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章喬裝面聖

  雨水的濕冷已經不見,渾身之餘留下宮裝的綢布蒸干后的冰涼,夏子衿垂下雙眸,眼中的希望正在一點一點被這雷鳴陣陣,背著瓢潑大雨,被御書房內的明聖帝悉數澆滅。


  她不明白,她不懂得,為什麼明聖帝就是不肯見她。


  她明明已經有了證據,她明明已經知道了是誰做的,只差一步,就差一步,她就可以救夏晟卿了,而明聖帝又為何,連這樣的機會都不肯給她?


  「公主,公主?」


  小葵的呼喚聲被大雨的嘩啦聲淹沒其中,又是一陣陣地被風灌進她的耳朵里。她雙手緊緊攥著宮裝的裙擺,不甘與無可奈何交織著衝撞在心頭。


  小葵知道是勸不動她了,於是又是深深一嘆,不再言語。


  瓢潑大雨之中,檐下的長廊有宮女撐著紙傘碎步走過,裙帶飄揚,脂香四溢。


  「蘿兒,你悠著點兒,自知道自己雙足生得扁平,走路便更要仔細一些,瞧你這迷迷糊糊的樣子,若是再像上一回那樣冒失,差一些砸了端給皇上的膳食,看御膳房的姑姑要不要剝了你的皮!」


  那名被喚作蘿兒的宮女撓頭憨笑了兩聲,連忙陪笑道:「蘿兒曉得了,多謝錦姐姐提點!」


  幾名宮女越走越遠,話語聲也漸漸聽不清了。


  夏子衿跪坐在地上,眼珠子卻轉了轉忽地露出一抹笑來。


  御書房內,明聖帝手捧著奏則,讀清了上頭的字句,眉頭越皺越深,擰成了一股繩一般,牙關咬緊,面上的肅穆之色越來越濃。


  「真是好,極好!」


  明聖帝氣極反笑,一旁站著的小夏子看得是膽戰心驚。伺候明聖帝久了的人才知曉,帝王之怒乃分為三種層次,一是微怒,如同海浪拍岸,雖然聲勢頗大,卻沒有多麼可怕,幾番聲勢后便歸於平靜;而是盛怒,如同洪水滔天,此番怒氣之下萬物沖刷,腥風四四;而比盛怒還要更加可怕的,是帝王的怒極,如同狂風暴雨之前的風平浪靜,讓人不由懈怠,而平靜過後卻是滔天的大怒,那是無法承擔的後果。


  小夏子此刻小臉也是皺做一團,大氣也不敢出,生怕怒極的帝王會遷怒但自己的頭上。


  「小夏公公,小夏公公!」


  門外的內侍小聲地叫喊著,小夏子心裡頭哎喲了一聲,瞧著還拿著奏則冷笑不已的明聖帝,心頭抹了把冷汗,一步一挪地到門邊輕手輕腳地開了一小條縫隙,用手窩在嘴邊低聲道:「什麼事!沒看見皇上正忙著呢嗎!」


  他餘光往御書房前的殿階上一看,原本筆直跪立的夏子衿已經不見了,心頭也是鬆了一口氣,看樣子,再後日大理寺卿那邊出結果之前,明聖帝是不打算見明珠公主的。


  回去了也好,省得在這頭遭罪,他什麼也幫不上忙,總覺得心裡頭愧對一直照顧他的夏晟卿。


  小夏子幽幽地嘆了一口氣。


  「小夏公公,您看,這眼看著要到午時了,御膳房的菜也準備好了,皇上是打算在御書房裡頭用膳,還是……」御膳房的管事哈腰道,這皇上遲遲不傳召上午膳,他們也不敢不做,只好上來催問催問,這皇上若是餓著了,遭殃的還是他們。


  小夏子還當是什麼事兒,瞧了瞧八九名已經端了膳盤在御書房門口侯著的宮女,再伸頭進屋子看了看握著奏則面色已經緩和下來,卻已經冷得可怕的明聖帝,兩相權衡之下,還是擺了擺手道:「跟咱家進來。」


  宮女們應了一聲,便端著膳盤隨著小夏子緩步移動,宮女們清一色身著淺綠宮裝,長至腳踝的單衣襦裙隨著走動而寬擺,莫不好看。


  「皇上……您批摺子已經批了一個上午了,奴才看著也心疼,莫不然用些膳食吧?御膳房的宮人們今日蒸了鹿茸膏,奴才聞著可香了!」小夏子躬著身子在明聖帝一側小心翼翼地緩聲道,看著明聖帝晦澀不明的面容,心裡頭也打鼓。


  明聖帝眼睛抬也不抬,雙手還緊緊捏著那份奏則,眼中的不耐之色越來越濃,抬手擺了擺,不再言語。


  小夏子見如此,自然是知曉明聖帝無心用膳,輕輕一嘆,低聲催促著宮女們端起膳盤有序退下。


  宮女們一個個端著膳盤便邁步而出,走在最後頭的宮女卻是一直站著不動,小夏子嘿喲了一聲,正甩著拂塵要上去提點兩句,卻見那宮女放下膳盤,撲通一聲就朝著明聖帝跪了下去。


  「父皇……」


  只見那宮女抬起頭來,明眸皓齒杏眼蠶眉,玉肌吹彈可破,不是在門外跪了一個多時辰的夏子衿又是誰。


  此刻小夏子真是想哎喲地叫一聲小姑奶奶,捏著袖子干著急,這明珠公主自己個兒混進宮女堆裡頭進了御書房,若是皇上怪罪下來可怎麼是好!


