,但眼中卻有淚滑落,破碎的聲音拼湊成兩個字,哀絕,:「弟……弟……」
聽到這兩個字,沾血的匕首從崔天罡的手中滑落,他眼中的怨戾陰暗漸漸褪去,露出一絲苦笑:「哥……哥……」
「砰!」輪椅跌落在地,摔得粉碎,塵埃四散。
漫天的塵沙中,跌碎的輪椅邊,隱約可見兩個倒在血泊中的人影。兩人糾纏在一起,一動也不動,鮮血如花綻放,匯聚成窪。
驟變發生得太過突然,城樓上的士兵根本來不及有所動作,他們見崔天允和崔天罡一起摔死在城樓下,這才反應過來,頓時驚慌失措,亂成一團:「啊,侯爺摔下城樓了?!!」
「郁安侯死了——」
「侯爺死了,桐城該怎麼辦?是閉城自守,還是開城迎敵?!」
「宮世子還困陷在殺陣中,該如何是好?!!」
年華在戰陣中看見崔天允和崔天罡墜樓的一幕,她心中驀地一痛,想要衝到城樓下去,但又被靈羽騎困住,不得脫身。這一切都是崔天允陣前換將的計策,他以自己的生命為代價,換取殺伐的結束,仇恨的終止。雖然,崔天罡和崔天允死了,但這一戰才剛拉開序幕,接下來才是破城的開始。
年華強忍哀痛,下令,「鳴角,攻城!」
「嗚嗚嗚——嗚嗚——嗚嗚——」雄渾的獸角響徹沙場,地平線上漸漸有巨影逼近,執銳披堅的青龍騎推著投石車,雲梯,衝車等等攻城器械,緩緩逼近。
陰雲沉沉,黃沙卷地。沾了火油的巨石,次第被青龍騎投入桐城,火石在鉛灰色的天空中劃過流星般的光尾,絢爛而殘酷。
戰場上,刀光劍影,年華領著白虎、騎浴血奮殺,靈羽騎四散潰逃,哀聲遍野。訓練有素的青龍騎以衝車長驅直入,大軍逼近桐城下,架起了雲梯攻城。
日懸硝煙重,火起桐城摧。攻城之戰十分激烈,城門被衝撞車攻破,青龍騎、白虎、騎潮水般湧入桐城中,靈羽騎在刀光劍影中倒下,百姓在戰火硝煙中奔逃,天地色變,碧血長空。
攻城之戰持續了兩個時辰,硝煙才漸漸散去,戰役才落下帷幕。桐城失陷,宮少微帶領殘兵敗將,潰逃而去。
夕陽如血,暮雲翻湧。
城摧將亡,哀鴻遍野。
青龍騎和白虎、騎開始清掃戰場,收拾殘局。崔天罡已歿,靈羽騎潰敗,子桐山之圍稍解。——摧毀駐守桐城的靈羽騎,只是為子桐山之圍打破一個缺口,宮少微仍有可能集合其它方向的靈羽騎,再次殺回來,亦或是去援晟城。
出征前,年華和皇甫欽約定,她帶領白虎、騎、青龍騎絆住子桐山的靈羽騎大軍,讓金獅騎順利攻取晟城。所以,攻破桐城,也只是禁靈之戰的序章,接下來的戰事會更艱辛,更危險。桐城之戰最大的勝利,是郁安侯之死。崔天罡歿了,將會大大地動搖靈羽騎的軍心。將為軍之魂,更何況郁安侯這樣的軍神,失去了他,靈羽騎只怕再難恢復元氣。更甚者,晟城中的景文王得知郁安侯死去的噩耗,也必定會坐立不安,陣腳大亂,給皇甫欽以勝機。
「傳令下去,大軍在桐城休整兩日,然後出發去琥城,必須截斷靈羽騎去晟城的道路。」年華對劉延昭、田濟道。
「是,年將軍。」劉延昭、田濟得令,分別去向青龍騎、白虎、騎傳達命令。
如血的殘陽中,破毀的城牆下,入目皆是屍體,血流成河。
年華踏過一具具屍體,來到城樓下,她在城樓下的屍堆中尋找著什麼,鹿皮靴子踏在積聚的血窪中,漾起一圈圈漣漪。在一架破碎的輪椅旁,她停住了腳步,躺在血泊中的兩具屍體,已經完全沒有了人形,只能從衣著上認出是崔天允和崔天罡。
孿生兄弟相擁著躺在鮮血中,屍體已經冰冷。兩個人的死狀猙獰而凄慘,但臉上的表情卻十分平靜、祥和。崔天罡甚至還帶著一絲笑意,彷彿終於獲得了解脫。前半生,他活在黑暗的地底,活在哥哥的陰影中,卑微且滿懷怨恨。後半生,他成了郁安侯,享受榮華權勢,被眾人尊敬膜拜,可是他仍舊活在哥哥的陰影中,自卑且心懷罪惡。也許,只有死亡,才能讓他真正解脫。從生到死,從愛到恨,一切恩怨皆葬塵土,終歸虛無。
「崑崙……」年華望著崔天允的屍體,聲音哽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