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八章:再次相遇
天明,這一日與往常的晴天不相同,巳時已到,卻依舊未有陽光照射下來。
天空中烏雲密布,像是隨時會下起雨,空氣里也帶有一定濕度,流動的風輕輕吹拂著這片土地,吹過析河,吹進村內,吹到某處屋子裡。
昨夜季歸然拿好衣服回來后,莫南這廝竟已經躺被窩裡睡著了,他無奈之下,只能將衣物先擱置一邊,然後湊合著與莫南同枕過了一晚。
然而這一晚過的並不安穩,莫南無阻的肌膚貼合著他,季歸然心中生出莫名的惶恐,縱使他再怎麼疲憊乏累,哪怕眼皮子都要撐不住了,只要一想到這人光著身子在後頭就覺得悶的慌,根本無法入眠。
後者倒是舒暢的很,除去所有的衣物,全身都在叫囂著爽快,皮膚直接觸碰柔軟的被褥,旁邊還有體溫溫暖的人可以驅寒,簡直不要太舒服。莫南習慣性地掛在他身上,有事沒事還蹭蹭他的衣料,跟抱著什麼動物似的。
天堂和煉獄,就這麼在同一張床.上上演著。
莫南睡足了,自然醒來后睜開眼,有些茫然地看著自己用四肢抱著的人,對自己的舉動見怪不怪。
不知什麼時候起,已經默認了這種肆意的睡姿,都不覺得有什麼不妥。
當然僅包括睡姿,當他低下頭看見赤身裸.體的自己,光著就算了,還毫不介意地往別人身上粘,莫南都想給自己掛一個厚顏無恥的招牌。
特別是,那個別人還是季歸然,這樣想著,他臉立馬一陣青一陣白。
莫南撐起身子,盯著外邊的人反覆確認了一下,的確是季歸然沒有錯,於是臉色就更差了。他也不顧季歸然會不會發怒,抬手就搖了搖他。
季歸然睡眠本來就淺,又冷不丁被莫南這麼一搖,很快就醒了,他不耐煩地回頭望去,一眼看見一絲.不掛的人,先是一愣,然後才想起昨夜裡的種種事迹。
「幹什麼?」他回過神來,沒好氣地問。
「什麼幹什麼?你太過分了啊季歸然,居然趁我睡覺的時候扒我衣服,」莫南煞有介事地捂著身子,作出一副被輕薄了的樣子,「流氓!禽獸不如!我的清白啊,嗚嗚……」
「……」季歸然此時無比想撬開他的腦殼,「你是腦子壞了還是專門來找打?」
然而莫南哪個都不想承認,他撇撇嘴,心裡納悶著季歸然這廝究竟應該怎麼調戲才有效,繼續開口道:「喲,上過床干過事,這會兒就想賴賬了?」
季歸然緊皺起眉頭,恨不得把他那嘴封起來。強壓下竄上來的怒火,毫不客氣地冷笑著回擊道:「怎麼?干你都要給錢?這不太好吧,娘、子?」
「滾!」莫南臉蹭的一下就漲紅了,他作勢呸了他一口,「誰是你娘子啊,臭不要臉!」
「我們難道不是拜過堂成過親?」季歸然見他這窘樣,並不打算放過他,追擊道。
「跟豬拜堂都不會跟你!!」
「好,記住你說的話,別讓我看見你以後的拜堂對象是人。」
「我……」莫南感受到了什麼是搬起石頭砸自己的腳,「我的重點是在嫌棄你好吧?!」
「可我的重點就在那豬上面,你管的著?」
莫南氣得咬牙切齒,瞪著季歸然那小人得志的臉,靈光一現,然後勾起嘴角道:「那行,我換個說法好了。」他還順便湊到季歸然耳邊,「是這樣的,我前不久就剛跟頭豬拜過堂……」
後者的臉色迅速黑了下來,季歸然怒極反笑,陡然間翻過身子,抬手掐在莫南腰側,硬生生地把他按回床.上,接著那手移到他后腰處,慢慢下滑,一邊探著一邊低笑著恐嚇道:「……痛到你喊爺爺。」
