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山花的猝死,使我一下子亂了分寸,腦袋一片空白地在床前呆愣了幾秒鐘,猛然一個激愣,我娘,還不快跑難道還要在這等死嗎?
我一把扯起被褥,蓋住了她的身子,轉身一步抄到外屋的排椅旁,拿起買的布匹和食鹽,急急逃離了這個鬼地方。
一路上,我帽檐拉的非常低,兩扇皮簾緊蓋住了臉頰,邊朝山裡方向急走,邊緊急回憶著從踏入供銷社門口后的一幕幕情景。
那個叫小趙的二杆子青年對我是絕對有印象了,不過慶幸的是他不知道我真名,也不知居住地址,即使案發,估計他們一時半會也尋不到目標。
林山花家裡呢,我啥東西都沒落下,唯一證據就是留在她身體里的污物了。
當然,這個他們即使提取了,也找不到人。
唉,特娘的,咋讓老子碰上這麼倒霉的事呀,若那個小趙不那麼熱情,如果……
這都是天意啊,不是我想害人,是那個林山花逼著我害的,但這種事,你就是跳進黃河也洗不清的,即使天地倒懸,人家信了,不追究這一命案了,但以前的命案也會抖摟出來。
總之一句話:只要我落在公安手裡,必死無疑,半點僥倖都沒有。
所以,只要危險來臨,哪怕咔嚓自戳,也絕不能被公安抓住。
我一路慌慌張張地進了山口,沿著山谷深一腳淺一腳地拚命往大山深處跋涉。
其時,太陽已偏西,估計已是下午三四點鐘了吧,冬天天短,五點左右就會黑下來,這麼晚不回去,不知三山媳婦和秀兒會急成啥樣子了。
我暗暗打定主意,在公社駐地的事打死也不能說,先在山裡老實地躲幾天,望望風聲,若不妙,就趕緊竄吧。至於要再竄到哪兒去,我現在還不知道,腦子也理不出個頭緒來,只能等晚上有時間的時候慢慢規劃了。
遠遠地,我望見遠處山坡上有人影活動,心裡又長嘆了一聲,加緊了跋涉。
三山媳婦和秀兒站在洞外望見了我,齊齊喊著連滾帶爬地往山下奔來:「郭子,郭子……」那清脆激動的喊聲,在山谷中久久回蕩,令我熱血沸騰,熱淚盈眶。
老天呀,我此前還怨這怨那,在過兩天,不定連這樣的日子也成了奢望了啊。
「你,你咋才回來?遇上啥事了?」三山媳婦奔過來呼哧著問道,滿身滿頭都沾滿了雪塵。
「啊呀,嚇死我了,一整天都心神不安地老咕咚著呢,快,快回洞里去……」秀兒凍得滿臉通紅,奔過來接過我提著的食鹽袋,很自然地挎住了我的右胳膊。
三山媳婦見此,也忙接過奪過我左胳膊上夾著的布匹,挎住了我的左胳膊。簇擁著急急往山坡奔去。
此情此景,令我心潮澎湃,強打精神,說笑著一起進了山洞,倆人又一左一右地蹲身緊拍打著我褲子上的雪塵,這架勢,真像伺候皇帝似的。
她倆很清楚,在大山裡是絕對離不開我的,不能容我出現半點問題。當然,也是感情使然。
而對於我的晚歸,我給出的理由是路上不好走,公社駐地里有民兵和群眾在開大會,致使供銷社遲遲不開門營業,耽誤了時間。
這個理由在那個年代合理合情,所以她倆深信不疑。
飯後,天色徹底黑了下來,倆人坐在火堆旁,嘰嘰喳喳地忙著看買回的被單和花布,商量著做被子衣服的事。
我因一肚子恐慌和沮喪,就躺在草鋪上閉眼想心事。
我很清楚地知道,也許明天,或者是我在逃回的路上,林山花死亡的事可能就被發現了,不定現在整個駐地里就轟動了呢。
轟動之後,他們就會大面積的排查。那個二杆子小趙也會在第一時間向公安彙報出我的姓名和家庭住址以及和林山花的關係,還有身高、面目特徵等。
而一旦這些查無據實,他們就會在全公社和周邊甚至全縣逐村、逐戶的摸排。這項工作很繁瑣和巨大,起碼十天八日的排查不清吧。然後呢?不,應該是在逐村逐戶排查的同時,會跟梳理林山花的對外關係同步開展。
那麼,林山花有啥關係呢,無非是親戚、朋友還有他男人王金山的親戚朋友,這也得需要做大量工作和繁雜的程序。
這麼細細推算下來,估計年前他們不會有啥結果,我也就安然無恙,除非有人突然闖進這大山裡又鬼使神差地突然發現我們,否則是沒門的。
所以,目前我需要做的是:足不出洞,並提高警惕,隨時觀察山谷里的動靜,才能暫保性命。
晚上睡覺的時候,我跟三山媳婦和秀兒發布了一條最嚴厲的警告:鑒於現在山外形勢太緊,又正值冬季嚴打深挖,為了預防萬一,我們白天不可踏出洞口半步,更不能跟以前那樣冒煙燙火地毫無顧忌地燒柴火,以防被外人通過冒出的煙火而發現破綻。
倆人一聽,在驚悚之下,又提出了問題:這大冬天的,咱不燒火難道要被活活凍死?不燒火又咋做飯?這是避免不了的問題。除非都變成猴子或狼獸,吃生的。
我火了,說吃生的也得吃,凍死也得凍,總比被人抓住審判槍斃好。
倆人被我的氣勢震住了,啰嗦一陣,皆沒好氣地睡下了。
當然,我話雖是這麼說,但絕不能這麼做。
