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一章:無緣故的矛盾
可謂真是三個男人一台戲。
季天澤盯著桌面上的碎渣子好一會,意識到就算再怎麼看也復原不了了,才嘆了口氣,接受了這個殘酷的事實。
莫南倒是被桌上那些閃著光的碎片吸引了目光,爾後就伸手向它們抓去,旁邊的季天澤見狀忙喊出一聲「別動」,然而已經晚了。莫南的手指剛拾起一塊,碎片的邊緣就戳進了他指尖的皮肉里,他感到一陣吃痛,下意識地丟下,可血已經汩汩冒了出來。
「這……」莫南略微詫異地看著指尖的血珠,沒想到這些通透晶亮的潤色物體居然這麼尖銳。
不過這點程度的小傷他從小到大受慣了,也不準備放在心上,正欲將血往衣擺擦擦了事,哪知他還沒行動,季天澤一把抓過他的手,神情嚴肅地仔細觀察上頭的傷勢。
莫南被他這麼一大驚小怪的舉動嚇到,有些不好意思起來:「這……無礙的,小傷而已……不管它過幾日就好了。」
「……你怎麼可以是這樣的阿莫!不行,得消毒才行……嘖酒精也沒有……」季天澤頭疼地鎖起眉頭,忽而想到了什麼,直接將莫南的指尖含入口中,用自己的舌頭舐去上面的血漬。
莫南一懵,季天澤這舉動令他猝不及防,他沒想到他會來這一出。溫暖的口腔包裹著他的手指,還有濕熱的軟物在傷口處輕柔地舔著,酥麻感很快超過了傷勢的疼痛,一種前所未有的奇異的感觸爬上心頭。
他獃獃地看著季天澤舔盡自己的血跡,直到傷口再也不出血,他也沒有停下來,舌尖沿著手指往下探,然後在莫南的手心處慢慢划著圈,灼熱的氣息盡數呼在了他的掌心,雙眼還一動不動盯著他,似乎是在討好一般。
真的好像某種犬類……莫南想著。然而手心處傳來異樣的癢感,讓他忍不住笑著開口:「行了行了……別舔了……好癢……」
看著莫南展露的笑容,季天澤有些晃神,繼而順從地放下他的手,也溫柔地笑開:「阿莫你笑起來真迷人……對了,你等會,我記得我還有創可貼,我去給你拿點。」
說罷,季天澤匆匆起身,疾步向屋外走去。莫南沒聽懂他最後一句說了什麼,只記得他那嘴角綻開的笑容,和眉眼彎彎的樣子,是從季歸然臉上絕對見不到的,可他卻意外的覺得賞心悅目。
「唉,季天澤笑著還真有些好看。我說季歸然,你要是學著點也沒那麼討人厭了。你瞧瞧你,一天到晚擺著個死人臉給誰……」莫南偏頭正想揶揄一下,冷不丁對上季歸然的臉色,嚇得後半句話卡在了喉嚨里,「你、你怎麼了……」
雖說季歸然這人平日里見人也沒什麼好臉色,但陰成這樣是不是有點奇怪?
