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謀生不易
卓飛話引得眾人深思,而一直未出聲的吳天忽然開口言道:「恩師之商論,精闢新穎,小徒受教了。然,小徒仍有一處不解,還望恩師解惑之。」
「哦?天兒但說無妨。」卓飛嘴上爽快地答應著,其實心中還真有些忐忑,生怕自己隨口忽悠又被這個有文化的徒兒聽出了什麼破綻。
吳天一抱拳,言道:「商本無錯,而本朝亦不可謂不重商矣!徒兒聽聞,本朝之歲賦,大半皆取自商稅,相比以農稅為本的歷朝歷代而言,本朝可謂是相當的富庶了。而依恩師之言,這商稅增則民生盈,民生盈則國必強……然,為何本朝卻……卻遭異族肆虐不斷……先有遼夷,後有金蠻,如今又有蒙元韃虜,這真可謂是方驅餓狼,又遭虎噬,國勢愈發糜爛,這又何解也……」
卓飛聞言后也是一怔,心道:好小子,膽肥了啊!都敢給恩師我老人家挑刺兒了是吧……!不過話又說回來了,這小子還真是秀才不出門便知天下事,哥也依稀記得宋朝確實是商稅收入大過農稅收入的。
而且宋朝鼓勵商業貿易,雖然商人的社會地位仍然很低下,但宋朝卻又放寬了科舉的尺度,允許商人中有「奇才異行者」應試。這種舉措足以表明宋朝官府已經在一定程度上改變了從政治上歧視商人的原則,而這種讓步,也反映出商業活動的發展在宋朝的經濟生活中佔有極重要地位。
由於商人的社會地位有所提高,因此也大大提高了商人經營得積極性,就憑這一點,相比起以前的那些朝代就不知道要進步了多少倍啊!可以說,兩宋時期的商業經濟是空前繁榮的,而且商業環境相對輕鬆,隨著商品種類迅速增加,海外貿易更是前所未有的發達,更是一度出現了世界上最早的紙幣「交子」。
吳天的問題很尖銳,令卓飛不得不反思一下,又暗想道:對啊!為什麼?為什麼大宋朝這樣一個中國文化最發達的朝代、一個經濟規模最大的朝代、一個封建工商業最興旺發展的朝代、一個海上貿易最興盛的朝代,一個城市化率最高的朝代、一個中國封建王朝里最民 主、科學、自由的朝代,一個將歐洲列強甩在屁股後面吃灰的朝代,一個中國歷史上最有可能進入資本主義社會的朝代……會黯然收場呢?
為什麼就是這樣的一個偉大的朝代,卻先後多次地遭受到北方游牧民族的入侵,還無力抵抗,總是節節敗退,而等到了退無可退之時,終至亡國!這……這能說得過去么?
沒道理,實在是沒道理嘛!卓飛一時間也有些糊塗了,但是面對著小徒兒求知的眼神兒,卓飛雖然恨得牙痒痒滴,但卻也不能不答啊……
話說為人師者就是這點最不好,卓飛對此也很是無奈,於是他沉吟了片刻之後,又長嘆一聲,這才硬著頭皮胡謅道:「哎……凡事有因,則必有果,萬物相剋,天道循環,實非一言可論之也……本朝繁盛不假,然這些終不過是表象罷了,其實內中蛆糜更甚矣!正所謂患不在外而於內,這蒼天大樹也經不住螻蟻地日夜啃噬,空有利劍堅甲在手而身干已空,汝又能奈何……?」
卓飛模稜兩可,含糊不清地感慨了一番,意圖矇混過關,可卻沒想到這些廢話的效果居然是出奇地好。話音落地之後,不光是吳天若有所思地不斷頜首,就連李剛望向自己的眼神都突然放射出了一抹異樣的光彩。
「哎,如今局勢已經糜爛至此,吾等又無權無勢,與其在此空談暢論,不如還是先為眼下來籌謀一番吧。」卓飛實在是不願就這個話題再多做討論下去了,於是,他又對著李剛言道:「讓李校尉見笑了,卓某一時有感而發,實無不敬之意,而吾已決意行商,還望校尉大人能不吝指點一二。」
「哦,先生客氣了,先生所言甚有深意,方才實在是在下膚淺了,慚愧,慚愧……」李剛似乎真的是在發自內心地慚愧,先謙遜了幾句,接著又低頭思索了好一陣兒,半響之後,他這才更加慚愧地抬起頭來,望著卓飛尷尬地言道:「呃……剛不才,恐有負先生所望……這商道門類林林種種,各有各的營生,實不知先生究竟欲謀何業……而剛亦不通商事……萬一說錯,這辜負了先生的信任是小,可若……若耽誤了先生大業,那我李剛可就真是萬死莫贖了!」
卓飛有些錯愕,心裡覺得這李剛實在是有點死心眼了。自己其實只是讓他介紹下眼下到底啥東西最好賣而已,然後自己再看看能不能鼓搗出來更好的同類產品而已。可他倒好,偏偏要把事情想得那麼複雜,還以為自己真得是需要他來指點自己該怎麼去做買賣啊!
