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一八章 相逢
李鴻基和滿桂滿載而歸,然而這樣的情況並不常見,隨著雙方大隊人馬的接近,林丹汗派出的探馬越來越多,每一隊人數也從原來的三十,暴漲至百人隊。在這種情況下,朱由校這邊五千探馬漸漸感覺吃力了。
他們雖然能一漢當五胡,但卻不能以一敵十,面對大量的百人隊,只好無奈的收縮活動範圍,漸漸的被逼迫到了中軍附近。而這個時候,才是林丹汗第一次獲得關於大明軍隊的信息。
全都是步兵!
除了五千充作探馬,進行遮蔽的活動的騎兵外,其他兵馬全都是步兵。
明皇是過來送死的么!
這是林丹汗的第一反應,以封建時代的作戰方式,在關內,在江南水鄉還好說,步兵和騎兵勉強能夠相互抗衡。
但是,這裡是大草原,這廣袤無垠的大草原,這裡的戰略縱深範圍極大,遠不是關內那幾個平原高原地帶所能比的。以步兵對抗騎兵,簡直在開玩笑。
步兵的巔峰,應該是在宋朝,幾十斤的步人甲,神臂弩,讓宋朝的步兵站在了全球的巔峰,防禦極高,攻擊極強,然而,一個機動力底下的弱點,造成了宋朝步兵戰勝在無法追擊擴大戰果,戰敗則全軍覆沒的尷尬局面。
面對武裝到刺蝟的步兵,騎兵根本不會正面對抗,他們有的是辦法拖垮這些笨重的傢伙,劫糧道,持續不斷的衝鋒,騎射,大迂迴的變幻作戰,騎兵有幾十種辦法玩死步兵。這還只是在北方,到了草原上,別的不說,水源和糧草就是兩大致命的弱點。
就算是此刻裝備先進,領先近乎一個時代的朱由校,若不是林丹汗築造了察罕浩特城,在湊足五萬騎兵之前,他是絕對不會出塞的。十萬大軍到了草原上,只要對方將糧道一斷,那麼他就等死吧。
進則沒有攻擊目標,退則無功而返,勞師動眾。這就是歷代中原王朝面對草原蠻族的無奈。
只是如今情況卻漸漸不同,受到中原王朝深重的影響,蒙古族也開始在草原上築城了,土默特的歸化城,察哈爾的察罕浩特就是最好的例子。也正是對方從游牧逐漸變成定居,才讓朱由校放心大膽的出塞。
只要能有攻擊目標就好。
中軍大帳中,朱由校並一干高級軍官正在開會。
「護送糧草的隊伍回來了沒有。」朱由校問道。
如今林丹汗的探馬開始成批的越過大軍,朝著後方襲擾而去,目的很明顯,就是想要找到朱由校的糧道,然後截斷。
「回來了,按照計劃,這是最後一批了,直到我們攻陷察罕浩特之前,在沒有糧草輸送了。」李捕魚看了看手中的戰略規劃書答道。
「那麼這批糧草能夠支應多久呢?」朱由校繼續問。
「半個月,加上之前還剩下的一些,可以供應整個大軍差不多二十天的消耗。」李捕魚毫不猶疑的回答。對於這些軍隊的命脈,他了如指掌。
「二十天,夠了。」朱由校看向地圖,「此地距離察罕浩特城大概還有十三天的路程,以我們的攻擊力,到達既攻陷。這些糧草綽綽有餘。」
「那麼,林丹汗的大軍到底距離我們還有多遠呢?」朱由校抬起頭問。
「無法偵測。對方兵力全部都是騎兵,以我們一萬五千人的隊伍,根本無法突破對方的封鎖,接近林丹汗中軍。」這次回答的是李陶,他的神情有些無奈,這就是兵種被碾壓的感覺。
此刻他似乎有點體會到了自己在貴州平叛時,安邦彥那種絕望失落的情緒,以巨大優勢壓制敵人,簡直太不要臉。
當然,李陶也就是自己處在劣勢的時候想想,若是他這邊有著如此眾多的騎兵,他絕對會將這些優勢發揮到極限。
「也就是說,我們無法得知對方具體的兵力,距離我們到底多遠,有什麼樣的兵種構成,戰力幾何?」朱由校神色不渝的問道。
