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不服!」床又開始劇烈抖動。我覺得繼續下去,今夜是睡不了了,便從旁邊柜子里拿了迷藥,圍著床走了一圈,仔細聽著他們的動靜。等我看著床的抖動弱了些,兩個人對罵的聲音也勢均力敵,我一咬牙,捲起床簾,大喝一聲,便一個手刀朝著騎在白少棠身上的沈夜脖頸上劈了下去。沈夜整個人僵了一下,隨後倒在了白少棠身上。然後不等白少棠反應,我立刻將沾了迷藥的另一隻手往他鼻孔上一按,白少棠只來得及說一聲「城……」就昏死過去。


  看見兩個人都昏死過去,我終於安心了些,仍由他們維持著沈夜倒在白少棠身上按著他的手、白少棠兩條腿捆住沈夜的姿勢。我將床簾一翻,在一旁的卧榻上倒頭就睡。


  可能是成親這件事太費心神,第二天早上丫鬟進來幫我梳洗時我都沒反應過來,只覺得吵。我用被子將自己埋得深一點,翻過身繼續睡。丫鬟們如同以往一樣恭敬地上前捲起了床簾,溫和地道:「少主,起……」


  話沒說完,丫鬟就愣住了,瞧著床上的場景,她難以置信地說道:「兩位姑爺?!少主呢?」


  一聽這話,我馬上清醒了。我從卧榻上霍然起身,裹著被子縱身一躍就跳到了床上。我往邊上一滾,瞧著丫鬟吃驚的表情道:「我在這兒!」說著,不等她說什麼,我就將還迷糊著的兩人拽起來,左擁右抱著一人親了一口,認真地道,「我們昨晚圓過房了,但是太累了,三個人在床上太擠,所以我就去卧榻上睡了。」


  「三……三……個……」丫鬟明顯已經無法接受這龐大的信息量,然而我滿臉認真地瞧著她,目光太過坦蕩,讓她一時接不下去話。我腦子裡什麼都想不出來了,我只知道,我成親當夜沒圓房這件事絕對不能讓別人知道。這丫鬟是父親安排過來的人,她要是亂嚼舌根,父親必然會知道。


  而且這事父親不能知道,母親不能知道,陛下不能知道,全楚都的人都不能知道!!


  成親當夜不圓房,這對男人來說是天大的恥辱,我不想讓沈夜和白少棠在楚都抬不起頭來。


  然而我沒想過,這個說法是對我太大的羞辱。看到丫鬟的表情,我忽然反應過來,臉色一變。


  荒淫這個詞……好像離我近了些?


  我突然想起朝堂上原來由我管著的那批御史台的人的臉,心猛地一顫,但話說出口了,我也不能再說什麼,只能繼續維持著左擁右抱的姿勢,看著房間里越來越多的人。這時候沈夜和白少棠都矇矓著睡眼醒了過來,兩個人頂著一張無表情的臉,有些茫然地抬頭看著我,也不知道是怎麼回事,兩個人想了片刻,不約而同地往我臉上親了一口。


  眾人的表情更好看了,丫鬟終於反應過來,低下頭道:「恭喜少主了,還請主子們下床洗漱吧。」


  「這麼早啊……」白少棠把頭擱在我肩上,懶洋洋地開口。攬著我的沈夜猛地抬頭,他終於清醒了,快速掃了一眼白少棠和我以及周圍的人,然後,他在白少棠還在打哈欠沒反應過來的時候,一拳打上了白少棠的臉。白少棠當場被他這一拳打翻撞斷柱子滾了下去,我嚇得一哆嗦,就聽沈夜冷聲道:「給我滾下床去!」


