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往昔
桌上的宣紙已經換了好幾張,上面都布滿了各式各樣的圖案,皆是雲霜悅為了說明情況而畫的。莫南清醒了半夜,看著那些密密麻麻排列交錯在一起的形狀,眼中出現了一些倦意,不自覺地打了個哈欠。
他確實了解到不少。
何景和雲霜悅是夫妻,兩人在二十歲之時就成親了,也就是距離現在的十年前,他們之前居住在業國北部的一個村子里,那裡是業國與安國的交界處。
夫妻二人關係和睦,感情深厚,然而好景不長,沒過兩年,雲霜悅就染病去世了。她去世后,何景自然是悲痛欲絕,等日子過了久了,他表面上雖然恢復了往日里溫和的樣子,但內心裡還是滿目瘡痍。
雲霜悅說,她死後魂魄第一次回來見到何景的時候,他把自己關在屋子裡,沒日沒夜地畫著自己的畫像,她不敢面對他那悲傷的神情,便不再看他,任由自己的魂魄在人世間徘徊,有時候清明時會回自己的墓邊,更多的是在各種地方遊盪。
她以為自己過不久,魂魄也要離開,不知道是否是因為心中有所眷戀,遲遲沒有轉世投胎。不知道在人間漫無目的地停留了多久,突然有一天,她感到自己的靈魂有了方向感,像是被什麼吸引了一般,向著某個地方飄過去。然後她看見了幾座奇怪的山,看見了魂山鄉,最後,看見了何景。
何景似乎是搬到了一處新的住所里,眼神里居然有了幾分期待和光明。雲霜悅不明白為什麼自己會追著何景過來,後來看到鎮里的鬼魂不止她一個,它們的身旁都是生前認識的人,她就知曉了些許。
魂山鄉風水獨特,四周靈山環繞,也不知是從何時開始,流傳了一個傳說,只要尋到了這個鎮子,自己已故的親人亦或配偶就可以歸來。但是有一點,並不是人人都可以翻過四周的靈山進到鎮子里來,若沒有足夠深的執念,是走不出那滿山迷霧的。
事實證明這個傳說所言非假,因為雲霜悅來了后,就沒辦法再從鎮中出去。她便留在了何景的府內,如何景所願那般呆在他的身邊,可惜他看不見就是了。
三年如一日,死後與何景一起的時間居然比生前長,雲霜悅不禁想苦笑。
到這莫南忍不住就問她:「那我怎麼就看見你了?」
這個問題雲霜悅也答不上來,那日她在深山中將兩人帶進來時,還是藉助的山間的靈力,至於為何莫南會在府中看見她,原因不明。
「你……想讓我幫你,將何大哥從這鬼地方撈出去?」
雲霜悅點點頭。
「為什麼啊?你們不都很在乎對方么……而何大哥從別的地方過來不就是……」莫南地不解道,待他看到雲霜悅深邃的眼神時候,話說一半頓時就卡住了。
他沒經歷過感情,長這麼大除了作死搗亂沒什麼特別感興趣的人和事,雲霜悅和何景之間的複雜情感他一時間難以理解。可情感上的白紙不代表著情商是零,他琢磨了會,倒也略知一二。也對,有誰會看到自己死後,明明陪伴在摯愛之人的身邊,他卻一直看不見自己呢?
恩,應該是這樣。他心中默默肯定了下。
……等等。
「不對啊,你叫我去說,我哪來的立場??」莫南疑惑道,「你不覺得你應該自己去說?有什麼辦法讓何大哥看得見你,而且你還可以開口說話的?」
雲霜悅沉默了會,隨後抬起雙手蜷起五指,就要一副撲過來的樣子。
「附身?!」跟她交流了這麼久的莫南,一看她那樣就知道她什麼意思,差點嚇出一身冷汗。
雲霜悅恢復原狀,面無表情地點頭。
「……別別別開玩笑了,」莫南聲音都開始發顫了,「我還是第一次親眼看見有鬼要附我身……等等,我聽說附身之人的身體是要付出代價的吧?!那是什麼?」
繼而雲霜悅又是面無表情地伸出三根手指。
「三年陽壽?!」
……
「那什麼,你是非得勸何大哥走不成么?」莫南正色道。
再次點頭。
「姑奶奶!……我、我幫你去說!!你你別附上來!看在咱們這麼一夜的交情,啊不對,患難與共之情的份上,小的還想多活幾年……」
看莫南緊張得語無倫次的模樣,雲霜悅用手擋著輕輕地笑了起來,然後她手撫上了他的肩,似是安撫地拍了一下,意思是自己不會這麼乾的。
「恩……恩……我想想,想想。」
莫南提起來的心稍稍放下一點,冷靜了會,趴在桌子上,默默地想著對策。
外邊的天又亮堂了幾分,寅時已經過去,再過半個時辰就該到黎明了。莫南思來想去,也沒有想到什麼絕好的法子,倒是徹夜未眠的困意涌了上來,而且身子越發疲倦,眼皮子開始打架了,思維也逐漸發散開來。
