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 投石問路起爭執 西賓怒犯興王府
涼亭拜別後,許是為薛侃和余珊二人的風采所折服,朱厚熜陰翳的心情一掃而空,幾欲宣洩的怒意,也消散了大半。
只余為王府侍衛討個公道的念頭。
行在九華山上,山路蜿蜒曲折,兩旁怪石嶙峋,騎行頗為不便。
朱厚熜牽著馬走在前頭,心裡思忖著涼亭內的對談。
「投石問路?」
請教竹城先生時,竹城先生只給了一句投石問路,卻似扔有未盡之言。
在朱厚熜想來,先報之於州衙,乃是打草驚蛇。打草驚蛇的結果,則是鶴鳴居人去樓空。如今欲要投石問路,該當如何投呢?
凝眉沉吟著,朱厚熜下意識喚駱安過來,旋即不禁啞然失笑。
臨行前,隨行侍衛稟報,駱安被朱宸遣去公幹了。
啞然失笑之餘,朱厚熜暗嘆:果然還是沒有得用的人手,此時候駱安若在身側,以他儀衛司多年的經驗,處理這等小事,當不在話下。
嘆息一聲,喚黃錦到身前,朱厚熜將心中所思,細細說了一番。
黃錦躬身笑道:「世子爺,此事情關礙之處,只在陳狗兒一人。不拘是在陳狗兒住處安排人手,還是等州府下發海捕文書,若擒之不住,便是死無對證。」
沉吟著少頃,「奴婢使人查過了,鶴鳴居跑掉的那一伙人,乃是城南太平賭坊的東家,料來於九太歲脫不開干係。欲要投石問路,卻需走一趟九太歲莊子了。」
朱厚熜疑道:「我興府侍衛只說,那陳狗兒去過鶴鳴居罷了,傷人賊輩面貌也未曾看清,賊人推說不知便可,為何要跑?」
黃錦諂笑道:「事涉王府,哪怕諸官推諉,也需有個交代的。三木之下,求何不得?
倘若那九太歲果真神通廣大,州衙巴不得就此把一切罪過,推於那一伙人,一了百了,圖個清靜哩。」
朱厚熜聞之,若有所思。
黃錦直言到:「涼亭內時,奴婢也思慮過了,奴婢去州衙正在昨日子時,州衙與武穆祠相距甚遠,賊輩得知消息也當在子時以後。倘若陳狗兒和太平賭坊的東家,去的都是九峰山,如今不過區區半日光景,一干賊輩則必然託庇於九太歲府中,投石問路,正當其時。」
。。。
一番言語之後,隨行四十餘侍衛星散開來,直奔九峰山各處要道,以期守株待兔。
只留下十餘人跟在朱厚熜身側。
一路山間急行,約莫半個時辰后,一座規模宏大的莊園便出現在眾人眼前。
莊子規模宏大,依山臨崖。
正東方向,有一泓魚塘,水波瀲灧;兩側則是田耕阡陌連綿,雞犬相聞。
黃錦扶著朱厚熜下了馬,遙指極遠處一片隱約可見的廟宇高塔,「世子爺,那去處喚作雲峰禪寺,香火極旺,乃是這方圓數十里內一等一的寺院。奴婢聽聞這處莊子的主人,卻也是善男信女哩。」
朱厚熜順著黃錦所指,遙遙觀望片刻。
再聽黃錦言外之意,不禁笑罵道:「你倒是個知機周全的。」
說著,一指雲峰禪寺,「既然來了這九華山,焉能過雲峰禪寺而不入?你再遣兩人,去雲峰禪寺走一遭。」
此時,莊子前的動靜不小,門內探出來一個腦袋,看了一會兒便又縮了回去。
未幾,便有四五個佃戶打扮的漢子,簇擁著一駝背老叟自,迎向朱厚熜一行人。
近了身,老叟一拱手,目光在這十餘人身上掃了一圈,「老朽填為莊子管事,不知諸位是?」
黃錦嘴角一咧,陰惻惻的道:「這年月,還有人不識得我興王府的裝束,嘖嘖。」
再看這些佃戶打扮的漢子,各個膘肥體壯,肌肉虯結,有股彪悍之氣,這哪裡是什麼佃戶?