  「父皇,您不想見兒臣,兒臣卻不得不見父皇。」夏子衿雙手合在頭頂,對明聖帝深深一拜道,「兒臣明白父皇是知曉兒臣要說些什麼,才閉門不見,可兒臣還是要說,晟卿他是無辜的,泄露試題的人並不是他!」


  周遭一片靜謐,靜得窗外的雨聲都彷彿放大了好多倍,嘩啦嘩啦,擊打在夏子衿的心中,她從未覺得一瞬有這樣漫長,她害怕又期待,期待明聖帝的答覆,害怕他不屑答覆。


  就這般寂靜了許久,小夏子站著冒汗許久,夏子衿拜在地上低頭許久,埋頭在奏則之中的明聖帝才緩緩開口道:「你說夏晟卿清白,又如何證明?」


  夏子衿欣喜地抬起頭來平復略有些激動的心情,呼了一口氣,一字一句道:「回父皇,兒臣這幾日暗中調查此事,並陰差陽錯地抓住了當初上各個學子府上販賣試題的中年男子,此人名喚王強子,受人雇傭上各家門販賣試題,出價三萬兩銀子,而學子之中只有李白祖買下了試題。且兒臣幾番暗查,已然知曉了這背後的僱主是何人!」


  夏子衿不曾歇氣地說了一長串,卻包含了令人咋舌的消息,小夏子在一旁聽得是心驚不已。將科舉殿試的試題明碼標價著販賣,無疑是給明聖帝臉色看,試題乃是明聖帝親手所寫,此人所為豈不是告訴天下人,皇威可以隨意藐視?


  只見明聖帝用一種異樣又難以說盡的目光深深看著夏子衿,半晌才低聲道:「是你一人查清的?」


  夏子衿不明白明聖帝此言何意,愣了片刻便點頭道:「兒臣所言句句屬實,那王強子如今被僱主追殺身受重傷,兒臣已將他安置在安全的地方,父皇所想提用人證,兒臣即刻便可讓人去將王強子接進宮裡來!」


  明聖帝依舊皺著眉,且越發深了起來,望著恭敬進言的夏子衿,他的眼中劃過了一絲可惜之色。


  可惜她不是男子,否則……


  明聖帝瞬間又止住了想法,恢復起冷冽的面容,竟是對著夏子衿的訴告一言不發。


  夏子衿也不管明聖帝的沉默,只當他是不信自己,又繼續強有力道:「父皇,若是需要,物證,兒臣這裡也有!兒臣在那僱主派來追殺王強子的殺手身上發現了一枚令牌,那令牌之上刻有虎紋,虎紋瞳中有麥穗,顯然是皇室中人才有的東西!兒臣將令牌與兒臣之時入宮各宮中人所送之禮細細比對,已然找到了那虎紋的所有者!那僱主分明就是……」


  「夠了,住嘴!」


  夏子衿正要說出皇長子夏斌的名字,卻被明聖帝厲聲打斷,她錯愕抬頭,只見明聖帝雙眼驀地瞪大,大手在桌案上猛地一拍,呵斥道:「給朕出去!」


  「父皇!兒臣……」


  「你聽不明白嗎?朕叫你滾出去!」


  明聖帝怒吼一聲,大袖用力一掃,竟是將手邊的烏山硯台也掃到了地上,哐當一聲,硯台中的墨汁撒了一地,濺上夏子衿的裙擺,暈開點點墨梅,恍若枝頭最艷的那幾朵,烈烈開放。


  夏子衿愣愣地看著面色變得猙獰不已的明聖帝,恍惚了起來,她似乎有一種預感,覺得明聖帝彷彿知道她要說什麼,才在她要說出名字的那一刻突然呵斥,令下半截話堵在那裡。


  「父皇……您為什麼不願聽呢?是不想聽,還是不敢聽?」


  夏子衿沉著嗓音,盯看著明聖帝的神色,不願漏掉他哪怕是剎那的反應。


  明聖帝因怒氣而胸口起伏,他聽得夏子衿一句「不敢」,眸中瞬間閃爍過一絲不自然,很快便如同從未發生一般,拍響桌子大吼道:「來人!把公主給朕帶回墨生園去!沒有朕的命令誰也不許讓公主踏出墨生園半步!」


  御書房的門應聲打開,侍衛有序地踏進房中,對夏子衿做了一個請的手勢。


  「公主……奴才扶您……」小夏子又是一聲嘆,伸手將跪在地上的夏子衿扶了起來,即便隔著綢料,小夏子也能感到她手臂肌膚的冰涼。


  夏子衿的一腔希望,就在這一刻,被御座上的明聖帝,全數澆滅。


  是她想錯了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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