莫南一下子就想起昨夜的劇痛來,馬上驚慌地要推開他,可季歸然的手還是牢牢的摁在身後。他掙扎無果只好開口警告:「你、你這算強迫!我可以去官府告你的啊!!」
「你去,」季歸然滿不在意,在莫南身上的手已經滑到臀部,「如果你還下得來床。」
「哇我錯了我錯了季大爺!」后.庭傳來令人驚懼的觸感,嚇得他連連認輸道,「我嘴賤我有眼不識珠!您大人有大量就別計較了好不好!你想想我們還有要事在身,我躺床.上歇息也不好吧,對不對,所以三思啊,三思……」
「呵,莫大少爺整天遊手好閒,竟然還記得正經事,」季歸然一臉戲謔,挖苦道,「我還以為你早忘到犄角旮旯裡邊去了呢。」
事實上的確是剛從犄角旮旯里撿出來的……莫南內心嘀咕著。
接而他反應回來他的上半句話,相當不滿起來:「喂,什麼叫整天遊手好閒啊?我昨天為了找那條破蛇,吃了多少苦你知道嗎?」
「比如在坑底里玩泥巴?」
「那能叫玩?!……」他忽然想起什麼,立馬神色嚴肅起來,「對了,那裡還有蛇,我親眼看見的,就在昨天那個洞里,好大的一條,身上還有黑白的條紋,還會在牆壁上爬,你說它會不會有毒啊?」
「我怎麼知道。」季歸然並沒有興趣,「又不是印蛇,管它。」
「可是我差點就被咬了。」莫南想想就一陣后怕。
「怎麼沒被咬到?」
「你……」害怕馬上就被憤怒代替,「你能不能有點同情心?」
「不能。」
莫南簡直不想跟這人講話,多說一句都能被氣死,他氣累了,不免唉聲嘆氣一番,然後詢問道:「我說,你到底跟我多大仇?」
「很大。」
「……我又不是樂意跟你綁一起,你至於么。」
「至於。」
「喂,你就那麼討厭我啊?」
「……」季歸然面無表情地看著他,眼神有些複雜,嗯一字竟是卡在喉嚨里說不出來。他不知要如何回復,於是乾脆緘默不語。
「算了。」見季歸然不回答自己,莫南也不鑽牛角尖,索性轉了話題。他拍了拍季歸然的臉,開口:「起床了。」
「幹什麼?」
「咱們一起去昨天那個洞里看看吧,除了那條蛇,我好像還看見裡邊牆上有刻著什麼東西,說不定這是個線索。」
「不去。」
「哈?」被直截了當拒絕了的莫南不解,「你不相信我?」
「就算我相信,你能肯定那跟印蛇有什麼聯繫么?」季歸然一問就是關鍵點。
「這……都是蛇,說不定就有關係呢……而且萬一那兩個小孩也沒騙人,印蛇真的在裡邊……」莫南說著說著,自己都覺得在扯淡,聲音越來越小,最後卡著句子說不下去了。
季歸然白了他一眼:「你自己去,我要睡覺。」
這話所言不假,他的確要睡覺,畢竟已經兩天兩夜沒有安心休息過了。
「別啊,」莫南不知季歸然的疲倦,以為他只是懶得搭理自己,於是懇求商量道,「我一個人不行啊,那個洞好深,我下去就上不來了。」
「那就上不來吧。」
「你!」莫南真的很想咬死他,「你找不到印蛇也無所謂咯?!」
「反正不覺得它會在那個洞里。」
「……」
莫南可算是明白了,這人壓根就是不相信他說的話。
他氣沖沖地翻過他就爬下床,也不管自己不著寸縷的身子暴露在空氣中,直到想賭氣開門出去時,才意識到自己未穿衣物,只好不悅地瞪向季歸然:「喂,我衣服呢?」
「桌上。」季歸然沒有回頭,懶懶地吐出兩個字,隨手整了整翻亂的被褥,在身上蓋好,調整好狀態,一副真的打算睡回籠覺的架勢。