不過卓飛卻也感激李剛這種負責任地態度,因為他這一點比起後世那些只會不負責任地瞎忽悠人的磚家叫獸們已經要好了不知道多少倍了!也正因於此,於是,卓飛只好耐下性子,以引導啟發的方式,笑著問道:「哦,原來如此……其實卓某也不知如今何業好謀,想校尉見多識廣,不如便說說何業盈利較豐厚,或哪種貨物最為搶手即可?校尉大人不必過慮,錯對皆無妨,就當做是朋友之間的隨意閑聊吧。」
「唔,那便簡單多了……」李剛明顯是鬆了一口氣,他先想了想,又看了看卓飛和眾人,這才接著言道:「既是先生相詢,那我就隨意說說,還請各位莫要見笑。」
卓飛與眾徒兒相視一笑,均言不必多慮,請李剛儘管直言便是。
李剛見狀,放下心事,想了想,說道:「咳咳,話說這梅州城每日往來的客商確是不少,販賣什麼物事兒的都有,但若以利厚來說,依我看其一為鹽,其二為鐵也,只可惜這些買賣都是官營的,若無引私販的話,那可是掉頭的買賣……不過如今天下大亂,人心惶惶,倒也沒人真的去管這些了。」
對啊!鹽鐵可是個好東西,不論何時,那鹽鐵稅可都是古代封建王朝的經濟命脈啊!既然現在時局混亂,已經沒人管販賣私鹽私鐵了,那我若是不插上一腳的話,豈不是很吃虧么?卓飛想到此處,便忍不住急切地出言詢問道:「哦?那何處有鹽有鐵?吾等亦可……」
李剛被卓飛打斷了說話,倒是完全不介意被,撓了撓頭,答道:「這門生意好是好,可惜,怕是…怕還是做不成呀……不瞞先生說,因各地鹽丁多被編入軍伍,以至於各地官府再無餘力去打擊私鹽販賣,是以這私鹽的買賣確是日漸猖獗起來。只不過那鹽場,鹽運皆被大大小小的鹽梟所把持著,而這些鹽梟目無王法,彪悍異常,以前便敢時常和官府的鹽丁火拚,現在官府無暇顧及鹽業了,那這些鹽梟則更是變得囂張跋扈,不但光明正大的販賣著私鹽,而且各鹽梟相互之間因利益糾紛,也時常聚眾械鬥。如今,這梅州城的集市上差不多每個月都有三、兩次鹽梟火拚,每次火拚少則死傷四、五人,多則死傷數十人,所以……所以,如今,我看先生還是莫要去趟這渾水為好。」
「怕他個鳥兒!一群烏合之眾,我王挫一個人就能打他們十個!我說二蛋啊,你小子如今也是個校尉了,咋膽子還像當年那麼小呢?再說了,就算鹽梟夠牛,咱們真得打不過他們,那不是還有你在嗎?你手下那麼多的兵娃子,莫非都是擺設么!」王挫很不滿李剛這種怕事的性格,大咧咧地訓斥道。
「是是是,大哥說得在理兒,就是……就是……就是這其中實有些難言之隱……哎,我也不瞞眾位兄弟,若是放在以前的太平時日,那吾等自是不怕滴。這鹽梟再彪悍,那還能斗得過官兵么?他們勢力再大,那還能大得過官府去么?可如今這世道……
諸位也都看到了,這梅州城兵備鬆弛,士氣也是低迷的緊,蒙古人若是打來的話,那我們這些吃兵糧的即使是再膽怯,但也會硬著頭皮,衝上去搏命的。壯士慷慨赴死,不說為江山社稷,也不說為滿城百姓,就為咱自己一家的老少,那咱們這些當兵的也沒得半點退路啊…….!
可若是去和那些鹽梟拚命的話,這個嘛……鹽梟兇悍,手段狠辣,儘是些亡命之徒,而我那些兄弟可都是上有老下有小的,全家人都指望著他們養活,而刀槍無眼,萬一不小心再把自己的命給搭進去的話,那全家老少即刻便少了支柱,到時間孤兒寡母的,你說讓人家該如何去生活呢……
再說了,那些鹽梟們雖然囂張猖狂,但人家也只是私鬥,並未礙著旁人的事兒不是?