  白少棠捂著眼睛,也清醒了,掙扎著要起來。


  「二位姑爺,已經快到敬茶的時間了,二位還是梳洗一下。家主和主君已在梳洗,準備往客廳去了。」


  一聽這話,白少棠立刻愣住了,隨後他就露出了笑容,趕忙道:「那快快,城城,咱們趕緊走。」


  說完,他就自己衝到了丫鬟面前,沒給其他人伺候他的機會,乾脆利落地梳洗。而沈夜懶洋洋地起身,喊了句:「進來吧。」緊接著,沈從便帶著人魚貫而入,開始替沈夜更衣梳洗。


  沈夜帶來的人比我的侍從還多,這批人一進來就往房裡放東西。有的整理房間,有的點燃熏香,還有兩個人上來為沈夜更衣。沈從拿了個滾球香爐放到火上滾了滾,沈夜展開袖子,任沈從將那圓球香爐在他衣服上一點點地滾過。


  這些人動作看似優雅遲緩,然而當我梳洗完畢的時候,沈夜也已經弄完了。


  只是白少棠更快,他穿了白衣戴了金冠,面色不善地等在門口。沈夜則是身著藍色廣袖長袍,頂著白玉墜珠華冠,腰間懸了蘭花玉佩,身上自帶一股淡雅的蘭香。他與白少棠的服飾差不多,卻讓人覺得精緻高貴許多,襯著那如玉面容,讓在場女子無不低下頭去,怕抬起頭來便移不開目光。


  而後他向我彎腰,如同其他人家的夫君一般朝我彎腰道:「問妻主安。」


  我渾身一寒,當場覺得背上發涼,感覺好像是被什麼野獸盯上。我下意識地回頭往那方向一看,卻見是沈從站在那裡笑得溫和。我一看過去,他立刻低眉垂眼,微微躬身,退到了沈夜身後。


  我忍不住摸了摸後頸,也不再多想,往客廳走去。沈夜和白少棠并行跟在我身後,三人疾行過去,到客廳時,見家裡人都坐在廳里了。


  舒家人丁興旺,旁支眾多,所以今日敬茶不可能家族所有的人都來,只來了母親的同胞兄妹,但即便是這樣,也坐滿了大廳。


  坐在母親身邊的是她同父同母的妹妹舒煌,也就是我的姨母。母親有同父姐妹一共三人,她排行老二,大姐舒染打小醫術出眾,十幾歲便為了求醫問道離了家門,常年雲遊在外,號稱「聖醫」;小妹舒煌從小武藝過人,十幾歲便上了戰場,乃我大楚猛將,手握西境十萬雄兵。她打小教我習武,同我感情很好,小時候她常同我說,打不過就跑,首先教我的是輕功。就因為她的話,我發現我大多數時候都打不過別人,於是就拚命跑,以至於後來我輕功絕佳,武藝卻不大行。


  然而就是這麼一個讓我打不過就跑的人,卻在元德元年與陳國的對戰之中,為了給前去偷襲的軍隊爭取時間,帶著五千士兵死守城池。最後城破了,大楚勝了,而她被人帶回來的時候廢了兩條腿,整個人只剩下一口氣。


  那時我十六歲,被陛下欽點為監軍,那一戰我帶著私軍衝到城下想要去救她,卻被她一箭射了回來。我至今猶記得她站在城樓上對著我拉開弓箭大吼「回去」的樣子。那是我這一生里,第一次體會到她的家國情深。這是我在楚都永遠學不到的東西,她在邊疆教給了我。


  後來她將將軍之位交給了自己的女兒舒軒,而聖上以療養之名將她召回楚都,明著是聖恩,但誰都知道,召她回來,不過是聖上放心不下邊境十萬兵力一直握在舒家手裡。舒軒黃毛小兒,若沒有舒煌鎮場子,要把這十萬兵力消化在自己手裡,這在他人眼裡是天方夜譚。


  所有人都這樣說,她卻還是來了,後來一直留在舒家。她很少外出,常年把自己關在院子里,想來是怕見到過去的人。一代天驕成了殘疾人,故人卻都如初,這件事任誰都難免覺得痛苦。