「是的。」李陶低聲回答。
「這樣啊…….」朱由校皺眉思索,他們沒有怪對方,這純粹兵種構成的造成的差距。純以戰鬥力而言,大明帝國的兩隻野戰軍是絕對穩贏林丹汗的,但是在機動力上就未免不足了,而造成的結果,便是這種情報獲取上面的落後。
「那麼,許文,參謀部的推測,林丹汗預計在何時會和我們進行接觸性戰鬥。」朱由校再次問道。現階段雖然以及有了傷亡和交鋒,但都是小規模的戰鬥,算不上正式接觸。
「以參謀部的推算……」許文頓了下,然後拿起手中的文件看了看,「最有可能是在我們出了現在老哈河流域的丘陵地帶之後,將會發生第一次試探性攻擊。」
老哈河是在河北發源的,整個流域大致分為三段,上游的高山峻岭,中游的丘陵起伏,以及下游的平坦原野。起伏的丘陵十分不利於騎兵的衝鋒,故而參謀部做出了這個月的推斷。
「時間的話,應該是在五天後,我們走出丘陵的三天之內。」
「這樣啊!」朱由校若有所思。
皇帝沉默下來,整個中軍大帳自然不可能發出聲音,在一片寂靜中,時間緩緩流逝。
「命令!」忽然,朱由校正容喝道。
隨著他的開口,軍帳中所有將領紛紛起身,雙腿靠攏,呈軍姿站立,目不斜視。
「所有騎兵集結,以張世澤為統領,在大軍五里範圍內游弋,伺機待命。其他諸部不變,以目前陣型快速前進,放棄遮蔽。」
「得令!」
整齊一致的大喝聲,明軍完成了戰術的部署。朱由校的方法其實很簡單,既然擋不住了,那麼就不擋,任由林丹汗的騎兵窺伺,在重重長矛兵的遮掩下,探馬的肉眼可看不出什麼究竟。
而若是林丹汗就這麼大刺刺攻來,相信整整三百門的迫擊炮肯定能給他一個驚喜。
在這之後,騎兵集結離開大部隊,在品字形方陣的後方游弋,而炮兵和輜重後勤就龜縮在種種包圍之中,令人看不清真面目。
整個明軍陣型收縮,聚集成團,宛如一塊頑石般,在大草原上滾滾前進,筆直的沖著察罕浩特城而去。那裡是林丹汗的老巢,有著蒙古大軍的所有老弱婦孺,林丹汗的大軍是絕對不可能放棄那裡的。
這就是游牧民族定居后暴露出來的致命弱點。
「他們這是沖著察罕浩特去的!」林丹汗獲得明軍的變化后,登時驚出了一身冷汗。他雖然是末代大汗,但也算是蒙古中的人傑了,在他的領導下,察哈爾部逐漸強盛,威臨整個漠南蒙古,無人能抗。
以他的豐富經驗,自然一眼就看出了明皇打的主意,只是,他卻毫無辦法,察罕浩特是座城市,根本不向以前的汗庭一樣,全部由帳篷組成,隨時可以搬遷移走。
何況,此時的察罕浩特已經成了一個巨大的難民營,被明軍屠戮的各部殘留紛紛涌到了這裡,尋求蒙古大汗的庇護,再加上察哈爾部、喀喇沁部的老弱,根本沒有這個時間和物資再去轉移。
去年的冬天本就不好過,天氣是越來越冷了,而蒙古又和女真大明兩方全都交惡,根本沒有多少過冬的物資。如今唯一的辦法,就是擊敗的明皇,以其為人質,向大明勒索物資,恢復元氣。
是以,林丹汗不能,也不願意避明軍鋒芒。他選擇了針鋒相對。
「只要我打敗了這隻明軍,那麼在整個漠南和遼東,我將再無敵手,一統蒙古,再現大元雄風的時機到了。」林丹汗眼中燃燒著熊熊烈焰,心中熱血幾乎沸騰起來。
女真雖然強悍,但人數太少了,縱然對方精銳無比,但在十倍的差距之下,他依然不認為皇太極能夠抵擋的住自己十數萬騎兵。如今他真正重視的對手,便是統帥大軍出塞的明皇,只要擊敗明皇,那麼從河西走廊到遼東平原,將任他馳騁,再無抗手!
