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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百八十九章三麻子之死(1)

  進了沂蒙山區,我背著三麻子翻山越嶺地往腹地山王村趕去。


  其時,太陽已偏西,爬上高嶺,眺望著山巒起伏,綠色浸染,心裡是感慨萬千,故地重遊,卻不是衣錦還鄉,想想都磕磣的慌。


  又想起婦救會長王鳳蘭那勢利眼,心裡更是躁的不行。我禁不住跟三麻子商量,說咱爺倆這窮酸樣,還是別去自取其辱了吧,實在沒地方去,咱可以找個山溝旮旯搭兩間草屋自給自足。


  三麻子嘆了口氣,說你還以為是在解放前隨便住嗎?這年頭,躲哪兒都能逮住你,荒山野嶺地,被人發現就是疑罪,不審出你個祖宗八代的底細來,就不叫人民專政,明白?


  我心裡又一陣寒然,說那咱在山王村還有幾條人命呀,關鍵還多是八路軍,不知她們破案了沒有,可別稀里糊塗地自投羅網。


  麻子一聽,罵了兩句,說那是哪年的事了,那兵荒馬亂的年代,不背幾條人命能算個人嗎?八路軍咋的了,誰看見咱殺八路了,我說還是鬼子漢姦殺的呢,我就是人證……


  我靠,你還牛逼起來了呢。


  見他如此執著,我也就不再說啥,因為我相信麻子有辦法在王鳳蘭她們面前開脫自己,要不他也不會一心往這兒逃。


  等翻過又一座山嶺,天色就漸漸黑了下來,我也有些累了,想喘口氣歇歇,麻子卻催著趕路,說若大半夜的進村,沒事都搗鼓出事了,趁著天剛黑,一口氣到了山王村或許還能趕上口熱湯熱飯地。


  他這話在理,我便悶著頭,背著他繼續往前趕去。


  緊走慢走,等來到山王村村口,估摸著時間已是晚上八點多鐘了。


  從村口沿街往裡望去,大隊部那兒竟燈火通明,人聲鼎沸地,好像在開啥子會。


  「三爺,進去?」我遲疑地問了一句。


  麻子騎在我的背上,登高望遠仔細聽了聽,道:「應該是在召開秋收動員大會……」


  「那咱進村不?不進的話你下來我喘口氣。」我又道。


  「喘個屁呀,直接進去,先聽聽動靜,到時看我眼色行事!」


  他果斷地一揮手,我便硬著頭皮背著他大步往村裡走去。


  山王村本就不大,沿著石板街道走了沒多會就來到了村中間的大隊部門口,瞞過院牆,見裡面用竹竿挑著幾盞瓦斯燈,照的整個院子亮如白晝。


  大院里男女老少或坐或站,黑壓壓一片。


  會台上擺著一張辦公桌,一個中年婦女站在桌后聲情並茂地宣讀著文件,那婦女身著一身灰藍色衣褲,齊耳短髮,聲音鏗鏘有力,我靠,這不就是王鳳蘭嗎?


  二十多年過去了,她應該有五十歲出頭了吧,面容老了,但仍不失一個農村女幹部的幹練和特有的風韻。


  會台兩邊各站著一名肩背長槍的民兵,那架勢不像是在開秋收動員會,而更像審判會。


  麻子居高臨下呀,他用手戳了戳我的肩膀,身子就往下出溜。


  我遂蹲身把他放到地上,以為他要雄赳赳氣昂昂地拄著拐棍進去,不料,卻側耳伸頭地仔細偷聽起來。


  只聽王鳳蘭說道:「……根據縣委縣政府指示,在秋收之前的這段時間裡,各公社,各大隊的貧下中農同志們要提高警惕,防止敵人搞破壞,偷盜集體的財產和豐收果實,時刻準備著鼓足幹勁,打好秋收戰役……」