「喂?季歸然?季公子?季少爺?」他伸手在季歸然眼前晃了晃,「您還好嗎?」
季歸然猛地攥住他的手,帶著殺意的眸子直直落在上方,刀割一樣的眼神像是要給他剜下塊肉似的。
害怕。莫南扯了扯,只想收回來。
很快,出去的季天澤就回來了。門外傳來了腳步聲,季歸然這才放開鉗著莫南的手,打破了僵持著的狀態,莫南心有餘悸縮回並揉揉被掐的部位,心裡不斷用各種言辭咒罵著季歸然。
季天澤回來后,沒有發現二人的異常和不愉快,他坐到莫南的旁邊,掏出一個條布裝物品,撕去它兩邊表面的一層薄膜,拉過莫南的手,將它繞了上去,布條的表面有著粘性,兩邊貼合著皮膚,中間的棉物輕柔地裹著傷口。
「行了,這樣就不會感染了,還好我準備充分。」季天澤如釋重負。
莫南好奇地盯著纏在手上的東西,似乎是在研究是何物,不得不說它很有用處,隔絕了傷口和空氣,絲絲的痛感緩解不少。
他覺得季天澤身上有一種神秘的氣質,這種氣質與這個世間格格不入,但也不會受到排斥,像是明明特殊,卻也能與之和諧相融。
不知道周邊的人是不是也這麼認為。莫南這麼一想,忽然記起了自己來這的緣由,懊惱著怎麼又忘了正事。
「話說季公子你……」
「喂喂阿莫你這麼見外幹什麼,叫我名字不好嗎?」季天澤不滿地打斷他。
「……哦……季天澤你……」
「不!你不要帶姓啊!」
「……」莫南抽搐了下嘴角,不太習慣地開口,「那……天、天澤?」
「在!」季天澤心滿意足地應道,若長了尾巴都可以開始搖了,「你剛想問我啥?」
「我是想說……你還記得何景不?」莫南只覺眼前蹲了一隻巨犬,毛茸茸的還粘人的緊。
「何大哥啊!我怎麼不記得,」季天澤眼前一亮,「這屋子還是他留給我的呢,何大哥是好人啊,可惜三年前就搬走不知道去哪了。怎麼怎麼,你們認識?」
「恩,機緣巧合就相識了,他已打算離開現在住的地方,托我們將一封信轉交給你。」驀地莫南想到了什麼,「……對了,信呢?」
季歸然不知何時已將何景的信取出,置於桌上。莫南順勢將它拿了起來,又望了眼季歸然的臭臉,二人正好對上眼。接著莫南白了他一眼,冷哼一聲就不再看他。
莫南將那信塞到季天澤手中,後者利索地三兩下拆開,扶了扶眼前的黑框,迫不及待地閱讀起內容來,他翻來覆去看了好幾遍,還一邊喃喃著:「唉還是沒法好好適應這古人的寫字風格……」
一會後,終於讀懂了的季天澤欣喜道:「哎呀!何大哥這是要回來了啊,真高興!我得提前幫他整頓整頓屋子才行!」
見季天澤的反應,莫南大致也猜到了信大概的內容,完成了囑託之後放鬆了不少,想著接下來要著手他們自己的事了,便對著季天澤說道:「他回來就好,那麼我們還有要事要辦,先告辭了。」
說罷就起身打算告退,不料還未走出幾步,整個人就被反應敏銳的季天澤圈了回來。
「??」他不解地看著後者。
「不、不許走!」季天澤死皮賴臉地箍著他,「好不容易才見到了!你捨得走嗎!!我不依,你不能這麼殘忍地對我!」
「……」莫南心裡直翻白眼,正思索著要用什麼言語來拒絕他,「我……」
還未說出幾個字,他就感到手臂上多出一股往前拉扯的力,只見全程沉默著的季歸然一把攥起他,不容反抗的力量從臂上傳來,莫南有點吃痛。
「恕在下直言,」季歸然狹著雙眼,手上不自覺地加重了拉的力道,「我們來此處有別的正事,還請公子放手。」
「有什麼關係?那你們就住在這嘛,別走就是了。」季天澤絲毫不放鬆地又將莫南往後攬。
「那太叨擾公子了,還是算了吧。」季歸然更用力地扯著。
「說哪的話呢!我完全不介意的!!」季天澤也不甘示弱。
……拉皮筋呢你們?!有完沒完?!莫南內心叫囂著。前後同時拉鋸的力量,使他全身都幾乎要脫節了,他覺得五馬分屍的撕裂感也不過如此。他忍不住吼了出來:「都給我住手!!!」
意外的,二人真的停止了手頭的動作,同時望向他,似乎是等著他的下一句話。
「……」莫南倒是沒意料到這兩人這麼聽話,頓時不知道要說什麼,「你們……不許扯了啊!沒看見小爺都要斷了?!」
