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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5章

  此話鄭重威嚴,甚至帶著一國之君的諭令之意。太后望了嘉寧帝半晌,聲音微冷。


  「若是哀家不允呢?皇帝,你要忤逆哀家?」太后這一生最不待見的人就是帝盛天,她費盡周折才將帝家這頭虎狼之師滅於晉南,若是帝盛天的侄孫女嫁入東宮為太子妃,那她當年一番心血豈不付諸東流?何況如此一來,大靖江山延續下去的為韓帝兩家血脈,這更讓她無法容忍。


  嘉寧帝坐得四平八穩,見太后氣得不輕,只垂了垂眼,低聲道:「母后,前幾日青城老祖死在了京城外。」見太後面色微訝,他補了一句,「據朕所知,吳征已入宗師之境。」


  大殿內陡然靜默下來,太後手里握著的金桔撲騰一下落在地上,慢慢滾遠。她倏然望向嘉寧帝,面容失了血色,嘴唇青紫,手不自覺微微顫抖,努力讓自己看上去平靜無波,但卻掩不住聲音的乾澀,「她……可是她回來了?」


  嘉寧帝心底微嘆,看著神色慌亂的太后,心下不忍,握住她的手,「母后不用憂心,這些事兒子自有應付之法。」


  一聽這話,太后反而鎮定下來,沉下聲問:「你把帝梓元送到泰山養到如今,為的就是這一日?」嘉寧帝沉默不答,太后又道:「皇帝,帝盛天是何等心氣,她若是未死,蟄伏這些年,怎會為一個帝梓元放棄對皇家的報復?」


  「若是帝梓元和太子成婚,天下或可避過一番動亂。」見太后不信,嘉寧帝神色未變,道:「母后,帝家如今只剩下帝盛天和帝梓元,她會怨憤我皇家寡恩負義,卻不會毀了帝梓元一生機遇,況且太子自小長在她和太祖身邊,當年她待太子,與對待帝梓元,並無半分不同。」


  太后臉色瞬時難看起來,當年大靖立朝後,太祖多居於皇家別院,韓燁六歲之前便是在那裡被太祖和帝盛天養著。


  「她這些年沒有出現,怕就是顧忌著帝梓元在皇家手中。母后,太子大婚後,您去泰山禮佛,先避一陣子再說。」泰山屹立千年不倒,即便是帝盛天,也不敢在永寧寺妄動殺戒。


  聽見嘉寧帝此話,太后臉色一沉,「她回來了又如何,哀家如今乃是萬民之母,還怕她不成!」


  嘉寧帝拍了拍她的手,安撫道:「母后,您年事已高,無需捲入當年之事,離了皇宮也能得些安靜。」


  見嘉寧帝面有擔憂,太后神情稍緩,有些不忍,點頭。帝家之事乃由她起,若是帝盛天知道她避退泰山,或許不會怒及皇室。


  「帝家已亡,大宗師之力雖不可硬碰,卻也不是無法對付。天下隱世的高人並非沒有,耐心些尋,許以重諾,總會有願意為皇家賣命的,只要帝盛天一死,則萬事無憂。若帝盛天執意捲起天下之爭,凈玄是佛家人,必會出面制止,不如你修書一封入泰山,動之以情,請凈玄下山。」


  「母后說的在理,只是凈玄大師數年前便已入定閉關,恐不會輕易……」


  太后擺手,「不過是些場面話,不試一試又怎會知道。」她話音一轉,板正臉叮囑:「皇帝,這樁婚事只是為了拖延時間,萬事哀家都可妥協,但……帝梓元決不可誕下我皇室血脈!」


  嘉寧帝嘴角勾起,露出一抹冷意,點頭,「母後放心,此事絕不可能。」


  太后見嘉寧帝亦有此意,算是暫時放了心。


  短短一席話,太子的婚事便這麼不咸不淡的定了下來。較真算起來,雲夏之上歷代皇室,恐怕也只有大靖嘉寧這一朝,會有如此不甘不願,卻又不得不迎娶一個女子的時候。


  太子行轅招搖入了京城,卻未往東宮的方向行去,在長雲街上拐了個道進了貴臣齊居的浩雲街,圍攏的百姓心裡雪亮雪亮的,想必太子殿下是要先送任將軍回府,這一對君臣,倒是君恤臣忠的楷模。


