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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百四十二章闖關東(5)

  其時,大約是晚上九點多了吧。


  隊部就在村東的空地上,借著夜眼望去,快麥收了,場院被石滾子碾壓的光滑整潔,因還沒莊稼歸倉,整個場院顯得空空蕩蕩的。


  場院後面的一排牛棚和飼養員屋也沒燈光。


  這麼早,難道三麻子他們都睡下了?不對呀,通常這時候,大棒槌會和幾個隊委員在屋裡商討安排第二天的活計的,今晚咋……


  我正納悶著,屋門口突然走出一個身影,忙細瞅,是大棒槌,身後還跟著兩個半大老頭,最後出來的是拄著拐棍的三麻子。


  幾個人站在門口又說了幾句啥,大棒槌便和倆老頭沿路往村裡走去。


  我忙拽著賴子媳婦避到了一棵樹后,看著他們走遠,便起身悄悄往飼養屋溜去。


  三麻子拄著拐棍剛進了屋要掩門,我牽著賴子媳婦急急奔了上去,低聲叫道:「三爺……」


  他一愣,從門裡伸頭往外瞅。


  「三爺,我,郭子……」我知道黑暗中他看不清我,便又補充道。


  「郭子?」三麻子頗感詫異,聲音里也帶著驚喜,「你們回來了?」


  說話間,我和賴子媳婦已到了跟前,急急擠進了門。


  麻子見我們這樣,意識到了蹊蹺,忙嘩啦一下關上了門,跟著我倆來到裡屋。


  站在炕下,黑暗中,我急急說出了我們要闖關東的事。不等他問,我又把打狼險被狼吃的事說了一遍。


  麻子聽了,稍一沉吟,嘆道:「這樣也好,走了更省心,免得特娘的在家被他們叨叨來叨叨去的,一輩子抬不起頭來。」


  既然他也贊成我們去東北,那一切就好說了,接著我說了路費的事,希望他給個十元八塊的,管咋也得買兩張火車票啊。


  黑暗中,三麻子皺眉看著我,沉聲問道:「你倆今晚就走?」


  「是啊,趁著他們還不知道,不走在家等挨斗呀?」我振振有詞地道。


  三麻子臉皮一呱嗒:「那你們走吧,我沒錢給你們。」


  啥,啥?三麻子,你這啥意思,有沒有錢別人不知道,我還不清楚嗎?忽悠誰呀。


  我騰地火了,瞪眼剛要揭穿他的無賴,腦子又一閃,咦,不對,三麻子不是摳的主,難道他……


  「三爺,你……也想去東北?」我試探著問道。


  三麻子臉皮一抖:「老子這麼大歲數了,老目卡哧眼的,腿腳又不利索,咋去?」


  我靠,原來他故意刁難我們是自己也想去呀,這也理解,我們若走了,留下一屁股屎,讓他自己背著,再說撇下他也沒人照顧,能有個好嗎,唉,我曾經無數次說過要給他養老送終的,這若一去,這輩子不定能再見面呢。


  既然他有意,那乾脆一塊走吧。


  我遂把這想法跟他說了,麻子也不想再裝逼了。


  於是,我們簡單收拾了兩件衣服,也不敢讓賴子媳婦回家磨嘰,趁著夜黑風高,我背起三麻子,三人偷偷上了路,往濰縣火車站奔去。


  那年月,因為山東流失人口多,政府是不讓青壯勞力外出的,怕耽誤生產。


  但我們三人,一老一婦女,聲稱是去省城走親戚,車站裡的警察和工作人員也就沒為難我們,順利地上了火車,買上票,一翅膀就刮到了東北,來到了吉林長白山腳下。


  我們千里迢迢來這兒,無親無友,也沒個目標撲呀。


  所以趁著大白天,就只顧往前走,按三麻子說的,最好找個人煙稀少,群山包圍的屯子安家落戶,過段平靜的日子。


  那年頭,從關里來關外的人多了去了,我們三個在野外小道上走,也沒人注意,偶爾碰上當地走路的鄉民,愛說話的就問一聲「關里來的?」


  不愛說話的也就迎面而過,各忙各的。


  這樣走到太陽偏西,我們終於進了一片連綿無垠群山,四周山上林木茂密,一眼望不到頭,三麻子這才讓我停下,道:「這地兒風水不錯,我們在這兒歇歇,你去裡面看看有沒有人家。」


  我靠,這兒本就地廣人稀,我們又在大山裡,去哪兒尋人煙?除非往回返。或者硬著頭皮再繼續往前不知走多少里路,運氣好的話也許能碰上個人影。


  我精疲力盡地不願再走冤枉路,便為難地道:「三爺,別叨叨了,咱一塊往前瞎闖還不行?走到哪兒算哪兒,碰到個屯子就是家,行吧?這人生地不熟的,萬一走迷了路回不來,等到黑天瞎地的,若有虎狼啥的,你倆腿不能跑,手不能打的,豈不要被咔嚓了?」