  然而此刻她出來了,坐在輪椅上,面色蒼白,卻沾染了喜氣。見我同沈夜、白少棠一起進來,她笑意更深。我帶著兩人跪到正堂,同眾人行了禮:「舒城問母親大人、父親大人安,見過各位姨母、姨父。」


  沈夜和白少棠兩人也跟著我叩首。


  在場的人一個都沒說話,都愣愣地瞧著沈夜和白少棠。好半天,母親輕咳了一聲,舒煌首先反應過來,但她還有些回不過神來,只是盯著兩人道:「城兒這兩位夫君……相貌真是太出挑了,賜婚都能有這樣的好姻緣,城兒真是有福氣的人啊……」


  一聽這話,在場眾人都跟著附和,我瞧母親暗中翻了個白眼,便知道在場只有母親懂我……知道這兩人到底是怎樣地麻煩。


  眾人聊了一會兒,旁邊的丫鬟給我們跪著的三個人倒了茶,然後我領著兩人逐一敬茶,長輩們又給了兩人一人一份紅包。整個過程中沈夜一直沒說話,始終保持著那份淡然的神情,然而動作恭敬有禮,既有著世家公子的優雅從容,也有幾分令人疑惑的矜貴。


  大約是他的容貌太震撼人心了,每個人給紅包的時候都難免愣一下。白少棠那邊則順利得多,不一會兒就敬完茶站在旁邊。而沈夜則慢了許多,等輪到敬舒煌姨母時,她不動聲色地將紅包遞到沈夜手裡,漫不經心說道:「看著容卿,我總會想起一位故人。」


  沈夜沒說話,站在原地恭敬地等著舒煌姨母繼續說完。舒煌姨母眼裡露出了幾分惋惜,感嘆道:「那是很多年前的事了,當時楚都有一位名公子叫沈泉,我……」


  「三妹,」我父親聽不下去了,打斷她道,「你看見長得好的男人就說長得像沈泉這毛病怎麼就改不了?沈泉是長得美,這都快幾十年了,你怎麼就忘不掉呢?況且,容卿是蘇閣老的兒子,按皇子的規格嫁進來的,你拿他和一個小倌比,也太沒分寸了。」


  一說完這話,在場的人都覺得有些尷尬。我覺得母親應該有種想把我父親的臉按進水盆里的衝動。舒煌姨母這個比喻不恰當大家都知道,但不說出來也就沒人在意了,當這麼多人面大大咧咧地說出來,不是打臉嗎?

  然而沈夜面色不改,眼中甚至帶了几絲讓人詫異的柔情。他溫和地道:「沈泉公子之美貌,容卿聽聞過一些,能得三姨母如此稱讚,是容卿的福氣。」


  他這樣說,氣氛終於好了些,大家又開始說說笑笑。我帶著他們坐到一邊看族人說笑,一面時不時地插嘴說兩句,一面同兩個人一一介紹著家人。過了很久,等眾人紛紛離開,廳里只剩下父母和我們三人的時候,母親突然道:「有件事我差點忘了。城兒既然娶親了,內府的事就不要總是勞煩你父親了,你父親也到了頤養天年的年紀,你這兩個夫君,總有個能管事的。」


  一說這話,在場的人都緊張起來。白少棠漫不經心地看著窗外,但手不停地絞著袖子。沈夜低頭品茶,卻像真的不在乎一般。


  母親撥弄著茶碗的碗蓋,似乎在說一件小到不需要討論的事情。她低頭道:「兩個夫君,你就選個管事兒的吧。」


  「老師是學富五車之人,容卿當年在蘇府時也未曾學過管理內府之事。少棠自幼與我們舒家熟悉,性子又圓滑些,將舒府的管事交給少棠,也免得讓容卿染了世俗之氣,各人有各人的性子,還是少棠適合些。」