  任府遙遙可見,得了消息的苑琴領著管家立在門前,儀態萬千,相比任安樂出行前,很是有了幾分溫華的氣度。一眾侍衛肅穆而立,氣勢十足。


  馬車停在任府門口,任安樂掀開布簾就要下車,挽袖被猛不丁地拉住,她回頭,韓燁望著她,目光沉沉:「安樂,你給我三個月時間,三個月後我會給你一個交代。」


  「我內力盡失,確實不能再勝任五城兵馬司一職,殿下此舉無錯,何須給臣交代。」任安樂笑著就要揮開韓燁的手。


  韓燁抓得更緊,他靠近任安樂幾分,帶了幾近堅持的力度,聲音微重,「任安樂,我父皇執掌大靖十幾年,心智之堅之狠遠非你能想象,你這性子張狂桀驁慣了,在我能護住你之前,別犯了皇家忌諱,給我好好活著。」


  這一聲警告突兀而荒唐。任安樂怔住,墨黑的眸子里滿是深意,她盯了韓燁半晌,笑得雲淡風輕,「殿下多慮了,陛下一代仁君,厚待眾臣,臣深受隆恩,銘感五內,怎會去犯陛下的忌諱。」


  「如此便好。」韓燁收了眼底情緒,鬆開手,淡淡道:「你回府吧。」


  太子行轅已經在任府前停了很久了,大門前張望的老管家有些擔憂,正欲上前詢問,卻被苑琴制止。她立在門前,藏住眼底的情緒,沒好氣瞪了車轅上擠眉弄眼的苑書一眼。


  突然,布簾被掀開,任安樂的藏青裙擺露出一抹顏色,苑琴精神一震走上前,纖弱的手臂甚至在苑書回過神前落在了任安樂身前。


  迎上苑琴憂心忡忡的面容,任安樂朝她眨眨眼,順著她遞過來的手下了馬車。


  任府大門被緩緩合住,韓燁掀開窗角布簾,瞥見一道墨綠的身影在大門裡一閃而過,他嘴角露出苦澀之意,隨意朝後靠去,清淺的嘆聲在車內響起。


  東宮昨日就已撤了守宮的御林軍,聽聞太子今日歸來,帝承恩一早便候在了書房前,左盼右盼得了太子御駕去了浩雲街的消息后沖回沅水閣摔了一對青花瓷杯盞。若不是宮裡有消息說她和太子的婚期已經定下,她少不得要為此事入宮和陛下陳訴一番。


  待得知太子已經回了寢殿的消息后,帝承恩沒忍住擔心,領著侍女匆匆去了內宮。


  帝承恩如今是皇家內定的太子妃,嘉寧帝對其聖寵有加,東宮內無人敢阻其腳步。她一路暢行無阻入了寢殿,正好瞧見韓燁在換紗布,胸前的劍傷猙獰可怖,她臉色一白,急急跑進殿。


  「殿下,您受傷了!」帝承恩先是懸淚欲滴,忽而轉頭,掃向跟進來的張雲和趙擎,眼底盛滿怒意,「你們是殿下貼身的侍衛,居然讓殿下受了重傷,該當何罪!」


  兩人面面相覷,顧忌帝承恩的身份,急忙下跪請罪。心裡卻在哀嚎,殿下為了任將軍受一掌一劍,可實在不單單是他們護衛不利啊!


  「承恩,此事與他們無關。」韓燁抬了抬眼皮,避過帝承恩為她換藥的手,道:「化緣山上入了刺客,他們這次隨孤吃了些苦,無需再責難。」


  帝承恩還沒碰到韓燁便被他躲開,神色一僵,她頓了頓,眼眶通紅,「殿下,您身子貴重,擔負萬民,日後萬不可再深入險境。即便是為了我,也要保重自己。」


  帝承恩的聲音溫軟纏綿,哭得梨花帶淚,韓燁卻突然想起山谷里任安樂每日沒心沒肺的笑容來。


  她可以為他毫不猶豫的散了一身內功,卻永遠不會強求他做出取捨。


  「我受傷之事在朝里不宜宣講,無需向外人提起。」韓燁沉聲吩咐,帝承恩點頭應是,心下微沉。明明是去了結任安樂的殺手,怎麼會牽連到太子?而且聽說任安樂只是受了輕傷。難道是去行刺的人有問題?


