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六十五章當一次爺們吧
當我滿懷著激動的心情來到荷花家門前時,卻發現她家門上掛著鎖。
這,她去哪兒了?
我心裡不由一陣失落,轉頭茫然地望了望周邊,見一個老太太坐在自家門口的樹底下乘涼,便走過問道:「奶奶,那,宋郎中家咋鎖著門呢,他媳婦去哪兒了?」
老太太詫異地看著我,反問道:「你是哪個村的?來找郎中看病?」
我順口說是小王莊的,老娘的病又犯了,來抓付葯。
老太太聽了,便啰嗦起來,也聽不清她說的啥,歸結起來一句話:宋郎中成植物人了,他媳婦荷花外出討飯去了。
要飯?我一愣,不對呀,我前兩天不是剛給過她一塊大洋嗎?咋花完了?
我帶著滿腦子的疑惑,在她家附近焦急地等待。因為老太太說,荷花每天給郎中餵了飯後再出去要飯,中午一般不回來,但下午傍黑一準回家伺候丈夫。
太陽逐漸暗淡下來,街上的行人也多了起來,我不便在她家門口久等,便出了村,來到一個十字路口,四下眺望。
想想她一個女人,挎著籃子,拿著打狗棍走街串巷的,心裡愈發酸楚,也想起了我以前的討飯生涯,當時小,到人家門前還不太覺得自卑,除非被人罵出來或趕出來,但那滋味,真的五味雜陳。何況她還是愛面子的女人呢。
太陽漸漸靠近了西山尖,遠處,有牛童迎著落日的餘暉,吹起了悠揚的笛聲,田野小道邊,戴著葦籬,扛著鋤頭的老農也走出地壟,在拾掇農具準備回家了。
遠遠的,我望見通往濟南府的鄉道上走來一個人,那人戴著個破草帽,胳膊上挎著一個籃子,瘦小贏弱的身影在夕陽下走的很快,也很急。
我眼睛一亮:荷花?
荷花好像也望見了我的身影,先是一愣,停在那兒不動了。
自卑?還是羞愧?
我忙奔過去,遠遠地叫一聲:「嫂子……」
荷花沒有應,只是那麼獃獃地立在那兒,在夕陽下,在微風中,她的瘦小的身影拉的很長,很長……
我們相對站立,彼此凝望著,破舊的草帽下,她的臉頰是那麼的瘦削蒼白,籃筐里,幾塊乾巴巴的有些發黑的窩頭,令我不由鼻子一酸,淚水奪眶而出。
「嫂子。」我又輕叫了一聲,她緊抿著嘴唇,兩行淚水順著臉頰流了下來,但仍沒出聲。
我突然上前一把奪過她的籃子,狠勁摔了出去。
她先是一愣,繼而驚叫著撲身要去撿回,被我一把拽住。
「嫂子,咱,以後別出去要飯了,我,我有錢!」我說著,從兜里掏出一把大洋,就往她的手裡塞。
荷花嚇得一哆嗦,忙抽手,跟燙著了似的:「你……哪兒來的這麼多錢?」
「不偷不搶,我自己掙得。」我硬掰開她的手,把大洋塞給了她,硬硬地道,「以後別出去討飯了,咱有錢。包你過上好日子!」
我的口氣堅定而又果決。
她抬頭望著我,嘴唇抖了幾下,突然一下蹲在地上嗚嗚哭了起來。
我懵了,也忙蹲下勸她,說了一大堆安慰話,她的情緒才漸漸平息下來。
其時,天色已經暗了下來,想想三麻子還被鎖在家裡,怕是早怒火萬丈了。
便又叮囑了荷花幾句,說過幾天我還會來看她,就準備往回趕。
朦朧的夜色中,荷花突然沖我叫了一句:「郭子……」
我心下一顫,忙跑回來,緊緊抱住了她,她的身子可以用「瘦骨嶙峋」來形容,中年喪子,男人倒下,家貧如洗,這種打擊,對一個女人來說,用語言是難以形容的。
荷花偎在我的胸前,敞開了心扉,說我給她的那一塊大洋,我剛走她就去還了鄰居了,因為家道敗落,不論村人還是親戚,都避之如虎。
另外,為了給丈夫治病,她把房子也抵押了出去,借到了二十塊大洋,條件是,等丈夫過世后,債主就把房子收去。也就是說,宋郎中死了,她也就無家可歸了。
我聽了,心酸愧疚的要死。
三麻子,為了你這個雜種,老子干下了多少喪盡天良的事呀。
和荷花分別後,我一路火刺刺地往家趕,暗暗發誓,我們造下的罪孽,一定要讓死麻子還上,不還就弄死這個雜種,帶上盜來的財寶,跟荷花遠走高飛。
半夜時分,我趕回了住處,開了院門,見屋內沒有燈光,以為三麻子還在睡,便毫無避諱地進了屋,划著火柴剛點亮燈,躺在床上的三麻子忽然開口了。
「你去哪兒了?」聲音陰沉而又憤怒。
我冷哼一聲,轉身沖他道:「去看人家了!」
「看人家?」三麻子疑惑地眨了下眼,「誰?」
「宋郎中,」我理直氣壯,且有些憤憤地道,「他兒子被你殺死了,宋郎中也癱了,連話都說不出,她媳婦荷花都出去要飯了……」
我說到這兒,悲泣一聲,說不下去了,抬手用袖子擦眼淚。
我以為三麻子聽到這消息會驚愕或內疚,起碼嘆息幾聲,表示點歉意。
不料,他稍感錯愕后,眼裡旋即射出了怪異的眼神,冷冷看著我,道:「你行啊,小子。」
我知道他這不是好話,心裡一沉,質問道:「咋的了,咱們造下的孽,難道不應該去看看嗎?」
三麻子表情突然平靜地點了點頭:「可以,多虧你有這個善心了。不過,你明天再去,別空手回來,要帶點東西回來。」
咦?死麻子咋突然良心發現了,還支持我去?難道他要我從郎中那兒抓副啥葯?