  我這話句句在理,冠冕堂皇。


  三麻子也不好再堅持了,只好說道:「那也行,特娘的,實在找不著地兒的話,咱爺仨就自己建個村。」


  咦,這想法好,老子從小就嚮往大宅深院,田地傭人的生活。


  若我們在這大山裡建個大宅院這應該沒問題,田地?大山裡成片呀,不過傭人應該是招不到了,現在是新社會了,不敢剝削,也沒人願意再給你當牛做馬,只有自己自食其力。


  但這也比在關內好很多呀,起碼不用擔心挨餓,更不用擔心挨批鬥啥的,而且,還有賴子媳婦這麼個胖女人陪伴,晚上就不寂寞了。


  我精神又振作起來,背著三麻子,帶著賴子媳婦又沿著山谷往前走去。


  大山裡天黑的早,我們走了約有五六里地,太陽就沒在了西山尖里,天色也隨著漸漸暗了下來。


  突然,三麻子在我背上一聲叫:「前面,有冒煙的地方。」


  我忙抬頭望去,滿目只有黑黝黝的群山和濃密的樹林,哪有煙火?


  「快走,前面就有人家!」三麻子催促道。


  我猶疑了下,以為三麻子老眼昏花的出現了幻覺了呢,剛要質問,賴子媳婦也驚喜地叫道:「哎,有,真有好幾股白煙呢,肯定是個屯子。」


  我聽了也就不再質疑,遂背著麻子埋頭急急往前趕。


  這樣又走了四五里地,拐過一道山埡,前面豁然開朗,只見寬闊的山谷兩側還真錯落著幾家農院呢。


  其時,天色已黑,我也不用開夜眼,只沿著小道,尋著不遠處從屋裡透出的光亮,急急前奔。賴子媳婦跟在我們後面深一腳淺一腳地趕。


  過了一座小石板橋,上了一道坡,我們來到最近的一家院牆外,把三麻子放下,沖著通明的窗戶就喊了兩聲,院子里的狗立馬吠起來。


  屋門隨即打開,光影中,見一個漢子手持一支獵槍從屋裡走了出來。


  不等他問,我又忙叫道:「大哥,俺們是關里來的,行行好,給俺口熱水喝吧。」


  東北人的豪爽是出了名的,一聽是關內的,連問沒問,直接過來開了院門。


  黑暗中,我又叫了聲,並說明來意,目的是要他不要怕麻煩,我們歇個腳,喝碗熱水就走。


  那人一聽,驚喜地問道:「你們是山東的?」


  「是呀,兄弟,你老家哪兒的?」不等我答,三麻子就搶先接上了話。


  那人說我也是山東的呀,是泰安的,也就是泰山腳下。


  麻子哏不打地就說我們也是泰安的呀,地地道道的老鄉啊。


  只兩句話,就把那漢子激動的不要不要的,不用分說,拉著我們的胳膊就進了屋。


  屋裡,是一鋪大炕,炕上坐著一個跟三麻子差不多年紀的白鬍子老頭,還有一個三十來歲的婦女,婦女身後還躲著一個光著屁股的五六歲的臟男孩。


  男子一一介紹,我才知道,那老頭是他丈人,漢子應該是入贅的吧。


  漢子姓徐,叫徐大發,年齡和我差不多,五大三粗的,一看就是個粗人。


  我們的突然到來,讓他們好一陣忙活,煮飯、燒水。雖然三麻子一再推讓說不用客氣,但既然來了,人家不管頓飯是過意不去的。


  而且不光管飯,還管酒,徐大發的媳婦還端上來一盆子野豬肉,這頓飯吃的我們是心滿意足。


  麻子黑臉喝的紅紅的,酒足飯飽,就從兜里掏出十塊錢,說略表心意。


  人家哪兒能要?就這麼的,雙方就越聊越熱乎,麻子也說出了我們來關外的目的。


  徐大發一聽,看看他老丈人,啪的一拍胸脯,說既然是老鄉,那你們哪兒都不用去了,乾脆留在咱三道溝,互相照應著,只要肯出力氣,小日子絕對過的旺旺的。


  我靠,義氣呀。


  我們忙謝了。


  幾個人一直聊到半夜,便要熄燈睡覺了。


  但問題也來了,因為,他們家只一鋪大炕,全家都在一屋睡,這咋能行?我們不習慣呀。


  我和賴子媳婦面面相覷,不知他們咋安排我倆。


  徐大發似乎也沒看出我們的窘迫,先給老丈人在大炕中間鋪下被褥,伺候著他躺下,又吩咐妻兒在炕南頭睡下,接著是三麻子,挨著他老丈人睡下,最後是我和賴子媳婦在炕北頭鋪下被褥躺下。


  他呢,出去上了趟茅廁,回來吹滅了燈,就爬到媳婦那邊躺下了。


  我暈,這咋睡呀,難道東北就這風俗?老少或光棍子可以在一個炕上,但我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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