唉,話說我手下的那幫兄弟們都幾個月沒拿到餉銀了,如今這世道,若讓他們不顧一切地去和鹽梟搏命,那莫說是我這個小校尉了,恐怕就是將軍來了也是指揮不動他們的啊!」
李剛也算是苦口婆心了,把前因後果,甚至軍情都細細地述說了一遍,為得就是要打消眾人販私鹽的念頭。
「哦,原來如此,聽李校尉這麼一說卓某便明白了。世人重利,這厚利之事本多爭搶,倒也正常的緊,而以吾等現在的實力,若想插足其中,怕是有些自不量力了啊。」卓飛感慨了一聲,對著李剛拱手一揖,又接著說道:「卓某方才一時心急,思慮不周,虧得校尉大人提醒,吾實是感激不盡,還望校尉大人能再指點一二。」
「不敢不敢,先生不必客氣,大家自己人,吾定知無不言。」李剛慌忙回禮,想了想又說道:「至於鐵嘛,先生有所不知,因連年戰事,各地鐵作礦山的存貨早已是耗費一空,而新出產的鐵料均被本地豪強大族把持,大多是高價賣與朝廷做了兵器,雖有少數小礦所產流入了民間,但鐵價亦是高的離譜,如今城中的小鐵匠鋪早已經停產倒閉,僅剩幾家手眼通天的老字號在勉強經營著。李剛無能,實是不知該從何處購鐵販賣,是以這販鐵一事,還需細細斟酌……。」
卓飛聞言后大失所望,心說合著兩大賺錢的買賣都沒我什麼事兒啊!
不過好在李剛想了想又接著說道:「對了,還有糧米生意的賺頭兒倒也不錯,但可惜眼下正值戰亂,糧米乃蓄戰之資,官府控制甚嚴,卻也不太好做。
哎……眼下很多北方商人無以為生,於是紛紛舉家南遷,所以如今梅州城來往的商賈,才會比以前多了很多。也正因如此,所以現在只有財力龐大的商家還可以借著軍備的名頭,插手一下糧米生意,而其餘的小商賈即使想販糧那也只能在市集上以高價少量收購一些,然後再販賣到北邊戰區去了,賺頭不大,反而風險頗多,所以依我看,這條路似乎也不太合適……」
「哎,二蛋哇,這鹽也不成,鐵也難辦,米糧更不好掙,我說你小子想那麼多不合適的主意有個啥用啊?你就不能想到個有用的再說出來么,這讓人聽著憋屈的……」王挫很不耐煩了,於是毫不客氣地以大哥大的口吻來教訓著可憐的小弟李剛。
「咳咳,挫兒莫要不耐呱噪!李校尉這也是在為吾等謀划,況且,為師也可從其中詳細地了解一下世間的風土人情嘛。
呵呵,今日若能找到合適的門路自然是最好,但就算是一時想不出,那大家便當作隨意閑聊好了,反正左右無事,這又有何不可?」卓飛對自己徒弟就沒有像對李剛那麼客氣了,這當師傅的架子一擺出來,嚇得王挫立刻就變回了乖寶寶,不敢再多言語。
「大哥教訓得是,其實依我看來,這做生意若說想要利厚好銷,那還得是新奇之物,或民多用之物方善,而若能二者兼有,那恐怕想不賺錢都是不行的了……」李剛恭敬地接受了大哥的無理教誨,並補充了點自己的看法。
而張跑聞言,忽然插口道:「嗯,李兄弟所言有理,不過這新奇之物著實不好找,可自古民多用而利厚之物,卻無外乎鹽鐵茶酒絲瓷馬……唔,又或者海貿,西域,據說也是利大的驚人…….」
張跑扳著手指細數了起來,而卓飛卻頗受啟發,暗想到:對啊,海貿好哇,陸地上蒙元勢力龐大,那我可不可以先謀求向海上發展呢?可是我又去哪裡搞條海船呢?而即使有了船,那我又該去哪裡買貨賣貨呢?得了,還是兩眼一抹黑,看來這種高級生意咱暫時還是搞不了的,想了也是白想。
那眼下哥該搞些什麼玩意兒才好呢?新奇,民用……鹽鐵茶酒絲瓷馬……對了,酒最好整哇!