二人聽言,皆無反省之意,氣的莫南直想一人踹上一腳。
「算了,不想跟你們計較。」他咬牙冷靜了一會,「我剛想了下……我們有別的要事,但的確還沒有住處。這樣吧,我們先在這住下好了,反正兩頭也不耽誤,如何?滿意了嗎?兩位大爺?」
「滿意滿意,就這麼愉快地決定了,不許反悔啊!」季天澤如願以償,埋首在他頸邊蹭了蹭,然後放開了他。
莫南盯著依舊拽著自己不放的季歸然,挑眉催促道:「喂,還有你,給我放手。」
季歸然不為所動,陰沉的眸子死死地瞪著他,良久,才不屑地甩開他的手,還發出一聲輕蔑的冷笑。
「……??」莫南只覺得這人簡直莫名其妙,無緣無故地耍什麼性子。
不過他們確實就住了下來。由於客房長久未使用,季天澤還得去收拾收拾,也就是去整理房間的時候,他突然意識到一個問題。
「好像何大哥這裡……只有一間客房來著……」季天澤有些不好意思道,「要不擠擠如何??」
莫南自己倒是無所謂,又不是沒跟季歸然一間屋子睡過。他試探性地瞅了瞅季歸然臉上的神色,看不出是反駁還是同意,就權當他默認了,於是滿不在意地回道:「無妨無妨,那就擠擠吧。」
「成!我看下怎麼清理。」季天澤說著就開始找起工具來。
「要幫忙不?」
「不用不用,你們去忙吧,我可以的。」他擺擺手。
見季天澤用不著自己幫助,莫南清閑下來,一時間做正事也沒有頭緒,正想問問季歸然要先幹什麼,只見他一言不發地就往一個方向走了,莫南忙不迭地跟了上去。
「我們接下來要先幹嘛?」他問道。
季歸然沒有回答他,視線一直落在手中的玉佩上,那裡邊的光澤早已消失,無論怎麼看,都只是一塊普通的玉罷了,不過這次,他倒沒有打算將它隨手丟棄。,
見季歸然不搭理自己,莫南也不在意,繼續自言自語般地講著:「它怎麼不亮了?是因為我們已經到了嗎?你有什麼打算,說出來我們一起商量商量唄,恩?」
莫南跟著季歸然快走到大門口,自己嘰嘰喳喳講半天,然而後者從頭到尾連個語氣詞都沒給他,莫南就算再怎麼大條,也有些受不住了,他茫然地不解道:「你很奇怪欸……為什麼不理我?」
還是沒有得到回應,莫南愈發起勁:「你是不是聾了?打算一路上就當我不存在?你這樣要吃虧,我這人很有用處的,小心我不幫你……」
終於,季歸然像是有了反應,他在門口停了下來,轉身面不改色地注視著跟著後頭的莫南,用一種諷刺的語氣一個個字地吐著:「用不著,你就留在這跟那位公子,談、情、說、愛去吧。」
說完就砰地合上門,毫不留情地將莫南關在了裡邊。
「……??」原地的莫南一頭霧水,起初是有些不明真相,之後湧上心頭的就是越來越多的惱怒。
他一腳踹上季歸然關上的木門,惡狠狠地喊道:「成啊!你自己哪涼快哪呆著去!!小爺我不奉陪了!!」
季天澤也是不得其解,正當他將自己包裹完成,連臉上都綳了塊擋灰布的時候,他瞧見之前離開的莫南氣沖沖地回來了。
他詫異地拉下綳布,一臉疑惑:「咦?阿莫你怎麼回來了?」
「被狗吠回來的。」莫南不屑地啐了一口唾沫。
「啊,沒事吧,有沒有被咬啊?」
「咬?我還嫌他不夠格呢!算了,說起來就生氣,不提了,」莫南不想講,便索性轉移了話題,「天澤你要清掃客房么?一起吧,反正我也不出去。」
讓季歸然一個人忙活去好了。
季天澤見他一副還在氣頭上的模樣,也不追問,然後喜滋滋地應道:「好啊。」
於是二人共同著手清理起來。舊屋子的客房的確是長久未曾使用,與那堂室一樣,一開門就是飛揚的積灰,毫無防備的莫南直接被嗆到,咳得上氣不接下氣。
季天澤記起什麼,拿了一塊與自己臉上一樣的布遞給他,並貼心地幫他綁在腦後。莫南的口鼻前擋了塊布料,呼吸有些不太舒暢,不過積灰的侵擾倒是少去不少,他也忽略了那小小的不適。
行動方便了,他們很快就在屋內整理起來。莫南擦拭著傢具表面時,高處的灰塵落了下來,不小心掉進了他的眼裡,刺得他眼淚都出來了,他用手去揉,結果沾了灰的手碰上去,這種感覺反而愈烈。
