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現實總會給你一巴掌
不知道是不是被我的氣勢嚇住了,叔叔嬸嬸坐在那裡,都愣住了,盯著我半天沒說話。
「小雨,你這是幹啥!」我爸見我這樣,趕忙把拐杖拿過來架上,走到我身邊來,伸手就去抓我的手。
「爸!他們不是要十萬塊錢嗎!我這十根手指頭都給他們!」我的手死死地按在桌子上,我爸拽了兩次都沒拽動。
這時候嬸嬸回過神來了,連忙笑著說:「哎呦,都是自家人,有什麼事不能商量的,非得動刀子呢。」說著,她趕忙把桌子上的菜刀拿起來,藏在後面,深怕我再激動了,真保不齊拿刀就直接砍人了。
「大哥,我們要十萬真的不多,你說我們家的房子被燒了,姜雨又在我家住了四年,里裡外外加起來,什麼不是錢啊,你說是吧。」嬸嬸假笑著說道,「再說你都沒了條腿了,你們礦上的老闆連十萬塊錢都沒賠給你,你就這麼回來了?那你也太不值錢了。」
「你說誰不值錢!」我氣得真想給她個大嘴巴,我爸死死地拉著我的手,不讓我衝動。
他的臉上始終掛著憨厚的笑,低聲說道:「是啊,大哥的命都不值錢,一條腿算什麼,真拿不出那麼多錢來。再說,我和姜雨以後還得生活呢……」
這一刻,爸爸臉上的笑容,真的是深深地刺痛了我。
我不知道為什麼爸爸要對叔叔嬸嬸這麼低三下四的,但是他此時臉上的笑,真的是深深地刺痛了我的心。
「哎,那好吧,我就再退讓一步,五萬!五萬總有吧?你要再說沒有,大哥,你可別說弟妹不信你的了。」我嬸嬸抱著雙臂,搖頭晃腦地說道。
「行,那就五萬吧。」我爸想了想,點頭同意了,「但是弟妹你們得給我立個字據,你們收了這錢,就不能再四處跟人說,姜雨燒了你家的房子了。」
「這好辦啊!只要大哥把錢拿來,你要什麼字據我就給你立什麼字據!」我嬸嬸一聽我爸同意了,臉上立馬笑開了花,還虛情假意地要留我們吃飯。
說是留我們吃飯,這不就是變相地跟我們說,沒事就可以帶著你女兒滾蛋了。
我爸忙說不了,然後就轉頭看著我,讓我去收拾自己的東西,今天就跟他回家。
聽到「回家」兩個字,我的心臟止不住地狂跳起來。
回家,我已經四年沒有回過家了,那個曾經有奶奶,有媽媽,有爸爸的家,如今積滿灰塵空蕩蕩的家。
我記不清自己有多少次悄悄地跑回去,站在院門口,看著大門緊鎖的家,偷偷掉眼淚。
所以一聽要跟爸爸回去了,我趕忙去收拾行李。
其實我沒有什麼好收拾的,基本上一個袋子就裝完了。
當我提著袋子從房間里走出來的時候,我捕捉到了我爸眼神中的那一瞬間的黯然。
叔叔嬸嬸熱熱鬧鬧地把我們送出家門口,還說了很多好聽的話,什麼有用就常回來看看,和小雨住了四年了,突然就分開了還有些捨不得什麼的。
總之這些話都不是說給我們聽的,不過自從我燒了他家房子那晚,當著街坊四鄰的面揭穿了他們虛偽面具之後,已經有不少人對他們的這種偽善存在質疑了。
面對叔叔嬸嬸的熱情,我一言不發,我爸爸只是憨厚地笑了笑,然後就拄著拐杖,帶著我,回了家。
四年沒有住過人了,家裡積滿了灰塵,我放下包,就趕忙收拾起來,我爸的腿行動不方便,就做一些力所能及的,我們收拾了好幾個小時,才把這個家收拾乾淨。
我扶著我爸坐到椅子上,看著我爸,幾次想開口,卻欲言又止,最終終於下了決心,問我爸,「爸,你真要給他們五萬塊錢?你不信我說的嗎?我說的話都是真的,他們對真的不好……」
「小雨。」我爸見我著急的樣子,輕嘆了一口氣,拉著我的手說:「你是我女兒,我怎麼會不相信你的話呢。」
「那你為什麼還要答應給他們錢啊!」我不解地問道。
「小雨啊,閻王好送,小鬼難纏。你叔你嬸就是那難纏的小鬼,如果這次我不答應他們,指不定以後他們還得想出什麼事來為難我們爺倆。」我爸說著,深深嘆了口氣,「你叔叔嬸嬸是什麼樣的人,爸爸心裡清楚。當年你奶奶去世之後,我是真的不希望你住在他們家,可是不住他們家,又沒有人收留你,你那時候才十歲,我又不能讓你輟學跟著去礦上打工。」
爸爸一邊說著,一邊低頭看著我手臂上的傷,因為心疼,眼眶都有些紅了,不過他一直隱忍著,沒有讓眼淚流出來。
「我每天都努力幹活,就想著能多賺點錢,給你叔叔嬸嬸多郵點錢回來,他們兩個貪財,我想有了錢,他們還不至於太為難你。可是我沒想到啊……」
爸爸說著,聲音有些哽咽了,不停地拍著我的手說:「苦了你了……」
「爸……」我一把摟住我爸的脖子,撲進了我爸的懷裡,現在對我來說,我爸是我這個世界上唯一的親人了,「爸,都是我不好,我不讓你省心,還給你添麻煩,白白讓你賠給他們那麼多錢,爸我錯了……」
我爸並沒有責怪我什麼,自從我媽離開我們后,我爸最常掛在嘴邊上的一句話就是:「這都是命。」
他特別信命,他覺得這一切都是老天爺安排好的。老天讓他受苦,他就得受苦,因為每人有能力反抗命運的安排。
這之後,我爸取了五萬塊錢給我叔叔嬸嬸送了去,回來后,五萬塊錢換來了一張字據,上面大概說我燒房子的事就此了結,各不相欠。
我爸的工傷賠償了多少錢我不知道,我爸只是說,剩下的錢供我讀完大學肯定是沒有問題的,還鼓勵我好好學習,將來考個好學校,離開這裡。
我總愛問我爸,外面的世界好看嗎?精彩嗎?