卓飛忽然覺得自己捕捉到了關鍵之處,略一沉吟后,又虛心地向李剛問道:「李校尉,如今這酒還好賣嗎?」
「哦?」李剛聞言很有點錯愕,不過還是很快答道:「酒還是好賣的,雖說現在糧食控制的緊,但無論是達官貴人或是升斗小民,那每日還是喜歡飲酒的。只不過這酒的品質高低不同,利潤那也是差距甚大,就拿我們那天去的百年酒鋪來說吧,他家的酒便是以純糧釀造,遠近馳名,可謂是梅州城,不,是廣南東路的第一好酒了。只可惜就是產量太少,否則怕是早就發大財了。不過即使如此,那也已經是日進斗金,富得流油了啊!但是其他酒鋪賣的散酒,卻沒有他家那麼好的品質了,所以這賺頭兒自然也不是很大……先生既有此問,莫非是想要販酒不成?嗯,這門生意雖賺的少些,但若經營得法,倒也勉強能夠糊口……您看…….」
「哦,那間百年酒鋪的酒便是這裡最好的酒么?」卓飛不答李剛的話,只是一邊思索著,一邊隨口問了一句。
「那是自然了,先生那天不也嘗了他家鎮店之酒九里香的味道了么?嘖嘖,那酒確實沒說的,不但口感醇正,芳香彌久,而且最主要是夠勁兒,正對吾輩武人的胃口……嘿,其實那些文人也喜歡此酒,前任知州還曾贊它是狀柔內烈,暗合文人風骨。還有梅州學諭曾為其賦詩一首,曰……。」要說李剛和王挫這兄弟倆還真是一個樣兒,只要說起酒來就忘乎所以很是興奮。
「哦?酒勁兒大一點好么?不會嫌太烈了嗎?」其實卓飛以前也很少喝酒,所以難免有點好奇的問道。
「師傅啊,不是徒兒說你,這點您老人家可就外行了。酒這東西,自然是越烈的越好,像那種能淡出鳥兒來的酒又與水有什麼區別哦?」王挫一提起酒來,便連師徒之間禮數都給忘記了,居然數落起卓飛來了。
不過,卓飛這會兒心思都在酒上,所以對自己這個傻缺兒徒弟的些許不敬倒也沒有什麼感覺,而在聽完了王挫的話之後,他又望向了李剛,只見李剛也是連連點頭,明顯也深深地贊同著他結義大哥的觀點。
這下子卓飛的心中便有點兒底了,暗自吐了一口悶氣,心說這研究了老半天了,這回總算是找到把鋤頭去掘屬於自己的第一桶金了吧!而就在他仍在心中暗自盤算的時候,卻忽聞李剛又說道:「卓先生,這百年酒鋪的九里香的確不錯,但這種酒價格昂貴不說,產量實在是稀少,據說每百壇原酒里才能釀出一到兩壇,而且還要將其深埋地下十年之久,所以一般這種酒都是供給城中大戶的,且每戶供應多少,那也是早有定數的。那日也就是因我和酒鋪掌柜的往日里頗有些交情,所以他才肯賣一壺給我……
唔,剛有句話不得不提醒先生,若是販賣旁的酒倒也無妨,可若是想購這九里香去外地販賣謀利的話,這恐怕,恐怕是不太可能的,因為即使酒鋪的掌柜願意,但這城中的官員,將軍們怕也是不肯答應的啊……」
卓飛聞言后一愣,心道,看來這好酒如今還真是個緊俏的物資啊,居然給每戶人家的數量還有定數,那這豈不是跟後世的計劃經濟一樣了么?嘿,這倒有趣的緊,不過是一點酒而已,至於如此么?
想是這麼想,不過卓飛還是很感激李剛耐心地指點,於是,他悠悠地站起身來,對著李剛一抱拳說道:「今日多蒙校尉大人提點,卓某實是感激不禁,大人勿憂,吾自有一番計較。」
「先生客氣了。」李剛還是有些迷惑的,他實在是搞不懂這個卓先生的心裏面到底在打著什麼算盤。
卓飛對李剛淡然一笑,又掃視了一圈幾個同樣目露疑惑的徒弟,然後突然拍案而起,雙手負后,長身直立,仰頭望著如洗地碧空,傲然言道:「為師想過了,其實吾等大可不必去販他人之酒,吾等自己造來便是!唔,不錯,造出絕世地好酒來賣!」
話說完,卓飛卻也不顧滿場目瞪口呆的眾人,轉個身兒便大踏步地向著自己住的屋子走去,邊走還邊對幾個徒弟吩咐道:「從現在起為師要閉關數日,爾等莫多打擾,每日送三餐入內即可,對了,再速備一些筆墨紙張,為師有大用,大用啊!哇哈哈哈哈哈…….」
恩師揚長而去,眾愛徒大眼瞪小眼,你望望我,我望望你,均心道:完了,恩師他老人家莫不是受了太大的刺激,這便魔障了么……?
而李剛更在心中納悶地想到:造酒已是不易,還說要造什麼絕世地好酒來賣?!天啊,造酒是那麼容易的事情么?
莫非這位卓先生是一時想不到謀生的法門,自覺面目無光,所以在託辭迴避我不成?
不妙,不妙,萬一這卓先生就此閉關不出……卻不知大哥會不會找我的麻煩啊……
砰……!
就在眾人心存不解之時,卓飛已經走進自己的房間,並重重地把房門給關上了。
一陣微風吹過,幾個各有所思、心情複雜的人兒站在李剛家空蕩蕩的大院內完全不知所措,而從卓飛屋內傳出的那一陣陣得意地大笑聲,更是令院中眾人分外得毛骨悚然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