回想著探馬傳遞過來的明軍行軍速度以及周邊的地形,大致估算了一下后,林丹汗便冷然下令,「七天後,發動總攻!」
轟!
大批的騎兵黑壓壓的往前賓士而去,如同烏雲蓋海的騎兵,呈現了難以形容的力量。
林丹汗非常的自信,他根本沒有派出兵馬試探下明軍的戰鬥力,以他的觀念想來,在草原上,目前還沒有人是十五萬騎兵的對手,皇太極不行,明皇朱由校也不行。
因此,他也懶得假惺惺的做什麼試探,直接全軍出動,打算以狂猛的衝鋒姿態,一舉打垮明軍,再現蒙古帝國的輝煌。
第七天.
大明的軍隊走出丘陵地帶已經兩天了,而自從兩天前開始,蒙古的探馬就全力收縮,除了零星幾個過來查探大軍形成的騎兵外,再無其他人出沒。沒有百人一隊的遮蔽隊伍,沒有越過大軍,繞后搜索運糧隊的人馬,甚至連在草原上最常見的游牧小部族都沒有。
整個大草原彷彿除了他們這一大隊人馬外,再無其他生命,天地間寂靜一片,只有大量的禿鷲在高空中不斷的盤旋,冰冷的眼眸凝視著下方的人類。
這是暴風雨前的寧靜。朱由校在心中暗道。
由於禿鷲的盤旋,整個大軍中蔓延著一股不詳的氣氛,儘管有著道士們不斷的調解,氣氛也越加的沉重。
死亡並不可怕,可怕的是等待死亡的過程。若是林丹汗不出現,只是保持這樣的神秘莫測的威脅,怕是十天之後,整個大軍都會士氣低落,到時候能剩下多少戰鬥力都不知曉。
只是,林丹汗並不是神,那些探馬也只是普通人,他們當然探知不到明軍的情況,於是,在第七天,他們出現了。
轟隆隆!
人未至聲先到!
如同暴雨雷鳴般的聲音,從遠處不斷傳來,隨之一起的,是雄渾蒼茫的牛角號聲,低沉的嗚咽身,帶著些許遠古的氣息。
「來了!」朱由校在望樓上凝視著天際的一條黑線,黑線綿長,幾乎充斥了整個天邊,漫無邊際的看去,極為駭人。
「來了!」李捕魚身在軍中,側耳聽著如同擂鼓一般,彷彿敲擊在自己心臟上的聲音,神情冷靜,卻透著股無法形容的狂熱。
飲馬捕魚兒海!
這是李捕魚名字的由來,也是他李家世代的光榮,同樣,亦是李捕魚今生最大的追求。
「來了!」李陶喃喃自語,神情茫然中又有些不可思議,想不到自己這個小吏之子,竟然也有效仿先賢,成就封狼居胥的功勞。
蒼茫的號聲,驅散了盤踞在大軍中的疑慮和焦急,讓整個明軍的軍心瞬間穩定下來。他們不缺乏勇氣,也不缺乏榮譽,唯獨缺乏的,便是一顆千錘百鍊的耐心恆心。
林丹汗的出現,讓所有的焦慮一掃而空,他們沒有對戰爭的恐懼,有的只是對榮譽和功績的渴望,對名和利的嚮往。
為國,為己,就在今朝!
轟隆隆!
天際的黑線終於全部出現,如同烏雲蓋頂般的騎兵出現在所有人的視野當中,六十萬隻馬蹄踏擊的力量,讓大地都顫抖起來。
咚咚咚!
大軍中央,金鑼的聲音響起,隨後便是旗幟招展,來回划動,旗語瞬間將命令傳遞給了時刻關注中軍的軍官面前。
「止步!」凄厲嘶啞的聲音響起,似乎想和馬蹄聲對抗般,所有軍官不約而同的扯著自己的嗓子,盡最大的力氣吼道。
整齊爆發的聲浪,瞬間就將馬蹄聲衝擊的支離破碎,所有人耳邊都感覺到了一股怪異的破碎聲。
噔!