  「堅決擁護縣委縣政府的英明決策!」王鳳蘭的話剛落,一個男人就扯著嗓子喊了起來,不用看也能猜到是會台兩邊站著的那倆民兵,而且肯定是舉著胳膊喊的。


  這一喊,整個院子里的男女老少也都跟著喊了起來,那吼聲真是令人熱血沸騰。比打雷還響,還震撼。


  「貧下中農同志們,縣委縣政府的指示我已經傳達完了,」王鳳蘭說道,「現在到了『批評與自我批評』的時間,有哪位社員同志有啥意見,對咱們的工作不滿意,請上台來訴說?指正,以便我們改正,我們熱烈歡迎!」


  我靠,還有這個程序?不過估計也就是走走表面形式罷了,哪個二杆子會在廣庭大眾之下站出來指責村幹部的錯誤和缺點?除非腦袋被驢踢了,都一個村住著,低頭不見抬頭見的,沒人會吃飽了撐的來得罪人。


  果然,底下先有一兩個人出口說王支書沒缺點,其他生產隊長也沒,緊接著全會場里的男女老少也跟著嚷沒意見。


  至此,大會應該進入尾聲了。三麻子拽了我一把,低聲道:「走,去王鳳蘭家門口等著她。」


  我遂趕在散會前,背著三麻子來到了王鳳蘭家院門口。


  院門掩著,但沒上鎖,這在那個年代是很平常的,路不拾遺夜不閉戶是上世紀六七十年代的真實寫照。


  「三爺,進去?」我怕我們在門口等被過路的村民看見,引起不必要的大驚小怪。


  三麻子搖了搖頭,說進去幹啥,在外面就行,別特娘的沒事鼓搗出事來。


  我想想也是,就和麻子蹲在門口等了起來。


  不一會兒,望見西邊大隊部門口湧出了一群人,說笑著四下散去。


  往這邊走的沒幾個,說著話拉著呱,半道又進了衚衕幾個,最後,有兩三個男女徑直往這兒走來。


  黑燈瞎火地,我們也看不清呀,這時候也不能打開夜眼,就硬站在那兒,伸著頭眯眼細瞅。


  「鳳蘭大妹子,回來了?」眼見那兩三個人影快近前了,麻子開口叫了一聲。


  那幾個人一愣,下意識地問道:「誰?」


  「我呀,鳳蘭妹子……」三麻子介面道,口氣很熱情也很真誠。


  「你是誰?王支書還在隊部呢……」一男子說道。


  另一女子道:「你是鳳蘭嫂子的親戚嗎?」


  麻子忙說是。


  幾個人也就沒在意,順著大街往東走去。


  「三爺,要不咱去隊部?在這兒貓著也不像個事呀,黑燈瞎火地,別讓人懷疑。」我道。


  麻子瞅了瞅西邊,說好吧。


  於是,我架著他往西邊走去,剛走了幾步,忽見隊部門口又出來幾個人,還拿著瓦斯燈,刺眼的光影里,王鳳蘭在中間,兩個背槍的小夥子在兩邊,邊走邊說著什麼。


  「大妹子……」三麻子駐足叫了一聲。


  我的腦袋就大了,緊張地望著她們,看有啥反應。


  王鳳蘭一愣,眼瞅著這邊,疑惑地問道:「誰?」


  倆民兵下意識地忙從肩膀上摘下槍來,槍口指向了這兒。


  三麻子道:「是我們呀,鳳蘭妹子,我,胡大海,還有民兵隊長郭德金同志,郭子……」


  這一說,更讓王鳳蘭迷糊了,她皺眉眨眼,好像在極力搜索腦海里的記憶,一民兵聽了,忙問道:「你們哪個村的,來找王支書幹啥?有情況嗎?」


  我靠,政治覺悟這根弦扯的還挺緊呢。


  「沒,我們和王支書是親戚呢……」麻子笑呵呵地說了一句。


  王鳳蘭終於回過味來,也想起了我倆,就讓那倆民兵先回去,明天有事再說。


  她提著瓦斯燈近前,仔細打量了我們一眼,面無表情地問道:「你倆啥時來的?來有啥事?」


  聲音不怒不喜,極為平淡,似乎還摻雜著些許敵意。


  這可以理解,當初我們不打一聲招呼就偷跑了,擱誰都會不滿。


  三麻子便啰哩啰唆說這麼些年來老是挂念著大妹子,始終是個心事,所以來看望看望。


  王鳳蘭皺眉嘆了口氣,說那進屋吧。抬腿推門進了院子,我便攙扶著麻子進去,順手掩上了門。


  屋裡黑燈瞎火,也再沒人進來,我腦子裡就劃了個鉤,難道她一直沒成個家?她不是還有個兒子虎子嗎?論年紀也該二十多歲了吧,應該娶了媳婦了,這咋也沒個動靜?