莫南越看越氣,朝他忿忿地哼了聲,還不屑地吐長了舌頭,就走到桌邊抓起衣服穿了起來,三兩下穿戴完畢后,隨後毫不猶豫地打開大門,視死如歸地跨過門檻,再砰地一聲帶上門。
門若是能講話,早把他們兩個罵的狗血淋頭了。
出門后的莫南怒氣未消,總覺得還想再發泄發泄,他盯著身前的門扇,幾欲破口大罵又怕被季歸然聽到,內心十分糾結。然而忍之又忍,實在咽不下氣,只好沖著門,壓了音調低吼。
「睡!你就睡!睡死你算了!等小爺自己找到那破東西,就消了印回去,休了你!」語畢還嫌不夠似的又重複道,「休了你休了你休了你休了你……」
說完一大段發泄的話,莫南總算暢快了不少,暢快之後,他怕季歸然聽到出來找他算賬,忙轉身一溜煙跑走了。
屋內的季歸然在床鋪上聽得一清二楚,疲憊的他懶得理莫南,與其跟他計較,不如閉目睡覺。
而莫南就沒躺著那麼愜意了。他跑起來才明顯感覺到,腳上的傷還未痊癒,尤其是小跑幾步之後,痛感就越發涌了上來,不斷刺激著他的神經。
都說傷筋動骨一百天,他就調養了一夜,而且這一夜還被折磨得半死不活,腳能好的話祖墳都能冒青煙了。他想。
莫南試著慢慢挪步子,好在這樣走路的話,也不是很痛,至少能忍,真是不幸中的萬幸。
他緩緩朝大門走去,還未到門口,就看見季天澤從外邊進來了。
季天澤很快就看見向著自己走過來的莫南,精神抖擻地招呼道:「喲!阿莫早啊!是來迎接我的嗎!」
「不是……」莫南沒他那麼分分鐘都高漲的情緒,尤其是現在實在沒什麼心情開玩笑。
「你臉色很不好,是腳上的傷還沒好嗎?」
「有點,不過不礙事,我出去一趟。」莫南繼而困惑地問,「你大早上出去做什麼呢?」
「嘿嘿,我去找郎中了。」
「哈?你生病了?」
「也不是,就是一點小問題,沒什麼大不了的。」季天澤擺擺手,示意自己沒事,「不用在意我,你要出去的話就儘快快去吧,這天氣有點不對勁,趁它還沒下雨,早去早回。」
「哦……」莫南看他的臉色沒問題,也不擔心,又抬頭望了望陰沉沉的天,心念說不定真的要下雨,自己得快點才行。於是他忍著痛,加快了步子出了門。
季天澤目送莫南離去之後,徑直回了屋,好一會才突然想起點什麼,連忙又跑回大門,喊著:「等等!我這裡有把傘!你要不要!」
門外已經不見莫南的身影,季天澤望著空無一人的道,不免喃喃道:「咋跟投胎一樣這麼急呢……」
莫南在村內一邊尋著路,一邊琢磨著要怎麼著手調查。
本來季歸然能跟來是再好不過的了,體力活什麼的交給他就是,還能賴著他讓他攙著自己或背著自己走,奈何這人性格太惡劣。莫南忍不住在心中呸了一下。
析河離住的地方有一段距離,他加快的腳步有限,撐死也就跟健全的自己的行走速度差不多,他盤算著,待會到江邊找到那洞,再折騰上幾個時辰,然後趕回來,天又得黑了,若是要下雨,情況就更糟糕。
應該跟天澤要把傘才對……他懊惱自己出門太急,然而現在要他回去拿,他也不樂意讓自己的腳遭罪地重走一趟。
進也不是,退也不是,光想到這些,莫南的腳就痛了幾分,而且眼前的路越找越亂,逐漸搞不清楚方向,他估摸著自己又該迷路了。
莫南頹廢地坐在某一牆邊的石頭上歇息,苦著臉揉著發疼的腳踝,開始後悔自己賭氣的行為。但他腦海里一浮現季歸然的臉,就恨得慌,那一丁點的後悔下一秒就被壓了下去。