老叟作恍然狀,驚道:「原來是興王府來人,失敬失敬了。不知諸位官人所來何事?」
此時朱厚熜早已不耐。
休說出來的這些人,氣質絕非普通佃戶。便是此老叟乍然見到興府十餘人上門,驚色多是作態,懼色卻是半分也無。
區區一管事,朱厚熜也懶得跟此人言語,率眾徑直邁入莊園之內。
身後一陣紛亂,諸人推開阻攔幾人,緊隨著朱厚熜邁步前行,老叟見阻擋不得,聲音拉的極長,驚呼著:「諸位官人,諸位官人且慢。。。」
對此朱厚熜視若無睹。
一行人進了莊子,繞過影壁,便有一排二進門樓映入眼帘。
許是外面動靜不小,此時前院不少仆婢都放下手頭活計,偷偷打量不告而入的這一行人,低聲交頭接耳。
片刻,莊子深處傳來一陣喧囂,一儒雅男子從二進樓門走了出來。
細細觀之,但見此人穿著盤青衫,頭戴方巾,儒生打扮。
此人現身之後,莊子前院的喧囂,戛然而止。
老叟喘著粗氣緊隨其後,挪到此人身側,耳語半晌后,匆匆退了開了去。
「不才許貢,草字敬言,添為庄府西賓。遠來便是客,還請諸位入內一敘。」
方巾儒生拱手笑著,眼裡卻全是陰翳之色。
一行人在此人帶領下,穿過二進樓門。
一入內院,視野豁然開朗。
眼前是一片碩大的園子,滿目蔥蘢,奇花山石隱於草樹之間,鳥獸蜂蝶嬉於氤氳之上。
一條游廊橫穿花苑,直通內宅之前。
穿過游廊,許貢領著諸人入了花廳,待得仆婢上了茶,瞧著興王府諸人乃是以那錦衣少年為首,心裡有了幾分猜測。
「不知這位公子是?」許貢拱手笑道。
花廳內,朱厚熜狀若未聞,心裡實則反感至極。
看著名喚許貢之人,頭戴四方巾,當有功名在身。
在他接觸的士人里,儒雅弘毅如袁宗皋,清雅謙恭如甬川先生(張邦奇,號甬川),哪怕是之前山腳涼亭遇到的薛侃和余珊二人,亦是風采絕倫,氣度不凡。
眼前此人,苦讀聖賢之書,卻以功名之身,委身於賊。
如今坐於花廳侃侃而談,委實是有辱斯文,少廉寡恥。
兩相對比之下,簡直是雲泥之別。
朱厚熜心下愈發厭惡,也不理會此人言語,徑直起身邁步花廳門外。
不多時,花廳內言語,陡然激烈起來。
只聽得花廳內,「貴府主人不在,與我何干?我等追拿賊人至此,你焉能不知?」
許貢不動聲色,抿一口茶,「且不說沒見到什麼賊人,緝拿賊盜之事,乃長壽縣和安陸州府之事,貴王府豈可越俎代庖?」
話音一落,黃錦冷笑道:「王妃還願於玄妙觀,賊人潛藏觀內,意圖不軌,我王府如何緝拿不得?若非瞧著你有功名在身,哪裡會與你好言相勸?」
。。。
花廳外,朱厚熜負手而立。
滿園芬芳、怡人景緻使得他厭惡之感稍緩,如今九華山各處要道關礙,俱有了王府侍衛盯著,以期守株待兔。
打草驚蛇、投石問路,該做的也都做了,至於能否擒住陳狗兒一干人等,便只能聽天由命了。
正思忖間,「砰」得一聲響動,花廳內茶盞應聲碎了一地,許貢拂袖邁出花廳,一臉怒容。
「豈有此理,豈有此理!貴府如此行徑,與強闖民宅何異?」
黃錦亦步亦趨,跟著出了花廳,經過許貢身前時,黃錦忽然冷笑道:「不讓搜拿也可以,只是貴府在安陸石城的一應營生,便也都棄之不顧了么?」
名喚許貢的儒生,此刻已然怒極。
全然不理黃錦,徑自疾步朱厚熜身前,「這位想必是興王世子了,安陸之人皆言興王樂善好施,守度慈和。世子真要行這欺壓良善之事?」
良善?
朱厚熜冷笑。
花廳之外,王府諸人無動於衷。
許貢拉著臉,「區區不才,乃是長壽縣廩生,亦有功名在身。貴府若欲行此不法,在下必然要訴之於老父母,斥之於公堂。光天化日之下,你興王府便真能目無王法,隻手遮天?」
到底是少年心性,許貢言及興王時,已經是勾起了朱厚熜心底火氣。
待得聽得許貢最後一言,朱厚熜只覺胸中怒意升騰肆虐,眸子里的神色也驟然冷了下來。
「讀聖賢書,卻委身於賊,行齟齬事。倘若大宗師曉得,長壽縣廩生里,有你這等人物,又該如何!」
聽聞「大宗師」,許貢滿眼憤恨,目光如刀般直視朱厚熜。
僵持片刻,許貢冷笑道:「興王府真真是好大的威風。既然如此,諸位請便!」
言罷,拂袖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