第二天一早,我帶上火種,往大山深處跋涉了二里多路,尋了片林子,在一處古墓里加上柴棍,燒起了木炭。
這地方我打獵經常來,對於周邊四五里範圍內的地勢和景物爛熟於心。
林子茂密,加上燒炭的煙火併不大,比直接燒柴產生的直接危險小多了,只是需要烘烤的時間太長,起碼十天左右吧。這種手藝我在東北林場的時候就跟著老師傅們干過。
鼓搗了勁一整天,我把古墓里垛滿了柴棍,點了火,又用烤松的土坯封了洞口,只留一兩處通風的煙道,讓裡面的煙霧慢慢散發,退出林子外,仔細觀望了幾次上空的清晰度,見無大礙,在天色傍晚的時候又回到了山洞。
洞里冷冷清清,沒有一點煙火氣息,三山媳婦和秀兒縮在側室里的草鋪上凍得偎在一起抱團取暖。
我暈,咋這麼死腦殼呢,我埋怨著她倆,從油罐子里用匙子挖出一塊野獾油,塗在柴棍上,划火柴點燃,又拿來一些柴棍,一點點架在那根油棍上,火勢就越來越大,不一會兒把側室烘的暖烘烘的,但卻沒煙霧,只有少許煙霾飄出側室門洞,飄散在了洞廳里。
「這回知道怎麼生火取暖做飯了吧?」我沖她倆得意道,「腦子,關鍵得動腦子,別瞎胡胡地往上堆柴草,那樣不冒煙才怪了。」
倆人大喜,但也不饒人,說我咋不早說,俺們婦道人家,也沒在野外生活過,那懂這些貓膩,誰跟你似的野人一個,作多了自然有竅門。
暈,她們還有理了呢。我被反駁的沒了脾氣,只好點頭認輸。
她們得理不饒人,提出把野獾油用上咋辦?不還得吃生的嗎?
我這才把自己燒炭的事跟她倆說了,倆人連誇我有法子。
因為絕境逢生,我們的情緒都很高漲,就著旺旺的火堆,嬉笑著嬉鬧到半夜,才相擁著沉沉睡去。
第二天,她們如法炮製,不再懼怕寒冷了,我又去了古墓那邊鼓搗燒炭。
第三天也是,這樣過了一段日子,大山裡風平浪靜,太陽依舊按時東邊出,西邊落,雪也該下了下,山谷里的積雪又加深了半尺,吊毛人影沒見。
閑暇的時候,我就揣摩外面的局勢,林山花已經死了七八天了,外面亂成一團是肯定的,水落石出的日子也應該接近尾聲,只是他們還摸不清我這塊石頭隱藏在哪兒,現在大雪封山,他們也不會到山裡搜查吧?
答案應該是肯定的,即使進山搜,這兒離山口有十多里呢,一抹雪平,沒有人跡,最多在山口周邊溜達幾回算完。
而日子越久,外面的局勢和對破案的興趣也會越淡,不定十年八年的都結不了呢,那我們就會相應地多活些日子,多安穩些日子。
後來經過驗證,我的推測竟非常準確,因為直到過了春節,甚至出了正月,我們住的這個山洞周邊也沒出現過可疑的人影。
二月二,龍抬頭。隨著天氣的一天天變暖,又下了幾場小雨,漫山遍野的白雪才慢慢融化了,露出了高山叢林的本來面目。
而我們儲藏的糧食也快吃完了,即使凍肉啥的也所剩無幾,形勢逼迫我不得不再一次做出冒險的舉動,一是再出一次山,採購生活用皮。二是逃出這個大山,另尋地方過活,否則只有等死。
一連幾個晚上,我是輾轉反側,夜不能寐,心裡反覆盤算著到底該走哪條路好。
我清楚地知道,若出山採購,必會面臨比上次更大的風險,而且身上也沒幾個錢了,這也是關鍵問題。若逃走另尋地方呢,在山裡呆了半年多時間了,現在外面啥形勢也不知道,貿然闖出去,一男帶倆女,也不大像那麼回事呀,被路人側目是可能的。而一旦引起別人的注意,那大禍就會臨頭,要知道,群眾覺悟高著呢,現在的什麼小偷、惡霸、混混、坑蒙拐騙、貪官污吏啥的,在那個年代根本就沒生存的土壤,稍有苗頭就會群起而滅,容不得你半點囂張得瑟。
我暗暗琢磨了好長時間,最後想出了一個完全之策:一,先去山外打探一下當前的局勢,用僅有的幾塊錢買點糧食。二,若在外面聽到對我們不利的風聲,就趕緊跑回來,只帶三山媳婦跑。
這是經過長久琢磨思考過的,三山媳婦身高體壯,能跑能跳能吃苦,路上不論遇到啥事也不用擔心是個累贅,關鍵是她和我還有共同的一條人命案在身,被公安抓住就是死刑,這點毫不含糊。
秀兒呢,人小體弱,吃不得太多苦,再說她也沒殺過人,如果被人抓住,最多也就是審查些日子,最壞的結果就是勞動改造幾年,沒有生命之憂。
這些打算,我只埋在心裡,在事情行動之前是絕不敢跟她們透露半句的。
時間到了農曆二月十六,也就是公元一九六九年的陽曆三月底,我們沒糧食了,我才不得不整理行頭,下山去打探。
臨走的時候,我們都互相叮囑,她倆要我注意外面,千萬要瞪起眼來,看事不好,寧可買不到糧食也得趕緊逃回來。
我則叮囑她倆在我不在的時候千萬不能走出洞口半步,不論我多晚回來,絕不能到外面去眺望,云云。
我們對彼此的叮囑都謹記在心,互相道了珍重,我遂大步急出了洞口,望望山谷里沒動靜,一溜火竄地奔下山谷,向山外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