  我垂下頭,毫不臉紅地說著假話。沈夜沒什麼反應,神色淡然,而白少棠眼裡明顯有了歡喜之色。我不敢直視兩個人的眼睛,便將目光落到窗外搖動的樹枝上。


  母親點了點頭,漫不經心地道:「兩個夫君不能住同一個院子,靜心水榭分給容卿,凝蘭苑給少棠,城兒繼續住在自己的院子里,她叫你們,你們再過去。」


  「舒……舒伯母,」白少棠瞪大了眼睛,「這是宮裡的規矩吧?」


  聽了白少棠的話,母親挑起了眉:「不,宮裡要扒光了送到寢宮去,城兒召你們,你們自己走過去就行了。這就是我舒家的規矩。」


  「嗯……」白少棠被堵得沒話,好久后,才點了點頭。


  見白少棠變乖了,母親又說:「昨天你昏了過去,你那各路好友都給你下了帖子,今天你去同他們聚一聚吧。」


  我點了點頭,便起身道:「那我先過去了,嗯……容卿和少棠……」


  「我有話同他們說!」父親猛地開口。他端坐在位置上,露出了驕傲的表情,一臉舒家主君的架子擺了出來。我看到沈夜和白少棠同時挑了眉,而母親則一臉痛苦地捂住了額頭。我想了想,決定早點遠離戰場,忙道:「我先走了,今晚估計不回來吃飯。」


  說完,我立刻溜出門去,從下人手裡去接了帖子。帖子只有一張,是上官婉清的。我想了想上官婉清的性子,以她結交人脈的廣度,我覺得那裡估計要坐上朝廷所有和我同年級的世家子弟。


  不過也好,省得我一個一個地去見,於是我修飾了一下儀容,也沒細看帖子,便將帖子交給下人道:「吩咐下去,按著帖子的時間、地點送我過去。」


  下人立刻下去備馬,然後我隨手帶了一卷話本子上了馬車。


  這卷話本子頗好看,我一時忘了時辰,話本子才翻了一半,下人便對我說:「到了。」我正瞧到精彩之處,不得不棄下話本,讓人扶著我,引了我往那聚會地方去。我到了聚會的地方,站在門口將話本子精彩之處看完,折了一頁做了標記,然後大搖大擺地推了門進去。


  一進去我就驚呆了,這裡不同於我們常日聚會的地點,包廂極其寬敞,包廂前方有個不大卻極其精緻的舞台,幾個面容姣好的少年正在上面吹拉彈唱,那曲子是上官婉清最喜歡的低俗民曲。我一聽那歌詞忍不住眼皮一跳,往後退了一步,在我關門退出去之前,被上官婉清眼疾手快一把拉進去,高喊道:「喲,正主來了!」


  聽到這話我就一陣頭疼,只好關上門進去。果然不出我所料,朝廷里與我同歲的世家子弟幾乎都來了,就連不是世家子弟的清流同僚也來了。


  與世家子的放浪不同,這批清流同僚很有操守,在這吃喝玩樂的地方,這批人還規規矩矩地坐在小桌前,安靜地飲著小酒,而她們首位就是我那冤家秦陽。


  我一進去就先識趣地自罰三杯,和眾人嘻嘻哈哈地打了招呼,然後我將上官婉清拽到一旁,壓低了聲道:「她們這批人怎麼來了?!要干架嗎?」


  「誰知道,」上官婉清撇撇嘴,聳肩道,「她本來派人送帖子到你府上約你,路上剛好遇到我家小廝送帖子過去,她就從我家小廝那裡套出了時間、地點,然後你還沒來,她就帶著一批人來了。」


  「你說,她到底來幹嗎?!」我有些緊張,「她帶這麼多人,咱們人夠嗎?」


  「舒城,」上官婉清用團扇往我腦袋上一拍,「有點出息行嗎?我表姐還在這裡,她一個就能打趴她們全部!」


  說著,她一指端坐在秦陽身邊和秦陽有一搭沒一搭說著話的上官流嵐。我的嘴角忍不住顫抖了一下,說了一件讓我不想承認的事情:「婉清,你不覺得,你選這個地方,對比之下,流嵐更像她們的人嗎?」


  這麼剛正不阿,這麼清高,這麼不與我等同流合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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