他迷糊著的時候,想起了什麼,低低地嘀咕了聲:「姑奶奶你別趁我睡覺的時候……附上來啊……」
之後的很久都沒有發出聲音,應該是撐不住睡了過去。
雲霜悅看著他睡著的側臉,也沒有趁人之危的打算,只是把他臉旁披散的碎發略微捋了捋,目光落在了他眼角的痣上,出神地盯著。
如果她能開口說話,她是很想告訴他,其實前些天晚上的時候,她就曾打算附身在他身上。
不過,當她快要成功的時候,她看見了因受自己的影響,睡夢中哭的撕心裂肺的莫南,他的眼淚沾濕了身旁人的衣服,而那人雖一臉不悅,卻還是把他抱在懷裡任由他繼續哭著,甚至還拿出帕子給他擦著。
然後雲霜悅就心軟了,等她反應回神,她已經從莫南體內撤了出來。
此時的她盯著莫南安靜的睡顏,嘴角不自覺地微微揚起,已被擦凈的臉上的笑柔和似水,目光深邃,似乎是透過莫南看著其他東西。
清晨,辰時已過,今天依舊是個晴天。
季歸然在床榻上醒來的時候,發現自己身邊的位置已經空了,不免有些詫異。
他慢悠悠地起身,看見屋內的大門略微敞開著,像是有人出去后沒合好門,室外的明亮的光線從那條縫中擠進來,在地上留下一道光痕。
補充了不少睡眠的季歸然精神狀態好了不少,眼旁的黑眼圈也消退了,他伸展了下筋骨,醒了醒腦後就下了床。
他思考著今日離開何府後,得再在魂山鄉四處好好尋找一番,如果還是沒有線索,也只能另做打算,比如回頭去尋那老道士。
這樣想著,季歸然便開始整理起自己的衣物來。拉開櫃門,他敏銳地察覺到有一些不對勁,仔細檢查了下,發現自己所攜帶的上衣少了一件,還有一件下裳也不翼而飛。
他微微皺起了眉頭,疑惑著自己應該沒那麼粗心,踱步回床邊在上邊翻找了會,連它們的影子都沒看見,他的眉頭更緊湊了。
正當季歸然再次打算回櫃前確認一下的時候,他的目光偶然捕捉到柜子下方一小塊透出來的布料,於是他蹲下身子,稍稍將那塊布料一扯。
一大團揉在一起的衣物就被扯了出來。
「……」
過了一會,季歸然就從屋內出來了。沒走幾步路就看見了何景,何景早就起了床,此時正在庭院內給山櫻澆水。
他見季歸然匆匆從客房內走出,有些詫異,道了聲:「季公子,起來了?」
季歸然點頭示意,然後問道:「何大哥可有看見莫南在哪?」
「莫公子啊……」何景沉吟片刻,搖頭,「我今天還沒在府里見過他……他不見了?」
「算是吧。」
「可能他出去了,亦或在府內某個角落裡,季公子若是要尋他,可以在府中先看看,一般房間的門都不會上鎖,請放心。」
「多謝何大哥。」季歸然跟何景道了謝,便轉身離去了。
何景站在原地看著他的背影,回想起季歸然剛才複雜的神色,乍一看似是有些惱怒,又好像在竭力隱藏著另外一種強烈情緒,大概是……何景居然覺得他在憋笑,一定是看走眼了。
繼而笑著搖搖頭,嘆道人老了,眼神也不好了。
季歸然在府內找著莫南的身影,他從每處院落里走過的時候,都會打開一下那些緊閉的門扇,確認其中沒有人後才去下一個地方。
不久,他走到書房附近,他內心裡覺得莫南這人跟書香氣毫無半點關係,便對這個地方沒有多加在意,只是習慣性地去推了一下書房的門,哪知竟然被一股阻力給擋住了,門似乎從裡面用門栓鎖上了。
直覺告訴他就是這裡。
季歸然嘴角露出一抹不易察覺的笑來,他很想就這樣用蠻力直接破門而入,可是顧及到這裡是別家宅院,忍下了這股衝動,決定找其他入口進去,然後往屋子另一方走去。
此時的莫南正在書房內呼呼大睡。後天培養成的坐在凳子上睡覺的技藝,使他怎麼睡怎麼香,絲毫不受姿勢影響。
他睡得毫無防備,嘴角處留下一串涎水,流到底下寫滿東西的宣紙上,與那些墨跡融為一體。他沒有察覺到,只覺得睡夢中都是墨汁的清香,還有那生宣的膠氣。
當然他更沒有察覺到,屋子的窗戶從外被打開的動靜。
季歸然一落地就看見了在桌子上睡得死死的莫南,定睛一瞧,他身上的確穿的是自己的衣服。
看著自己的衣物被莫南這廝鬆鬆垮垮地穿在身上,再看他那口水流了一桌卻不自覺的模樣,季歸然心裡只有一個感覺,那就是嫌棄。
嫌棄極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