  進屋坐下后,借著燈光,我才發現牆上掛著一個相框,裡面只有一張相片,兩個人,一男一女,女的是王鳳蘭,坐在凳子上,她旁邊站著一個穿著軍裝的年輕小夥子,眉眼跟她差不多,不用說,那應該就是她的兒子虎子了。


  王鳳蘭上了炕,盤腿坐在炕頭,從炕邊拽過來一個盛旱煙的笸籮,拿起張本子紙條就捲煙,手法嫻熟而又自然。


  她學會抽煙了?我暗暗蹙了下眉。


  她麻利地卷好了煙,伸手遞給了對面的三麻子,接著又拿紙卷。


  麻子轉頭沖我道:「給你嫂子卷支煙,看著幹啥?」


  我臉一紅,剛要欠身,王鳳蘭擺了擺手:「不用,我自己來就行,你還不會吸煙?」


  不等我答,麻子道:「他呀,可別提了,這些年老走背運,抗美援朝,他一個人頂住了鬼子聯軍一個團,打掉了五六輛卡車,打死了一百多鬼子,剛當上連長,在第五次戰役的時候整個師部又被人家包了餃子,一下子俘虜了八百多個人,唉……」


  我一聽火了,忙接道:「那能怪我嗎,我們子彈打光了,又四五天沒吃飯,餓的路都走不動了,想拼也沒了力氣……」


  「就是呀,好在這小子政治覺悟很高,在俘虜營里還殺了一個搞策反的狗特務,保護了戰友。」


  我倆一唱一和,說的都是真事,而王鳳蘭可能是第一次聽說抗美援朝和俘虜營的事,一下子就來了興趣,連問到底是咋回事,我們這些年都去了哪兒,幹了啥?


  麻子等的就是這話呢,於是就滔滔不絕,聲情並茂地演講開來,先說解放戰爭,又說抗美援朝,接著就是帶領鄉親大幹社會主義,連年得先進,評模範。


  把個王鳳蘭聽的一愣一愣的,臉色也跟著他的訴說在不斷變化。


  「唉,真是沒想到呀……」三麻子突然嘆了口氣,悲苦地搖了搖頭,不說話了。


  王鳳蘭疑惑地看著他:「咋的了叔,出啥事了?」


  三麻子抖了幾下臉皮,突然悲泣一聲,抬手捂住了臉:「大妹子呀,你說我們爺倆的命咋就這麼苦呀,我,我這把年紀了,本來出生入死地為革命做了一輩子貢獻,到老了,村裡見我干不動了,就讓郭子接替了我生產隊長的職,繼續領著大夥搞生產,可我閑不住呀,心思著哪怕有一口氣也要為人民服務,就瘸著條腿去給生產隊放牛,可沒想到那牛被毒蛇咬死了,郭子也沒上報,他們,他們就認為我倆是在搞破壞,大會小會地批鬥我們,我倆實在覺的冤枉,實在受不了了,想起沂蒙山還有你,就,就跑來了……」


  麻子說完,罕見地抱頭嗚嗚哭了起來。


  這下,不但王鳳蘭懵了,我也傻了。


  心裡暗罵,三麻子呀,三麻子,你狗日的真是啥心眼都能想出來呀。


  可又一想,這理由非常正當,也符合現實,沒啥大錯誤,不至於讓王鳳蘭懷疑和提心弔膽。


  「郭子,你三爺說的……」王鳳蘭轉頭看向了我。


  這時候我能說啥,只有連點頭:「是,是,嫂子,我三爺就是太剛強,覺的憋屈……」


  這下,王鳳蘭就真信了,臉上也露出了痛情的表情。稍一琢磨,說既然這樣,那明天我跟幾個村幹部開個會,商量研究一下,看看讓你們留在這兒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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