連續一個月的不間斷行軍,早就讓眾人習慣了大兵團的行進和停止,幾乎在基層軍官發布命令后,大軍立刻停止下來。
「拒馬!」
此起彼伏的呼喝聲響起,放聲大吼之後,所有人心中的緊張情緒都宣洩而出,剩下的,只是對戰爭的熱血和渴望。
自秦漢軍功封爵掀起的血性,似乎再度出現在這些漢人的身上,儘管現在還只有單薄的一絲,但這種感覺卻深深的紮根在了所有人的心中,再也無法忘懷。
鏗鏘的盔甲撞擊聲不停的響起,交織成一首動聽的音樂,前兩排的長矛手蹲下,長矛尾端狠狠插在地面,中間兩排則上下的前伸,交織成了一座鋼鐵叢林,最後面的一排則長矛平舉,雙手緊握,隨時準備刺擊。
長矛手構成的方陣,只有三個邊,內側則是空著,這後面是炮兵,並無敵人從此處衝擊,故而節省人手,布置在了其他地方。
空心方陣裡面被包裹住的火槍手也隨之分散,立在長矛手的後面,形成了三段擊的陣型,前面兩排站立,中后四排蹲下,三個梯次依次起伏,輪迴不休。
只是大概一分鐘的時間,三個成品字形的方陣便完成了變陣,變成了三個空心方陣,外層圍繞著胸甲鐵矛的重裝步兵,後面則是破甲射程百米的火槍手,品字形的中間是三百迫擊炮。
在步兵變陣的時候,輜重部隊也沒有閑著,這裡的民夫在路上早就演練過,變陣時也跟著操縱馬車,橫隔圍繞,層層疊疊的堆積起來,形成了一道厚實的防線。
無數的馬車一層層的,形成了九層,只是一看就知道,騎兵想要通過這道防線,遠比衝破長矛手要難得許多。至於下馬的步兵,馬車后的三千火槍手會叫他們做人。
更何況,一萬四千餘的騎兵就在那後面徘徊著,只要蒙古人敢下馬,這些騎兵便會同樣教他們做人。
而身為此戰主力的炮兵們也沒有閑著,他們並沒有靜止不動的呆在中央,而是從品字形的前面流出的兩道空隙,推著迫擊炮前出陣地,來到了最前面。
所有的炮手,都是軍中最勇敢的人,這一點點冒著風險的戰術並不會讓他們懼怕,只會讓他們興奮起來。
所有炮手都在緊張的裝填中,倒進發射葯,夯實發射葯,然後塞進近乎是圓盤形狀的炸藥包。
他們手中的大炮雖然將迫擊炮,但其口徑足足是後世迫擊炮的幾倍粗,蹲在地上彷彿就是一個大水桶般。在炮管下發的支架上,還有著各種刻度,上下移動,可以調節迫擊炮的射程,最遠一公里,到最近的三百米。
而各個炮兵陣地的指揮官,則眯著眼睛,豎著大拇指,不停的觀測著地方騎兵的距離,他們隨時準備來上一發。
大戰,一觸即發。
而此時,在大興安嶺的一處平坦的山谷內,李屠率領著麾下的騎兵快速前進,經過探馬的交鋒殺戮,他終於抓到了對方本隊的尾巴,準備徹底接近,稱量稱量這皇太極的斤兩。
若是可以便吃下去,若是不能,也要遲滯對方的行動。儘管李屠不知道對方想要通過這裡去往蒙古到底想幹啥,但是他深知一點,只要敵人想乾的,自己拚命阻止就好了。
轟隆隆,騎兵告訴奔行中,快速的路過了一處山坳,李屠掃了一眼,看到山坳上面倦鳥歸巢的景象,並沒有在意。
只是,等到整個部隊都路過這裡,深入到山谷深處時,他才忽然勒馬停下,他終於反應過來,此時並不是傍晚,怎麼可能會出現倦鳥歸巢的景象呢?
山坳中有人!是伏兵!
一連串的念頭在他腦海中閃過,只是有些晚了,在他前方,一陣震顫傳來,大股大股的騎兵從前方深處冒出,迅速朝著他衝來。而他身後,也冒出了一大隊的騎兵。
前路後路都被堵住了。
「終於抓到你了!」皇太極帶著頭告訴疾馳著,眼神冷靜睿智,經過他的諸般謀划,終於將對方堵在了這處山谷中。
而面對著這種絕境,李屠卻一絲絕望也沒有,只是神情興奮,露出了一個嗜血的笑容。
「架!」
他一磕馬匹,竟然帶著人馬反向衝鋒!
狹路相逢,勇者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