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章 晚節不保
關羽面色不善,階上周倉見狀,一個箭步衝下台階,一腳朝龐德膝上踹去。
龐德雙手被縛,腳帶索鏈,本避無可避,但他修為遠在周倉之上,膝前微一躲閃,周倉一腳只踢到了側膝。卻不料龐德強忍膝痛,雙膝一夾,竟將周倉腳夾在膝間。
周倉險些沒被他帶倒,兩旁軍士紛紛舉棒喝罵:
「大膽!」
「放肆!」……
見龐德仍不肯放,輪棒欲打。
卻見龐德雙膝朝前一遞,直把周倉推了一個踉蹌,竟一個腚蹲坐在地上,好不狼狽。
龐德見狀哈哈大笑:
「這等匹夫,也敢猖狂!」
周倉氣的滿臉通紅,站起身來,再欲施威,卻聽關羽沉聲道:
「不可造次!」
兩旁軍士氣呼呼地收起棍棒,周倉也恨恨地拍了拍身上塵土,回到階上,立在關羽身後。
關羽一身傲骨,平素最不喜欺軟怕硬,眼前龐德身已遭縛,全無還手之力,他怎會任手下如此欺凌於他?但龐德著實無理,自己雖敬他豪傑,卻也受不了這般鳥氣,盯著階下長身而立的龐德,目光中閃過無數風雪。
龐德卻怡然不懼,關羽見他如此,反倒眼中風雪盡散:
「龐德,你與漢王頗有淵源,我帳下正在用人之際,正欲用你為將,你若……」
「關賊,不必多言!某寧為國家鬼,不作賊人將!」
周倉氣地雙眼發紅,一旁關平也忍隱不住抽出腰間配劍:
「我現在就宰了你!」
說罷便欲上前。
關羽擺手阻住。
一旁馬良見狀道:
「將軍仁義!孰不知,成全也是人間一樁美事。龐令明一心求死只求忠名,將軍何不成人之美?」
這種想法,關羽自然從未動過,今聽馬良所言,不由動容。
卻見龐德長聲笑道:
「關賊,要殺便殺!少跟老子在這擺譜!」
關羽再忍隱不住,抬手道:
「人來!」
左右早就受不了龐德這等橫勁,眼見關羽動了殺機,齊聲唱諾:
「諾!」
關羽道:
「拖出去斬了!」
左右擁將上來,將龐德推將出去。
「且慢!」
卻見周倉走下台階道:
「君侯!此賊既是末將所擒,末將願親斬此賊!」
關羽點了點頭:
「他倒也算個英雄,死於你手,也不算委屈,去吧!」
龐德哈哈大笑:
「不能親手殺賊!不能親手殺賊!關賊,看你還能猖狂幾日!」
周倉聞言怒氣沖沖走上前去,推了一把龐德:
「老賊!走!」
周倉對關羽何等敬重,豈容旁人這般謾罵?出了大帳,手起刀落一刀斬了龐德,龐德連哼都未哼便甘願赴死。
片刻,周倉提頭回至帳中道:
「君侯!龐賊首級在此!」
關羽看了看血淋淋的頭顱被周倉提在手中,不由長嘆一聲。
一旁關平道:
「義父大人,龐德出征之時曾抬棺而出,誓不空棺而回,既有此志,何不從他所願?」
關平到底年輕氣盛,但關羽卻已是老將遲暮,早沒了那般少年心氣:
「罷了,龐令明也算條好漢,便入斂收關送回許都吧?」
關平尊照關羽之意收殮了龐德,後來令人送回許都。
曹操聞知此事甚為傷悲,為之流涕,后封其二子為列侯。后曹丕即位贈龐德壯侯謚號,其子食邑一百戶。正始四年,立義將軍龐德從祀於魏太祖廟庭。終隨其所願,得一世忠名。
卻說于禁在獄中,心中鬱郁,忽聽得牢房中傳來陣陣驚呼,不由得豎耳細聽:
「真的假的?」
「那還有假?我親耳聽到的,還能有假?關羽許龐將軍高官,龐將軍絲毫不為所動,此等氣節,實為我輩楷模!」
「想不到龐將軍竟有如此氣節!卻不像某些人?」
「是啊……」
「我們之前還那樣,現在想想真是不該……」……
各牢房中議論紛紛,無不敬佩龐德,更對之前對龐德的誤解深深自責。自然便與于禁進行比較,相較之下高低立現。
于禁再沒有聽下去,只覺得身子發軟,癱倒在地上,緩緩閉上雙目:蠢材!你算是徹底把我毀了!念頭一起,兩行清淚滾滾落下。
龐德定下的格調太高,本來於禁投降放在旁人眼裡並沒什麼,勢孤而降,於情於理都說的過去。何況群雄爭霸,今日尚是一方諸侯,明日便可能淪為階下囚徒,投降易主的人多如牛毛。
當今世上許多名振天下的英雄,諸如呂布、關羽、張遼之輩,哪一個不是降將?但龐德這一蹦出來,相形見絀,于禁的不堪便突顯了出來。
于禁到底是曹操駕下的高級將領,在曹營諸將中為五子良將之首,其地位堪比曹姓眾將中的夏侯惇。這般恩寵有加,在臨危之際竟比不得一個先鋒官,單是這一點便足叫于禁汗顏。
但高級將領臨危投降的也不是沒有,關羽、張遼也俱是劉備、呂布麾下屬一屬二的將領,也俱算是恩寵有加。但關羽的高明之處在於,在劉備生死未卜的情況下,為了護其家小周全降了曹操,立下足夠補償曹操恩情的功勛后,又毅然決絕地重投舊主。生生把降將干成了客將,功勛堪與追隨曹操的宿將相媲,單單是這份從容自若便堪稱前無古人後無來者,自然遠非于禁老將率全軍勢孤舉軍投降可以比擬,畢竟人家關羽根本不需要你。
張遼倒可與于禁相比,畢竟當時張遼投降的時候,還有同樣以忠名留名千古的陳宮、高順,而兩人紛紛赴死,唯張遼苟且降曹,形勢比此時的于禁更為惡劣。可是大家忘了,當時張遼被縛的時候,張遼的BOSS呂布也兵敗遭縛,而且白門樓的時候呂布自己還要投降,只是曹操不肯受降。老大自己不爭氣,又如何怨得了旁人?但其實最重要的是張遼還年輕,還有大把時光可以抹平歷史上的不光彩,但于禁呢?可還有機會去再統率一次七軍?
聲妓晚景從良,一世之煙花無礙;貞婦白頭失守,半生之清苦俱非。看人只看後半截,真良言也,一言以蔽之。
昏暗的牢房中,于禁背靠著冰冷的牆壁,淚如雨下。此時此刻,只恨未能身隕以報曹操三十年知遇之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