  她壓下此事,想起宮裡這幾日的傳聞,紅著臉:「殿下,過幾日、過幾日陛下會……」


  韓燁眼底明了,道:「回來的路上我收到父皇的密旨,三日後他會在早朝上宣布婚期。」


  帝承恩的手抖了抖,眼底滿是掩不住的激動,雖然小道消息滿天飛,可這還是韓燁頭一次開口證明,正欲說些什麼。韓燁已經擺手,神情不溫不火:「從明日起你便去宮裡住著,安心準備,大婚之日我再迎你回東宮,你先回沅水閣吧。」


  帝承恩喜色一斂,眼底複雜難辨,但最終也未說些什麼,只是道:「我聽殿下的,殿下照顧好身體,我先回去了。」既然嫁入東宮已成定局,那其他事她便暫時睜一隻眼閉一隻眼算了,韓燁畢竟是太子,能遵守和帝家的婚事已是難得。


  帝承恩走後,韓燁靠在榻上看了會書,東宮總管輕手輕腳走進來,低聲稟告:「殿下,相府有人叩宮。」


  韓燁神色一動,鄭重吩咐:「把人請進來。」


  總管匆匆退了出去,韓燁站起身,坐到書房正中間的木椅上,一臉肅穆。


  不一會兒腳步聲響起,來人走進,一身氣質睿智儒雅,全身裹在墨黑的斗篷里,對著韓燁,他只是微一拱手,道:「殿下平安歸來,大靖得天之幸。」


  韓燁微嘆,起身托起來人,沉默半晌,緩緩開口:「老師深夜前來,可是學生所託,已經有了結果。」


  ……


  任府,待任安樂在水房裡泡舒服后,已至深夜。她照例踩著木屐,拖著一頭濕發吹著冷風走過迴廊,去了書房,苑琴跟在她身後,拿著布巾跑得直喘氣。


  書房內,一直等著的洛銘西見她這般模樣,眉皺起,訓道:「你如今這副身體就是個病西施,怎麼,還把自己當蠻牛使?」


  任安樂眼一挑,「你不也一直病怏怏的,哪裡來的資格說我?」


  洛銘西懶得和她計較,接過苑琴手裡的布巾,把她按到軟榻上,見她還使勁扭動,心裡來火,虎著臉道:「坐好。」


  任安樂被這聲駭得一跳,立馬坐得規規矩矩。她對著韓燁可以無法無天,可是洛銘西不行。她還未成年的這些年裡,幾乎是洛銘西一個人替她撐起了頹倒的帝家。他打娘胎里本就落了病根,這些年為了帝家心力耗損太多,身體也遠不及常人。


  洛銘西不止是照看她長大的兄長,更是她帝梓元的恩人。


  洛銘西一點一點替她拭凈水漬,指尖觸到溫溫熱熱活著的人,緊皺了一個月的眉頭終於舒展開來。端詳著安安靜靜坐著的任安樂,突然有些感慨。


  他看著她長大,從垂髻小童到如今的韶華之姿,沒有人會比他陪著的時間更久,他幾乎見證了帝梓元半生的成長。


  可是,他到現在才相信,不是只有他才能為她傾盡所有。


  那人雖居宮牆,卻在他不知道的地方同樣耗掉了十年歲月。


  「梓元,你於武途上天分並不高,再加上十年前那場病,本就身體受損,如今散盡功力,日後最多也只能恢復一半,你可知道?」


  十年前帝家被誅后,帝梓元生了一場大病,命在旦夕。父親一路押著帝承恩去泰山,他便帶著患病的帝梓元混在了隊伍里,好不容易求了閉關的凈玄大師出關才把她的命救回來。


  聽見洛銘西詰問,任安樂咳嗽一聲,抓著垂在腰間的發尾打了個旋,解釋得頗為丟臉,「那啥,韓燁救了我兩次,差點就死了……也不是他死不得,我總歸是欠了他兩條命,我不習慣欠著別人,早些還了好。」


  洛銘西拍了拍她的肩,「我知道。」頓了頓,才道:「昨日宮裡有消息傳出,三日後嘉寧帝會在早朝上為韓燁和帝承恩賜婚。」


  手掌下的身體有瞬間的僵硬,隨後任安樂無所謂的聲音響起,「你這都是舊聞,這次出行之時,韓燁早告訴過我他回京就要娶媳婦兒了。娶就娶吧,娶了安靜。帝承恩的性子雖然跋扈倨傲,但對著韓燁倒是溫柔似水,想必成婚後會收斂……」


  「梓元。」洛銘西打斷了任安樂的絮絮叨叨,抬眼,望向窗外皎潔的月光,輕輕嘆了口氣,「苑書說……韓燁在化緣山上替你受了一劍一掌?」


  任安樂面色古怪,左顧右盼,不肯正面承認,含糊的咳嗽了一聲,算是應了。


  「你散盡內力救他一命,算起來還欠他一次。」


  任安樂不甘不願點頭。「他是一國儲君,想必災禍不少,我時常去東宮遛遛,若有機會就還了算了。」


  「不用,你現在就能還。」


  任安樂挑眉,抬頭朝洛銘西望去,「真的?他又攤上什麼倒霉事了?」


  洛銘西垂眼,半晌后緩緩開口。


  「我有件事一直瞞著你,帝承恩此女或許……並非韓燁良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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