我爸看著我,憨憨地笑了,他說他也不知道外面的世界好不好看,精不精彩。他說這四年來,他每天都在礦井下,要不是戴著礦燈,下面就是一片黑暗,什麼都看不見。
聽了我爸的話,我心裡一陣心酸,那種難過的感覺,是用語言無法表達的。
我爸受了工傷得到了一大筆賠償的話也不知道被誰傳開了,從此所有人看我的眼神都和以前不一樣了,甚至還有人經常來跟我打聽,我爸到底拿了多少錢。
我到現在都記得鄰居李嬸拉著我的手說:「這下好了,你家有錢了,以後就能過好日子了。」
她眼神中閃爍著的羨慕嫉妒的光芒是那麼顯而易見。明明她之前看見我只會用手在背後指指點點地說,你們看,那就是那個騷狐狸的女兒,瞧她長得那樣,估計長大了也是個狐狸精。
那時候的李嬸是絕對不會拉著我的手,因為她會覺得臟。
我站在鏡子前,看著鏡子里的自己,明明我還是我,只是忽然因為我爸得了賠償款,很多人對我的態度都不一樣了。
甚至我上學的時候,還會有同學來主動跟我打招呼,問我中午要不要跟她們一起吃午飯。
這是一個多可笑又膚淺的世界啊。
儘管我們被傳多有錢,可我和爸爸依然過著勤儉的日子,我從來不亂花一分錢,因為我知道,拿錢是靠什麼換來的。
我爸回來沒多久,我那些許久不見的親戚們就都上門了,頭幾次來,還都是嘮嘮家常,套套近乎,但是之後再來,一開口就是跟我爸借錢。
一開始的數目還都不多,讓我爸想拒絕都拒絕不了,但架不住來借錢的人越來越多啊,甚至有人一開口就要借五六萬,我爸說拿不出那麼多錢來,那親戚就對我爸冷嘲熱諷,說我爸忘本,自己有錢了,就不管自家親戚的死活了。
那段時間,幾乎是天天有人來我家登門拜訪,談論的話題多是跟我爸借錢,一開始我爸還借,可久而久之,我爸的錢基本都被借出去了,是真的拿不出錢來了。
結果那些人就罵我爸,說明明得了那麼多賠償金,怎麼借幾千塊錢都不借,簡直就是摳門,小氣!
錢都被借出去了,還落了一身的埋怨,我爸本就是不善於表達的人,什麼委屈都憋屈在心裡,所以我時常看見我爸坐在那裡,皺著眉頭,眼神發獃,不知道在想些什麼。
每當這個時候,我都想安慰他,可是又不知道說什麼好,翻過來調過去的就那麼幾句。
突然有一天,我們正吃著飯,我爸突然胃疼,疼得他冷汗直流,我爸是個有多少苦都能咬牙挺著的男人,可那天他隱忍的表情真的是把我嚇壞了。
於是我扶著我爸,艱難地去了醫院,醫生給我爸做了大概的檢查后,就開了單子然給我們去檢查和化驗。
就這樣折騰了一晚上,當第二天我拿到化驗結果找到醫生的時候,醫生拿著化驗單看了許久,然後輕輕地把化驗單放到了辦公桌上,抬起頭來,看著我,對我說:「孩子,你家大人呢?」
我搖搖頭,「我家就我和我爸,醫生,我爸咋了,你就直接跟我說吧。」
「……你爸,得了胃癌。」醫生看著我,淡淡地開口說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