季天澤注意到他的異樣,連忙把他的手從臉上挪開,凝視著莫南難以睜開的眼睛,繼而對著它,輕輕吹了口氣上去。
莫南只覺有微微流動的氣息拂面而來,眼裡的痛感竟是緩解了很多,他嘗試著抬起眼皮,那痛感已然消失散盡。
「……多謝。」他眨了眨眼讓視線清晰一些,看見了季天澤戴著的黑框物體中反著光,似乎是有一層透明的東西,透過它能瞧見一雙標緻熟悉的丹鳳眼,深色帶綠的瞳孔里有些許擔憂。
季天澤見莫南略彎的眼尾被液體浸濕,睫毛上也沾了一點,眼中氤氳著水汽,再有眼角處的淚痣襯著,朦朧得像是在蠱惑人,他不由自主地就將臉附了上去。
莫南看著又放大幾分的季天澤的臉,隔著他們臉上的兩層布料,他還是能感覺到柔軟溫暖的東西在自己唇上,置上來的力量很輕,不急不重。
這個吻並沒有持續太久,季天澤不一會就退開來,像是什麼都沒發生過一樣,說道:「好了,繼續打掃吧。」
「哦、哦……」莫南還在發愣,半晌回過神時,只覺得臉上發燙,剛對著季天澤的臉,自己居然想起了季歸然,一定是因為兩人長的太像了。
他們大概清理了幾個時辰,直到太陽落山後,才勉強將屋內翻新成能住人的樣子。
結束后的莫南扯掉綳著的布料,大口呼吸了幾下,悶了一天的他覺得哪兒的空氣都是新鮮的,季天澤已經告別回自己屋歇息去了,此時打掃完成的客房內只有莫南一人。
他疲憊地伸了個懶腰,驅散了身上的些許倦意,然後張開雙臂躺在床鋪上一動不動,盯著天花板出神。他意識到季歸然沒有回來,心想這人會不會莫名其妙亂髮了通脾氣后,就真的留他一人在這裡,自個走了。
呵,關我屁事。他不屑道。繼而他又想著,要是季歸然沒走,還記得回來的話,又要怎麼面對他才好。
莫南開始斟酌起來,他覺得自己無論如何都要把氣出一出。
外邊天色已暗,月上柳梢,屋內的莫南千方百計地想了無數種方式,然而他要挑釁的對象卻是還沒出現,他都要懷疑季歸然是不是真的不打算回來了。
正當他準備自己洗洗睡了算了的時候,屋外傳來一陣敲門聲。
喲!小樣終於來了!莫南有些激動,他拍拍臉,盡量不讓內心的情緒顯露出來,擺出一副人人都欠自己錢的臭臉來,然後裝作不耐煩的樣子去開了門。
本以為能給季歸然一個下馬威的莫南,看見來者是季天澤后,臉上裝出來的表情被驚訝和失落代替了。
「阿莫,我想跟你商量點事~」季天澤沒發現莫南的表情變幻,期待滿滿地說道。
「怎麼了?」
「我覺得我一個人睡覺有些怕怕的,要不,」季天澤懇求狀,「你過來陪我一起睡唄。」
「……」莫南心想自己怎麼這麼不相信呢。
「我是說真的,我感覺今夜陽光明媚,啊呸,今夜陰風陣陣,恐怖的要死,說不定會出現什麼東西,啊我好害怕——」
莫南看著他那誠懇相求的表情,突然憶起自己在魂山鄉的時候,也是這麼可憐兮兮地求著某個人,還厚顏無恥地擠進他的房間。這樣想著,心就有些軟了。
「好吧好吧,那就一起吧。」他想著那人今晚大概不會回來,就順口應了下來。
「嘿你真好么么噠!」季天澤喜出望外,竟是直接將他打橫抱起,「走,哥哥帶你去我的房間!」
「你、你還是放開!我自己能走!」突然被個男人這樣子抱著,莫南相當不適應,欲推開他下來。
「沒事讓我高興會嘛~」
「……」
季歸然回來的時候已是深夜。他今日憋著股不知名的怒氣就出門了,在村子里詢問了一天,那怒氣壓著壓著倒也消去了不少,不過一整日下來沒有得到丁點線索,取而代之的就是濃濃的失望感。
而且,有一點很不可思議的是,路上一直在打噴嚏,莫非是自己感冒了?
他看著緊閉的客房門,回想著今天自己的態度,確實是有些不講道理。所以他決定著,不論待會開門發生什麼狀況,都不計較算了。哪怕莫南往自己臉上潑一盆水,他都覺得自己能忍。
季歸然推敲著以莫南的性子會做出些什麼,甚至連他霸佔著床呼呼大睡的可能性都猜到了。
然而他唯獨沒想到,自己推開門看見的,是安安靜靜的房間。
屋內空無一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