氣歸氣,可惜前路茫茫,前不見古人,后不見來者,念析河村之悠悠……莫南只想仰天長嘯,他真的仰起了頭,沒想到映入眼帘的,是牆上面冒出的樹枝。
那一根較為粗壯的樹枝恣意地長出院內,枝頭上結了好多顆半青不熟的果子。
這應該植的是一棵李子樹,相當有經驗的莫南斷定。他打量著那還未熟透的李子,估計它們的味道十有八九並不怎麼樣。
記憶中顯現起相似的景色,那年季府里的枝頭也是這般爬上牆,像是陷阱一樣引著他進去,從此踏入深淵萬劫不復。
櫻花燦爛,但誤終生吶。莫南嘖嘖道,雖然他清楚,這段孽緣跟當年的事並沒有直接的關係。
他感嘆夠了,正打算拍拍屁股走人,忽然間,聽見牆內傳來一陣講話聲。
「大哥,你真的要爬上去?」
「廢話,我還唬你不成,放心吧,我可會爬了。」
「可是……這是李嬸家的院子吧?」
「有什麼關係,咱們悄悄的就行……磨唧什麼,你就說你想不想吃?」
「想是想……」
「那就等大哥摘給你。」
「好!大哥加油!」
吃什麼吃,有什麼好吃的,這李子一看就知道沒熟,入口肯定又酸又澀……莫南鄙夷道,直想翻白眼,哪知眼珠子剛竄上去,又連忙定了回來。
這聲音咋這麼耳熟?
他腦內回放著剛才那兩個人的對話,想到大哥這個稱呼,電光火石之間就記起來了。
這、這不是昨天那兩個耍他的小孩嗎?!
莫南不禁捏緊了拳頭,牙關咬的嘎吱響,額頭的青筋突了又突。真是冤家路窄,送上門來的給他揍啊!
縱使內心裡的怒火燒的突破天際,莫南依舊陰著臉不動聲色。他靠回牆上,臉上醞釀起自認為最可怕的表情來,不過他再怎麼醞釀,也達不到想要的效果。
這時候他靈機一動,腦內拼湊起季歸然平時的臭臉來,此舉果然有效的很,莫南頓時就覺得自己萬分凶神惡煞。
牆的另一邊已經有了動靜,像是那個大點的男孩有些吃力地哼哧著聲,抱著樹榦一點點往上蹭。
雖有些艱難,但也是成功爬了上來。他坐在枝幹處,喘了一會氣,炫耀似的沖著樹底下喊:「怎麼樣!大哥我厲不厲害!」
「大哥好厲害!」樹下的人鼓掌歡呼道。
他臉上得意的神色更甚:「哈!你等著,大哥我這就去把李子摘下來!」
接著他瞅了瞅結著果子的樹枝,樹枝探出牆外,枝體還算粗大,可他也不敢保證一定能承受住自己的重量,猶豫之時,他看到自家弟弟對自己流露的期盼的目光,立馬咬咬牙,豁了出去。
大不了就是一摔。他心想。隨後用腳踩上那根樹枝,小心翼翼地將全身重量都移了過去,轉移完畢時,枝幹處一聲咔擦傳來,驚的他心中咯噔一下,還好的是樹枝並沒有斷開。
他匍匐在上面,對著枝頭的李子伸出手。手臂的長度明顯不夠,他又往前蹬了蹬腿,直到身子整個都隨著樹枝爬出牆外,才勉強觸碰到果子,他迅速一摘,終於是拿了下來。
男孩面露喜悅,正想轉頭扔給弟弟,沒想到垂下眼一瞧,就瞅見一張陰暗至極的臉,那兇惡的眼神正死死盯著自己,他頃刻魂飛魄散,啊的一聲尖叫出聲,渾身顫了一顫。
這一顫不要緊,要命的是枝幹又咔嚓一聲,這回那枝是真的斷了,他便從上邊摔了下來,直直摔在牆外的路上。
「哎喲!」
他屁股著地的同時還沒來得及喊痛,頭上又被掉下來的樹枝砸中了,那硬李子打在腦門上,敲出一陣陣眩暈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