我眨著眼看著他,疑惑地問道:「帶啥東西?她家現在啥也沒有了,宋郎中也不能給人看病,也拿不了葯。你想買啥葯的話,咱去……」
「不是葯,」三麻子打斷我的話,淡淡地道,「是人頭。」
話剛落,我腦袋轟地一炸,一下子僵住了,瞪眼張嘴地望著他,半天沒反應過來。
「那個王八局長的案子應該還懸著吧,宋家莊的保長和狗腿子們也一直會盯著你那相好的家吧,」三麻子皺眉慢慢地分析道,「即使這些不提,那老木匠莫名的失蹤,也是村裡解不開的一個謎吧,而唯一的嫌疑人就是特么我這個瘸子和你這個棒槌!」三麻子聲音越來越高,咬牙切齒地盯著我,眼都紅了,「你特么死到臨頭了,還以為自己是個菩薩?明天,不,今晚你就去把那兩口給我滅了,要不,死的是咱們倆!」
我看著三麻子的嘴一張一合,在震驚之後,心裡反而平靜了下來。這個雜種,只要他活著,別人就不能活。
那麼,接下來該怎麼辦呢?跟他心平氣和或者說是哀莫大於心死地談談吧,今晚,不是他死就是我亡。
我慢慢盤腿坐到了地上,抬頭望著床上的三麻子,道:「三爺,我跟著你前前後後也有兩三年了,吃過苦,也遭過罪,這些,我認了。你也猜出我和郎中媳婦荷花有一腿,這個,我不否認。但你要讓我去殺了她們,我實話跟你說,做不到!」
三麻子似不認識我似的,驚異地看著我,半天沒說一句話。
我繼續道:「如果你想去殺了他們,對不起,我不會讓你得逞的。」
「是嗎?」三麻子兩眼緊盯著我,露出了瘮人的凶光,「這麼說,你想跟我一塊死是吧?」
我慘然一笑:「有可能。」
「好!」三麻子咬牙點了點頭,「那老子明天就出去另尋人選,奶奶的,我就不信有錢就沒人賣命。你,滾吧!」
三麻子手一揮,咕咚一下躺在了床上。
我冷哼一聲:「祝你成功!」
起身甩袖子大步向門外走去。
我要趕緊領著荷花,背上宋郎中逃命去,返回濰縣,從奶 頭山或那片墳地里挖出埋藏的寶貝,遠走高飛。
以後,再也不會受這個魔鬼的束縛了。
然而,我雖然這麼想,身心也感覺似乎有些解脫,但內心某種情感還是關不住閘,淚奔突然,極力忍住聲,捂著嘴向院門口快步走去。
「回來!」三麻子在屋裡大吼了一句。
我一愣,向前踉蹌了幾步,還是停住了。
「你***,你個小崽子沒爹沒娘又沒窩的,出去討飯嗎?」三麻子繼續罵著。
三爺,你小看我了。老子已不是當年的那個害怕吃「童子雞」的年齡了。
我在他的咒罵聲中,遲疑地又回到了屋內。站在門口,淚眼婆娑地低著頭,一句不吭。等著他的『判決』。
「明天,你帶上兩塊金磚,去小王莊給阿雲。」三麻子恨恨地道,「讓她斷斷續續地接濟那個荷花。」
啥?我聞聽,眼睛猛地一亮,看著三麻子,淚水又忽地濕了眼眶,猛點頭:「嗯。」
「你呢,就別再去見她了,」三麻子嘆了口氣,「娘的,老子這是在給自己埋雷呀,不定哪天就炸了……」
三麻子終沒捨得讓我離開他。
事後想想,三麻子說的也對。
而他之所以跟阿雲近在咫尺卻不去見他,也是擔心怕給雙方帶來意想不到的麻煩。
三麻子,你不當特工太屈才了。
第二天,我去小王莊找到了阿雲,把兩塊金磚給了她,要她換成大洋,隔三差五地給荷花送點。
當然,南北兩庄的,女人之見接觸是非常正常的,沒人會懷疑。
把荷花那邊安頓好后,我們就開始準備進城尋仇了。
但,萬沒想到的是,這次報仇之路竟差點踏上了不歸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